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缘》伤霁

7、第七章 一石二鸟

　　“陛下不可。”
　　皇帝不免有些惊讶，沈滢滢很少忤逆自己的话，何况沈星彩的案子自己是有意偏袒，沈滢滢跟在自己身边多年，不可能听不出来……想着皇帝的眼中就有了疑惑。

　　贵妃抬起头，双目含情，脸上写满了委屈：“陛下，沈星彩那小子不知礼，惹下大祸，臣妾听书里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还去那污糟地方，惹了这不该惹的官司，实在是咎由自取，又让陛下您烦心，更是罪无可恕。只是，”贵妃柔声说着，啪嗒一滴热泪掉在皇帝的手上，皇帝忍不住道：“好好说着话，哭什么，有朕给你做主呢。”

　　沈滢滢心中一定，仍是哀戚戚哭诉：“臣妾了解那孩子，绝不是狠毒之人，虽然年纪小爱胡闹，可是这次说他放下身段去杀一个戏子，臣妾万不能信的。臣妾也愿为那孩子作保，还请陛下明察。”

　　“朕知道了。朕已经说了，会让李良辅好好审，必不会让你伤心的。”

　　“正是如此臣妾才有顾虑。”沈滢滢摇摇头，擦了擦眼角的泪，语气里带了一丝撒娇：“若让李良辅去审，陛下尚且说他乖觉会顾及臣妾，何况旁人？恐怕到时候就算查出凶手不是星彩，也会有不少人腹诽，认为是臣妾与长宁王的缘故包庇了那孩子。”

　　皇帝默然，他也没想到沈氏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看来竟是笃定沈星彩的清白。

　　沈滢滢看着皇帝忖度的样子，又道：“陛下恕臣妾斗胆妄议，臣妾实在不忍心陛下因为臣妾母家子侄的荒唐作为，被那些文人谏官议论。退一步讲，若是真的查出来沈星彩是凶手，臣妾绝对不会姑息！臣妾绝对不会让陛下背上恶名！”

　　皇帝想到礼部薛兰亭那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忍不住皱了皱眉，点点头道：“也是，亏了你为朕想得周到。但是此事按理也应该刑部审理，你又有何想法？”

　　此时外间宫人已经遵照皇帝的吩咐又点了三十六盏红烛，登时殿内明亮了不少，沈滢滢柔美的面庞更显明艳，她道：“倒是不如交给宗□□吧？”

　　宗□□本是管理皇帝家室及外戚诸事的部门，有犯错的皇室宗亲，也会被象征性地送到那里管教，到了当今天子登基后，宗□□已渐渐没落，只在礼部挂了名字，管着些有的没的，若不是沈贵妃提起来，皇帝自己都差点忘了。

　　“宗□□？”皇帝沉吟，沈星彩说到底是沈贵妃的亲侄子，归到宗□□也不算僭越，只是……“高丰年，现下宗□□是谁管着呢？”

　　內监总管高丰年暗暗吞了吞口水，想了片刻才回：“奴才记着，似乎是杨元策杨大人。”

　　“杨元策？”

　　“回陛下，是天和九年的进士，原在礼部来着，因为天和十二年提了要给……”高丰年又咽了咽口水，看皇帝没有愠怒，才提起一个名字：“平暲郡主议亲时错了八字……触怒了……”

　　不等高丰年说完，皇帝挥挥手：“朕知道了。”又转过头问沈贵妃：“那人倒是个耿直的，不过宗□□审案是需要诸王监审的，这个监审……就让煦儿去吧。”

　　“陛下说笑了。”沈滢滢越发笑得真心：“让煦儿去，还是免不了那些人的口舌，礼部本就是广安王主持，倒不如让广安王给星彩做主，臣妾是最信得过的。”

　　永熙？皇帝心中不免波动，他已接到明衡传回来的军报，明日早朝便要与群臣商议云州归降一事，一为犒赏三军，二为接待来降使者。犒赏三军说白了就是如何封赏明家，接待来使免不了礼部操忙。

　　“最近云州那边来人，熙儿恐怕要忙着此事。”

　　“那又何妨？”沈滢滢笑得眉眼弯弯，靠在夏阗的肩膀上：“陛下，我们的煦儿知书达理，也曾与外邦使臣同席交往，倒不如……”贵妃瞧着皇帝的颜色，小心翼翼地加了把火：“明国公此番得胜必有封赏，臣妾都怕母家的事陛下烦忧，必要避嫌，臣妾想着，明家是皇后娘娘的母家，皇后娘娘必定和臣妾是一样的想法，只是臣妾嘴快，先说了罢了。”

　　“好，就依你。”皇帝笑着刮了刮沈滢滢的鼻子：“可人儿，你心里想着朕，朕心里也想着你。”

　　待到从毓秀宫中出来，月亮又悄悄转了出来，高丰年跟在皇帝身后，见他背着手踱着步，本想问问陛下为何不宿在毓秀宫中，又不敢造次，只在后面小心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生怕触怒了龙颜。

　　“你说，沈星彩会杀人吗？”

　　皇帝突然的问话让高丰年心头一跳，他琢磨着皇帝的心思，忐忑不安地回道：“恕奴才斗胆浑说，死个戏子，倒不算什么事。”

　　“哼。”皇帝鼻子里发出冷声让高丰年后背发凉，他不敢抬头，又听到皇帝说：“贵妃当真舍得。”说罢也不理会身后的高丰年，似想通了什么似的，大步流星往清平殿去了。

　　第二日早朝足足快到午时才散了，夏永熙回府马上请了明瑾过来，明瑾猜到几分缘故，急忙跟着耿彦同前去。

　　广安王府正摆了膳，十二金碟热菜围着半只烤鹿腿，见明瑾到了，夏永熙用随身的宝刀片了鹿腿肉放在盘子里，以眼神示意明瑾：“可用膳了？”

　　明瑾恭敬行礼，落了坐方道：“殿下召臣过来，可是为了早朝的事？”

　　“先用膳。”

　　广安王一脸寒色，除了这两句话便收了声，只低头吃菜，明瑾知道王爷的性子，便也不再多问，只在夏永熙欲食野鸡腿肉时轻声道：“殿下小心，野鸡与鹿肉不宜同食，恐发恶疮。”

　　夏永熙瞧了一眼明瑾，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软和了许多，轻嗯了一声，旁边自有宫人急忙撤了野鸡腿，换了盘牛肉上来。

　　夏永熙吃得差不多了，见明瑾只动了极少，皱着眉：“不合胃口？”

　　明瑾笑着回：“殿下这里山珍海味，臣吃了这些就已经饱了。”

　　明瑾瘦削的身子落在广安王的眼里，让他心下不满：“来人，牛乳茶端一壶来。”

　　待府中下人都退了出去，广安王也换了身宝蓝色金丝蟒袍，面上寒冷之色稍稍缓解，他道：“今日早朝，父皇让兵部拟了为国公请赏的折子报上，你可安心了。”

　　明瑾急忙拱手：“臣代家父谢陛下。”做完了样子，明瑾小心问道：“陛下可说何时允家父还京了吗？”

　　“没有。”夏永熙呷了口茶，似乎是觉得有些凉了，面色稍微不满，又见殿内没有伺候的人，便作了罢，把杯子放在手旁：“说是要等接待完云州使者，纳降之后再议。”

　　“是。”落寞神色爬上了明瑾的面庞，让夏永熙心中烦闷更甚，他耐着性子迸出一句安慰：“国公夫妻及二公子都安然无恙，你且等就是了。”

　　“是。”

　　明瑾想起过父亲家书写得要自己小心慕容月，赶忙提醒广安王：“殿下还有一事，此次慕容家来献降书，礼部定要小心万分。”

　　“也轮不到本王操心了！”

　　明瑾正取了一旁火上的滚水为广安王添茶，听如此便问：“为何？”

　　“父皇一早下令，本次接待云州使者，要老三领着四方馆去办。”

　　“怎么会这样安排？”茶烟氤氲，热气袅然，明瑾眉头紧缩，眼前朦胧不清：“接待外邦一向是礼部分内之事，殿下也一直得心应手，这回为何要长宁王来办？”

　　“本王也不知，只听宫中的耳目说，昨夜父皇从毓秀宫中出来便有了旨意，非但如此，还要本王监审沈星彩杀人一事。”

　　“啊，”明瑾倒吸一口冷气：“这贵妃娘娘莫不是想用刑部换殿下手中的礼部？”

　　“不会。”夏永熙也被眼前的热气糊了睫毛，只是他眸底的寒光更盛：“且不说这么多年本王和老三的精心运筹，此等交换得不偿失。何况……”

　　明瑾注意到夏永熙的拳头握得发白，广安王更因为接下来要说的话激动地站了起来：“父皇把沈星彩一案给了宗□□！”

　　明瑾已然明晓，宗□□还在礼部，自然广安王监审名正言顺。皇帝以此为名头认定广安王无暇顾及云州来使，便让长宁王暂摄四方馆。此事博弈，沈家折了个逆子沈星彩，却为长宁王换了个代表大夏接访外邦降臣、渗透礼部的机会！又撇清了包庇沈星彩的嫌疑，让天下人赞一声沈贵妃母子依法办事，好一招一石二鸟！

　　广安王激动起身的片刻，腰间一物不慎掉落，滚在地上。明瑾低头拾起，乃是一块团龙玉佩，她知道王爷此时心里十分不满，尽量语气轻缓：“王爷，您玉佩掉了。”

　　夏永熙发觉自己失态，几个呼吸换回了原来的泰然神色，他挺直后背站了过来，示意明瑾帮他绑上。明瑾脸色不由绯红，她急忙低下头，一边把玉佩绑在王爷的腰间，一边低声劝道：

　　“殿下的身子要紧，无谓动怒，此番云州来使恐怕会另生枝节，殿下不牵扯其中，未必是坏事。至于沈星彩一案，也不是什么疑难案子，殿下正常审就是了。”

　　夏永熙只觉得腰间窸窸窣窣，明知服侍自己的是堂堂男儿，却忍不住心中怦然，他低下头，看见明瑾的一头乌发绑在头上，像方诱人的暖墨，下意识竟想伸手去触，猛然想到什么，硬生生停在半空，他磕磕巴巴道：

　　“本王……咳咳……本王只是气愤，明府画舫爆炸刑部草草定案父皇都无异议，沈星彩算什么皇亲国戚，竟然让父皇改了主意！”

　　他低头，正好明瑾绑好了玉佩抬头起身，四目相对，明瑾笑着露出皓齿，摇摇头：“臣的事情殿下不必放在心上，明府上下绝没有半句怨言。”

　　夏永熙被那笑容晃了眼，慌了神，等他反应过来，发现自己的手已经伸向了明瑾的腰间，似乎是想要把她搂在怀里。

　　明瑾疑惑地看着广安王的手，夏永熙急忙改了动作，硬生生把明瑾腰上的一块玉牌扯了下来，那是雕了一株小小桃花的白玉圆牌，玉是上好的和田暖玉，雕工却很是一般，他握在手里道：“本王瞧着你这圆牌很是精致，不如送给本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