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换坑重填 ...
-
“生者，死之根；死者，生之根。恩生于害，害生于恩。
谋生者，必先死而后生；习死者，必先生而后死。鹖冠子曰：不死不生，不断不成。孙武曰：投之死地而后生，致之亡地而后存。吴起曰：兵战之场，立尸之地，必死则生，幸生则死。恩者，害之源；害者，恩之源。吴树恩於越而害生，周立害于殷而恩生。死之与生也，恩之与害，相反纠缠也。”①
前世夜摩还是个婴儿时，恰好碰上圣佛涅槃，圣佛的手伸出来，那一刻想要抓住什么，却忽然失了力气，瞳孔张着散大。
在旁见证的佛弟子们都阖眼念着经，等到一醒来望见圣佛僵直的身躯，手指堪堪指着那个方向，主持佛宗的六道君摸一摸下巴，“圣佛托生了。”
于是新鲜出炉的夜摩被抱入了佛宗，佛弟子们把他放在脸盆里用泉水搓洗干净，名曰浴僧供养。
洗白白之后将他放置在汉白玉制成的五瓣莲台之上，莲台底下的三静佛变成三个光圈钻出来，一人导给了他一成的功力。
六道君说他幼时肉成一团，捏上去滑嫩酸爽，因此弟子们每天排队来捏他，一边捏一边哭喊出佛号和祈愿。
后来佛宗外的人也听说圣佛托生了，每月初六的前一晚，从各地风尘仆仆赶来的信众在佛宗门前排起长队，从山上排至山脚下，等着第二天能摸一摸他的袍角。
夜摩从小静修功苦，有三佛功力加持，经三岁开悟、六岁初禅、十岁无漏戒了食寝、刚满十八意气风发，到了他突破离相的最后关头，却横死蜃海小岛之上。
六道君曾希冀，在他寿终前能得见夜摩修至无量正觉，得到大圆满之境。但眼下白发人送了黑发人，不知他老人家有没有背过气去。
好在他现在重生了。
夜摩是有心机的。他在身体分离之前的那一刹那，按着“离相”修炼的法门试了最后一次，将自己的元神附着在法器玉牍‘冰雪’之上，再将法器拆成八片插入身体各部分。
成不成他不知道，也就是此刻他睁开了眼睛，望见黑夜树林下月色斑驳的数影时，突然发出了“哈！”地一声笑。
他笑得有点自鸣得意，胸中还有点小激荡，眼神里还有点浪。
当然这事别人不知道，只有他自己知道。别人知道的是，这鲜衣怒马、风光无限、殿头一坐万人膜拜、袍角都被信众摸烂的的夜佛君摩，已经被弥楼岛上的区区凶尸给大卸八块了。
传闻当中，成群结队的凶尸将他的尸体一块块掰开，尖声厉喝着将他扔出了岛外。当他的佛头从蜃海的漩涡当中浮现出来时，眼目闭阖安静端详，漫天飘下梵文莲花雨，金光大炽三天三夜不灭。
这其实是屁话。夜摩的脑袋被抛出去的时候，还瞪着飞在前面的一条腿。那条腿还有一丝碎肉连着屁股，他想喊，可是喉咙已经不见了，他只好放弃。他脑袋撞上一块礁石，还有一颗眼珠子蹦了出来。
夜摩依稀记得那天确有下雨，阴湿之气笼罩头顶，他张口想喝雨水，可是流不进来，只好用最后一口气伸出血红的舌头，舔了一口雨水，咂嘴沁凉，带点血腥。
这才是岛外舟船上诸位各道修者们瞧见的，他夜摩的最后遗容。
别的大修因为恩怨纠葛惨死的，总会有无数荡气回肠或哀婉富丽的故事流传，但夜摩的故事无非是粉饰凶尸的勇猛，自然也没人说他和凶尸也有甚纠葛。毕竟杀他的那凶尸连脑子都没有，纠葛的就只有肠子肚子。那梵字莲花和佛头金光的说法，只是对他遗容的最后装裱。
不过这都没什么，现在他重生了，等他集齐八瓣分/身，色身法相重回之时，世人必见他金光大灿之身、再现人寰之眼。
————————————————————————————————————————————————————————————————————
灌木丛生之间钻着一个人，这人躺着如死人一般。
突然死人浑身颤了一颤，眼睛微微地还没全睁开，脸部肌肉就先笑了起来。
有只嫩得像剥皮儿竹笋的手，一把上来捂住了死人的嘴。死人闻着这手有点雪菜味儿，仰头瞧了瞧，见是一个身穿水蓝纹绣白鹤袍、扎着道髻的七八岁道童。
小道童还没看得够清楚，前面就风吹草动走过了两个人。方才的死人这才发觉自己躺在树丛里面，透过细树杈望过去，那两人与这道童穿的是同样的水蓝纹绣白鹤袍。
“不是从这儿跑了罢？”
“过来，在这儿。”
眼见那两人越来越近，小道童蹭地站了起来，扶了扶裤脚道：“我拉屎呢，过来干啥？”
“野童子？”那两人讶异一声，开始指责：“你怎么一个人溜进来，就不说误伤，万一碰上魔道的耗子怎么办？”
野童子噘一噘嘴：“怎的啦，照你意思，我拉屎还要叫上师哥师姐啊。”
前面那人听到“拉屎”二字皱了皱眉，停了下来，伸出鼻子闻了闻，入鼻一股浓重的雪菜味儿。
“你快去找你师哥师姐罢，我们跟这儿抓人，你别乱窜。”那人鄙夷地伸手指捂鼻，连同后面另外一人往别处去了。
躺着的那人顺着树杈望见他们的袍角，那栩栩如生呼之欲出的鹤纹恍若扑闪着，给他打开了一扇大门，从门里涌出一大堆旁人的记忆。
这“旁人”叫萧秣陵，是四玄门之中明宗的弟子。几年前患上狂癫的病症，时常倒地口吐白沫、癫倒痴笑，被师父弟子们嫌恶而扔在山崖洞里。一开始还好，大师兄还给他送一送饭，到后来吐了大师兄一身，那大师兄爱惜衣袍，对他恨恨，以后连饭都不来送了。就在他差些饿死的时候，有个穿黑袍的男人飞将上来，递给他半碗粥喝，因而他将此人视为了恩人。
因这个恩人让他有了生存的意义，他竟然自己徒手攀爬从山崖上爬了下来，一打听才知道，恩人是明宗地界上的魔道，不知道名姓，只知道旁人称呼他作“顶上”。于是他就颠颠地跑去投靠魔道了。
两年前魔道被铲除，余下的小喽啰们成了明宗弟子口中的“耗子”，天天在这片雪子林里搞起围猎，逮住的“耗子”越多，就能从宗门领更多奖赏。
萧秣陵就成了其中一个耗子。
夜摩的身体分离前把元神拆成了八瓣，散在了八块肢体上。八瓣元神用八块肢体做婴重新生长，等他的主神恢复意识后，便可吸纳其他七个辅神，将八个分/身合而为一，恢复真身法相。
萧秣陵就是承载他主神的那部分肢体，成胎后的结果，夜摩在脑袋里用萧秣陵的记忆想了想，萧秣陵也撒尿照过镜子，虽白净面容算得十分英俊，但也和自己以前的长相极不相似。那如果说他身上会有哪一部分成胎得最像他法相真身，毫无疑问就是脑袋。
不对啊。
主神应该在脑袋里才对啊，毕竟脑袋有顶门梵穴，本就是元神的护府，脑袋若结胎生长，那也是从脑袋往外长骨头，样貌是铁定继承。
难不成他分离时步骤做得不对？
然后他想起，萧秣陵的腰背上有块粉红胎记，长得像五瓣莲花模样，正是他以前屁股上的胎记！这朵粉嫩嫩的胎记是他当初被指认为圣佛托身的一个根据，那既然长在萧秣陵的身上，那么萧秣陵自然就是他的——屁股。
他想不通。他的主神怎么会长在屁股上？
也不知道脑袋死哪儿去了，那脑门护府里的一瓣元神竟然还没屁股中用？
他一边思索一边宽衣解带，野童子压低声音喊：“你要干什么？”
他指着自己腰背，“帮我瞧一瞧，背上是不是有个胎记。”
野童子凑过去盯了半晌，点头说：“有哦，还是粉红色的，像花瓣的。”说着伸手摸了上去。
心如死灰一般：主神真的长屁股上了。
野童子一边摸索那粉莲胎记，一边若有所思地说：“好弹哦。”
他抖擞开他的小手指，系好衣裳站了起来。一阵阴风吹过，寒意料峭，尘扬叶起。俯视大地的感觉真好，他长长久久伸一个懒腰，这么一沉睡，逝者如斯二十年了。
萧秣陵身长七尺，模样生得俊俏白皙，入了魔道后四处逃跑，反而把病弱的身子也将养起来了。眼前这雪子林地上种的都是雪菜雪里蕻，也是吃食，没饿着他。奈何因为癫病脑袋不大正常，胆子也小的真和老鼠一般。萧秣陵这前半生过得实在不怎么样，既然阴差阳错地成了他夜摩的主神，夜摩总要好好对他。毕竟也是夜摩身上的两块鲜肉，都是身上最嫩之处。
他拧了拧眉头。“夜摩”这名虽是他的，却是佛号，即便他不为隐藏身份，出家人不打诳语，这名号他在回归佛位前也是不能用的。若非要用，也是犯大戒。于是他从现在开始，到分/身合体前，都只是萧秣陵无疑了。
萧秣陵伸手整了整乱发，又低下头来在野童子清澈圆睁的大眼里看了看自己的模样。一般满意，凑合着先用吧。
野童子忽然仰脸说：“我师哥师姐就在前边。”
萧秣陵低头打量他，一身和刚才两名弟子一模一样的衣袍，他师兄师姐自然也是明宗弟子。
虽说是主神显现了，但功力却是一分没有的。萧秣陵的这身子也就有丁点灵力，这二十年间明宗没教他任何修炼法门，因此他在所有的明宗弟子的眼前，就是一根垂涎欲滴的肉干。
萧秣陵转身就跑。
野童子已经看得明白，袖口子里跌出一张黄锃锃的符文，口中囫囵快速地诵念一句：“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随后将符文往他背后一贴，哗啦一声那符文着了火。
萧秣陵的后背立刻被烧出一个口子，赶忙地用手扑灭掉，心道，这小子胆儿有点大啊，敢在你夜佛爷爷头上动土了啊。
他忽然抬眼望着道童，那目光雪银一般透出光亮，将道童震得后退几步，露出惊吓的神情。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换坑重填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