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游记》飘阿兮

5、5-何处不相逢

　　次日的清晨，彻夜未眠、心思重重的颜清顶着黑眼圈，捧了一束淡蓝色的雏菊，来到秦舞的葬礼现场。
　　颜清经过一夜的思考，认为以她现有的知识体系，不管怎么推演论证，秦舞的事故以及死亡都应该跟她没有关系。小说与现实的重合，那只是个巧合罢了。
　　但无论如何，她觉得自己应该去送秦舞最后一程。
　　秦舞的爸爸对颜清的到场很意外：“我知道小舞这些年跟你们所有同学都没了联络，所以就谁也没告诉。但是你能来真是太好了，孩子，难得你还想着她。我想小舞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的。”
　　颜清在心里默默地埋怨：是啊，怎么偏偏就让我知道了呢。

　　灵堂里立着秦舞生前跳古典舞时的巨幅的黑白舞台照，一袭白裙，长袖飞舞，翩若惊鸿，不似人间客。
　　现场的人不算多，正如秦父所说的，没让太多人知道。又因为秦舞是小辈，而他们这些一起长大的同辈人，成年后多数都离开家乡到外地发展去了。
　　人虽不多，但告别仪式文艺气氛浓烈。现场播放着秦舞自小到大的生活片段、演出片段，亲友们依次上台讲述与她相处的故事，生生地把葬礼现场做成了一出人文节目。
　　其实有点滑稽，每个人都像在表演一样，颜清想，但情绪上却也禁不住受到现场氛围的影响，时不时地跟着亲友们一起眼泛泪花。她做了一夜的心理防线，也在此刻一点一点的又被击溃，心里反反复复地想着：
　　“真的就跟我没有半点关系吗？”
　　“把秦舞设定成小说女主角，又给了她一个坏结局。一切都只是巧合，而不是冥冥天意的安排吗？”
　　“我在安排女主角的人生坎坷、情感危机的时候，是不是也有意地把秦舞给代入到剧情了？”
　　“从小到大，我对她从来不曾有过嫉妒和怨念吗？当然有，而且很多次。所以，难道是我潜藏的怨念被什么巫术邪术利用，从而伤害到了她吗？”
　　“可是，我真的是无心的。”
　　条的自我假设，配着现场感伤的气氛，颜清的各种情绪一起涌上，愧疚、遗憾、委屈、还有荒谬。这复杂的情绪在她见到秦舞的遗容后升到了最高点。
　　一条 即便车祸也没有损坏秦舞的容颜。她静静躺在那里，宛如睡着，嘴角微翘，仿佛含着笑。
　　看着这张脸，颜清顿时泪如雨下。她的眼泪流了又流，直到仪式结束都没有停止。面纸用了一张又一张，直到她翻遍背包再也找不出半张纸。

　　颜清伸手抹了一把鼻涕，及时地阻止了鼻涕流进嘴里，泪水则顺着脸颊一直流进了衣领。
　　现场不少人长辈都是认识她的，真是乘以二的尴尬。秦舞，你是不是也能看见呢？颜清在心里叹着气。
　　忽然打横里伸过一只手，白皙细长的手指间夹了一包纸巾，刚好递到她面前。
　　小小一包纸巾而已，可这样的场景在此时此刻颜清的眼中，佛手拈花图的美好程度也不过如此了。
　　她接过纸巾，一下下抹干净了脸，确定自己已经勉强能见人了，才侧过脸去向好心人道谢。
　　恩人是个看起来年纪与她相近的男子，侧颜线条很硬朗。很显然他对她的谢意没什么兴趣，敷衍地“嗯”了一声，连眼睛都没朝她移一下。
　　颜清也顺着男子的目光望去，有两个人正抬着秦舞的那张巨幅照片，一步步向大门挪去，估计是要和其他遗物一起烧掉。
　　当照片连同抬照片的人彻底脱离他们的视线，颜清听到了身边的男子一声几乎低不可闻的叹息。
　　颜清也跟着轻轻地叹了一声。别说她与秦舞同学一场，相处了十年以上，就算是个完全不相干的路人，看到这如花年华的如水佳人就这样悄然逝去，只怕也会跟着感慨又伤感一番的。
　　只听身边的男人问：“亲人？朋友？”
　　周围没有其他人，那这句话只可能是在问她了。“朋友”二字在颜清的舌尖打了一个滑，吐口而出的却是“同学”。
　　“啊，从来没听她说起过，她还有这么要好的同学。”男子终于给了她一个正脸，表情淡淡的，声音也凉凉的，面相和音质都不错。但是这句话听起来可就不像他的声音那么让人舒服了，简直越想越别扭。
　　他想表达什么意思？秦舞根本没有要好的同学？颜清是个假惺惺的骗子？不管是哪一层意思，对于在现场又是心虚又是委屈的颜清来说，都很戳心。
　　不过，谁让他刚才对她雪中送炭了一回呢，她忍了，同时忍住的，还有她本来打算的提问“您是哪一位”。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个人多半就是二姑姑口中那位“长得像电视剧男主角”似的男朋友。
　　颜清一直认为传言大多都是过分夸张的，但就眼前这个人来说，原来传言偶尔也会靠谱。只是，在刚才那整个的葬礼仪式上，他好像都没露过脸，这一点相当不合理。

　　颜清的疑惑很快就被解开了。当秦舞的爸爸快步走到他们跟前时，这男子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秦叔叔，我来晚了。”音色未变，声音却比刚才有了温度。
　　秦父拍拍他的胳膊：“你能来就很难得了，哪有什么晚不晚。”
　　老人家甚至还能顾及到旁边的颜清，向男子介绍：“这是小舞的同学，小学初中高中都在一起的。”
　　颜清连忙站起来，听秦父又向她介绍：“这是小舞的……朋友。”在说“朋友”两个字之前，秦父似乎是停留了片刻。
　　按常理颜清作为女士应该先伸出手的，但她考虑到自己的手刚才又抹鼻涕又抹泪的并且似乎都被这男子看见了，更想到他刚才冷淡的态度，还是改了主意，只向他微微欠身行了个礼。
　　男子的回礼比她的更“微微”，若是稍稍分神简直都看不到。

　　秦父这边和男子已经开始了叙旧模式。
　　秦父说：“昨天下午我把电话拨到了你公司，听你同事说你正在出差，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男子答：“事情刚好办完了，就直接赶过来了。”
　　“直接从出差地赶过来？我刚才看你好像是自己开着车来的，那不得连夜开上七八个小时吗？”秦父感慨道，“我家小舞对不起你，难为你直到最后还来看她；叔叔更是没福分，这么些年也没等到你喊我一声‘爸爸’，现在更是连唯一喊我‘爸爸’的人都没了。”
　　这短短一段话的信息量够大的，俨然已经把这男子的身份、他与秦舞的状况、他与秦父的关系交待得明明白白。但颜清并不打算继续偷听人家的八卦秘辛，她不动声色地退后，打算悄悄地离开。
　　颜清都走出门口了，秦父的声音又从她背后隐隐传来：“连续赶路太辛苦了，你今晚就在这儿住下吧，小寒。叔叔也是很久没跟你说会儿话了。”
　　颜清全身一颤，如遭雷击。
　　“小……寒？”这是那个男人的名字？纪寒的寒？
　　她用力地掐了一下手腕，皮肤顿时青紫。真疼啊！
　　颜清一点小小的希望也破灭了。看来，这次真的是现实，而不是在梦里。

　　颜清抬头望向苍天。
　　她到底做错什么了，为什么一切都要这么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