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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65颗小心心 ...

  •   65颗小心心

      段明连抱着头,状若疯子,不断哀鸣:“是你,为什么是你?我此生挚爱,为何要害我!胭脂,胭脂!是你骗我喝下毒酒,是你杀了我!!”

      他一边叫,还一边在屋内横冲直撞,幸好是一团魂魄,撞在桌上凳上,也只是直直地穿过去,不会碰翻任何东西。

      只是这会,语托巴不得他闹出什么动静,来吸引外面的人看看发生了何事。姜江昏迷不醒,他一个生魂凝成的小木偶,说的话,做的事,旁人都瞧不见,只能心疼地摸摸姜江的脸,站在桌上干着急。

      忽然间,他看到段明连在发疯过程中,有一粒粒萤火般的白芒从段明连的灵魂中,被挣扎得散了出来,登时脸色大变,叫道:“疯子!疯子!你不要再动了!”

      段明连充耳不闻,仍在忍受回忆起生前被害的痛苦往事。嚷着“胭脂!胭脂!”正要穿门冲出客房,却被一股力量猛地拉了回来,一屁股坐在地上,顿时又有许多白色光点四散而去。大概这次散灵过重,段明连也感受到疼痛,虚弱地抱住膝盖,喃喃道:“……疼。”

      语托为了阻止他,从桌上跳下来,谁知没有踩着略低一些的凳子,而是擦着凳边重重落在地上,黑漆绘成的裤子蹭掉一大块,他很想掉眼泪,觉得自己的半边身子都坏了,可是都顾不得,只喘了一口气,捂着半边胳膊跌跌撞撞地走到段明连面前,道:“你、你别跑了,再乱跑就要灰飞烟灭了!”

      段明连迟钝地抬起头,找了很久,才看到脚边一个不到手掌大小的小人偶,道:“……你是什么东西?”

      “呸,你才是东西!”语托撑不住了,坐在地上小声道:“也幸好你是这么一团东西,才能听到我说话,要不然咱们三个今天得死在一起。”

      他啐完,发现自己的视野忽然变高了很多。原来是段明连用手将他捧起来,放在眼前细细打量,几息后这团白魂咧嘴一笑,道:“小木偶,刻得真好,我以为是个人!”

      语托大惊,盯着段明连的双眼看,只见之前的暴怒悲伤统统不见了踪影,唯剩两股傻气。男人还将手掌转来转去,看完他的前身看后背,整个一爱不释手。

      这这这,这变脸也太快了吧?!

      语托问他:“段明连,你是不是段明连?”

      段明连歪头:“段明连,段明连是谁?”

      好啊,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得了!语托道:“你不记得自己是谁,但你还记得胭脂,你——”

      “胭脂……胭脂!啊啊啊!!!”这两个字就像一种忌讳,段明连一听到就瞳孔猛缩,松了手,开始猛敲自己脑袋,大喊:“胭脂!胭脂!你害了我啊!是你骗我喝下毒酒!是你杀了我!”

      他一发疯,又开始往门口撞,自然重蹈覆辙,又一屁蹲摔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语托又后悔又心疼地去追那些像萤火一样散落出去的小生魂,仿佛矮小的孩童永远抓不住彩虹的余晖,眼睁睁看着姜江碎成无数片的小心心飞离而去。

      这两拨生魂的散去让段明连原本清晰化作的、除了白色再无其它色彩的面孔都黯淡了不少。语托不敢再刺激他,小心翼翼地远离了,去拽住姜江的裤腿,求道:“快醒醒吧,求你了,虽然我总说你傻乎乎的,可是我、我还是很喜欢你……”

      他说着说着又很委屈,两眼泪汪汪,回想起这几月的相处,想到哪怕他不怕冷,姜江也会在他睡觉的时候给他盖小手帕。或者趁着没有人,总会给他送上好吃的东西,让他满足地吸一口。

      从他成为小木偶,有了意识开始,连原主人对他都没有这么好。

      姜江是第一个在乎他、关心他的好朋友,可是这个好朋友,身体正慢慢地冷了下去。

      语托颓然地倚着,失魂落魄的样子不比抱膝坐在地上的段明连好到哪里去。

      正当他无比绝望时,一声清脆的鸣啼从姜江胸口的锦袋中传了出来!

      ——“啾?”

      小荒缨探出脑袋,它反复啄了很多遍姜江的胸口,可是没有像往常一样,有温暖的手指去抚摸它,也没有甜甜的糕点碎屑送上,它再也按捺不住,伸出头去瞧一瞧发生了何事。

      语托眼睛一亮,道:“对了!还有你这只傻鸟!快!多叫几声,引来外面的人,最好让黑心心来救江江!”

      小荒缨听不见他说话,但是姜江的反应的确吓坏了它。它用力朝姜江胸口撞去,磕出几个小红点,没有长成硬喙的鸟嘴还很娇弱,疼得鸟慌,它开始扯开嗓子拼命叫,叫得语托捂着耳朵,心道:原来荒缨叫破嗓子这么难听!就像被人掐着脖子一样!

      这样凄厉的叫法,使得客栈中休息的青峰弟子都从梦中惊醒,外面一片兵荒马乱,不甚结实的墙壁还能听到有人从床上滚落,大概还抱着被子,纷纷喝道——

      “发生了何事?外面怎么会有女人的惨叫!”

      “不不不!这分明是哪个好汉伤到了要害!!”

      “我听着怎么像是杀猪声!!!”

      ……

      不管传入人耳后被扭曲成何种声音,但是小荒缨的叫声是的确有用的,惊动了整座客栈!

      几息后,客房门被人从外一脚踹开,语托看见那只黑靴子,又顺着腿看到熟悉的面孔,一时热泪盈眶,喊道:“黑心心!黑心心!你总算来了,快救救江江吧!”

      紫沛上人破门而入,一眼望到倒在桌上昏迷不醒的姜江,瞬间一双冷星眸如坠寒潭,整个人爆发出凛然的森意,跟在他身后赶来的众人,竟不自禁地齐齐后退了一步。

      姜平之衣冠整齐地站在他身后,眼角倦意尚在,看清屋内情形后也是一惊,道:“云英莫急,先去看看他如何了。”

      紫沛上人踏入屋内,却是一挥袖,头也不回地将房门关上了。还飞出两张符纸,一左一右贴在两扇门上,任凭外面的人如何使力,门也纹丝不动,如同两位力大无穷魁梧无比的守门将军。

      他两三步走到桌边,抚上姜江一边脸颊,指尖探到颈侧,那里果然毫无脉搏,安静得如同死人。

      语托担心他会把姜江当做死人,明知对方听不到还是急道:“黑心心,江江还没死,他只是没有生魂支撑了!”

      生魂是什么?

      将人的身体比作一个容器大缸,若不残缺,里面就是三魂七魄,每魂每魄各自掌管七情六欲,一同将这个大缸塞得满满的。

      但是人的感情却是一口大缸装不下的。你总会听到有人道“我太高兴了”“真是可怕”“可恶可恨”等等,来表达自己心意的话语。可也会有人道“我高兴得快要死了!”“太吓人了,吓得我心要跳出来了!”“我真恨不得杀了那个人!”等等这样听起来夸张极端的话语。

      而激烈的情感是人不能长久经受的,所谓思过伤身,未免这口大缸涨得裂开破碎,多余的情感就会被魂魄摒弃,却眷恋着主人,像青苔依附着大缸般,化作生魂。

      姜江没有肉身,未免自己的魂魄散去,只能不停地用他人不要的生魂来弥补,好比粗劣织成的一张网,简陋地装着主魂。本盼着日积月累,让这张网越加密实,做成密不透风的困仙袋,谁知一夕间这张网被段明连夺去,害得姜江危在旦夕!

      紫沛上人将小徒抱起,放在自己腿上,自己则坐到凳上,不知想到了什么,垂首间,拂过温柔神色。
      他道:“幼年许多事,我都忘了。这么多年,唯一记得的,是你的糖糕很甜。”

      很甜很甜,甜得让他失去双亲后,在很长的一顿孤苦岁月中,每每吃到别人施舍的半个干涩饼子,回想起来时,也不觉得难以下咽了。

      他缓缓低下头,额头沾上姜江的,闭上眼,有明亮的光点似流光溢彩的小蝶般,扑腾着翅膀离开他的身体,转而飞向怀中的小童。

      温暖得如同一场流光溢彩的梦。

      再睁开眼时,紫沛上人额角微湿,他伸手去摸姜江的脉搏,感受到微弱的跳动,才几不可闻地舒了一口气。

      语托又哭了。这次是嚎啕大哭,他道:“黑心心!你把自己的命续给江江,要是他知道了,该有多难过啊!”

      紫沛上人惯例是听不见的。他损耗许多修为,有些疲惫,抱着徒弟踉跄着走进内屋,上了榻想要休息一会。

      姜江面色不再惨白,而是红润了些,乖巧地依偎在身边。

      “若你真是上天送回弥补我的,望今后日子,师徒相伴,勿要再丢下为师一人了。”他说完,再也忍不住疲惫袭来,便跟着沉沉地睡去了。

      若不曾失去,不会知拥有是人生至幸事之一。

      张行瑜困在这间屋子很久了。迷迷糊糊睁开眼,外面是敞亮一片天明,屋内是静静一派孤寂。

      盖着身体的被子被人用剑刺了好几个大洞,没有针线,他只能将就着盖,因为在山上,加上他修为不高,夜里还是会冻得瑟瑟发抖。

      起身,看到半边石墙和柜子被烧得焦黑,那是几日前,一群平日待他十分宽厚的师兄师姐闯进来,其中一人与江哥哥玩得最好,也爱屋及乌很喜欢他,会带来许多小玩意,摸着头叫他“小玉”,却不知为何,那日看他的眼神满是恨意,甚至提剑刺来,若不是被旁人阻止,那三尺青锋就会毫无疑问会在他身上扎个窟窿。

      最终,那师兄的剑恨恨地刺在了被上。

      那是江哥哥被英叔带走没多久,盈姨交代他们不能到处乱跑,可英叔执意要带走江哥哥,他阻止,被点了穴,英叔还莫名其妙地对他说:“少主,此后这天下最安全的地方,就是青峰了!姜河流看在您父亲的面上,必不会害您性命,为了活下去,您一定要快快强大起来!”

      他一动不能动,坐在床边道:“英叔,你在说什么啊,青峰当然是最安全的地方,这里没人会害小玉。还有,你对江哥哥做了什么?他为何昏迷不醒!”

      英叔面上闪过不忍,道:“我们一族,过了今日,若是抓不住最后一丝生机,必会覆灭!宫主知若遣人带您逃亡,也逃不过各大士族的天罗地网,只能委屈您继续留在青峰。她让我转告您,日后必会苦一些,也许比阿娘做出的汤羹还苦,只是阿玉,你要活下去,只要活下去,就会守来梦寐的明珠。”

      “阿娘?英叔你是我教之人!”他睁大眼,道:“你在说甚,是阿娘有危险吗?我很久没看到她和爹爹了,教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英叔道:“来不及了,少主,我只能说这些与你听。”

      他云里雾去,心中着急,道:“无论如何,你要走,我不管!把江哥哥还给我!”

      然而留给他的,只有英叔决绝的背影。

      他枯坐在床边,从天明等到天黑,外面才传来脚步声。

      这几个时辰,往日同江哥哥一起玩耍,只觉得转瞬即逝,哪里会像今日一般,度日如年。他期盼地睁大眼,一个高大的身影映在门窗上,他认出是姜掌门。

      他道:“姜师伯!我在屋子里!小玉在屋子里!”

      姜河流身形一滞,短短一息,不知是何种心思,日后想来,定是想将仇人之子碎尸万段,最后却迫于人情,不得不强压恨意的悲愤吧。

      姜河流没有推开门,只是吩咐了两个人守在屋外,道:“看牢,莫让孽党有机可趁!”

      两名青峰弟子应声,一左一右守在门外,姜河流并未进来,而是转身走了。随后,有几个人来来往往,在屋子周围贴上许多符咒,仿佛里面关着什么洪水猛兽。

      他当时还颇为天真,想着:这里,只有小玉一人啊,并无鬼怪的。

      六个时辰后,他的穴道才被解开,因为坐了很久,半边身子都麻了。可是他顾不得,忍了一会,就踉跄着扑向门口,谁知手刚触碰到门,一道雷电就缠上了右手,惊吓后就是钻心的疼。

      他“啊!”了一声摔在地上,脸上都是冷汗,抱着受伤的手打滚。

      不久,那被雷电击中的手就抽搐着鼓起青筋,手指与长甲暴长,泛着比刀剑还寒凉的乌光。

      不,不可以露出来!他狠狠咬着手背,想以疼痛压下本能。

      白教的人双手异于常人,有时候他控制不住会伸出尖尖的指甲,被阿娘看见了,就会狠狠打他的手心,训他:“说了多少次,不要随便露出来,一定要藏好!”

      这时他会撒娇:“可是小玉忍不住嘛。”

      反复数次,张食寒带回几个教外人,丢到他面前,道:“你试试露出手,看看这些人是什么态度。”

      那几个人本来就害怕得抖抖索索,一见他异于常人的那双手,其中一个直接昏死过去,还有的被吓得失、禁,剩下的都在磕头求他饶命。

      张食寒看儿子愣愣,才让属下将几个人提下去,摸着他的头,道:“懂了吧,若是让教外人看到,会把你当做怪物的。”

      他不安地将手恢复成正常的样子,道:“怎会如此……江哥哥也看到了,他不在意的。”

      “你竟然给别人看了!”张食寒大怒,一个巴掌却舍不得抽下,恨道:“我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吗?”

      张行瑜道:“江哥哥答应小玉不会说出去,他说到做到!”

      张食寒良久,才无力地放下手,道:“是是是,你的江哥哥最好,你听他的话,也不听我的话。”

      他见阿娘略失落,便卖乖地一头扎进张食寒怀中,道:“没有啦,小玉也爱阿娘!”

      张食寒美目顾盼生辉,十分好哄,她伸出涂满红蔻的细指,轻轻掐了掐儿子的脸,道:“要不是看你像你爹,才不会这么容易就让我消气!”

      姜云正好掀帘而入,见了此景,笑道:“你又欺负小玉了。”

      张食寒不以为意道:“儿子生来就是要欺负的!”

      他乖乖任掐,仰躺在阿娘腿上问:“爹,娘,为什么不能让别人看我们的手呢?”

      张食寒摸摸他的头,道:“小玉,你要记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们的手,不是不能给外人看,只是那人一定要是你很信任,并且爱着的人,若是对方不害怕,这样,她才不会背叛你,才能证明她也重视你。”

      他懵懂的点头。看阿爹坐在一旁,牵上阿娘的手,两人相视一笑,不由得,就有些羡慕。

      没有可羡慕的!

      他道:我也有重视我,不害怕我的江哥哥在!

      往日回忆一如昨,如今,他疼得满地打滚,只想找到江哥哥,告诉他,小玉好疼啊,江哥哥,你究竟去了哪里,你快回来,安慰小玉吧。

      他眼角含着泪,妄想出门,却又被雷电击中数次,最终挨不过去,和着疼与思,在床上半昏半睡过去。

      被囚第二日,一群师兄师姐破门而入,将他的被褥刺得破破烂烂,捣毁屋内物什,如被洗劫。往日疼他的师兄还扔了火符,想将他烧死,他在浓浓黑烟中,呛咳着躲避这些扭曲的又无比熟悉的人虐打,哑声问:“咳……师、师兄,小玉错了,你要打要骂,小玉绝无怨言!只是可否告诉小玉,江哥哥去了哪儿?”

      那师兄停了踹他的脚,不知想到什么,猛地仰脸,似乎流下泪来,半晌才忍住,半蹲下来,居高临下,眼中有恨有怨复杂难明。揪着他的头发道:“你问江弟?他死了!他死了!被你这□□人害死了!你那该下地狱的爹娘,拉着我的江弟跳下泾渭,都死了哈哈哈哈哈!”

      身边似乎有很多人去劝慰这位师兄,但是张行瑜都听不到了。

      他仿佛陷入了一个冰冷的泥沼,所有的温暖都被抽走,质疑,他想质疑,想反驳,可是却说不出一个字。

      半边屋子失了火,屋外有人在大叫着,浓烟将他卷入黑暗中。

      他想,若是你们都走了,也让这场火带走小玉吧。

      只求,只求,别让我孤身一人。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65颗小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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