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良神］一线》江风飒沓

9、17.06.29

　　和佑是这座寺庙的僧人无疑，他是三年前逃到这座寺庙来的。当时，村子里遭遇战争，整个村子被洗劫一空，能逃的逃走了，更多的人则在战乱中丧命。

　　总之，当他在茫茫夜色中醒来的时候，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无依无靠，既没有能力自己养活自己，又无法保证自己的安全。几经辗转，他来到了寺庙，被寺庙僧人好心收留的他便在寺庙住了下来。

　　可是，有了安身之所，解决了温饱问题，并不意味着他可以平安无事、安全无虞地长大。

　　寺庙向来是达官贵人们游赏风景的好去处，此处也不例外，经常有那富贵人家的公子少爷到此处游玩。寒川少爷便是其中之一。

　　寒川少爷是城内寒川大人的长子，和佑经常在寺庙碰见他，他本就在寺庙里负责洒扫茶水，这帮年轻公子到寺庙里来游玩时经常是他来伺候。

　　本来是一份令人艳羡的轻松活计，还可以见到大人物，见识世面，就更惹人眼红了。寺庙里除了和佑还有其它的小僧人，大都是饱受战争流离之苦的穷人家的孩子。但面对小伙伴们的羡慕，和佑却是吞了黄连一般，苦在心头口难开。

　　旁人只道他好运气，他自己却觉得自己被塞了个烫手山芋。

　　和佑生的清秀，逃脱颠沛流离的生活之后五官渐显。脸色也渐渐红润起来，再加上一双清澈有神的眼睛，更加让人觉得这孩子有灵性。

　　和佑自是惹人喜爱的。这群常常来寺庙里喝茶赏花的人自然注意到了。寒川也不例外。

　　寒川少爷的父亲是个大官，在这一众人之中自是高人一等，所谓好东西要让身居上位者先挑，隐隐之中，和佑仿佛成了寒川少爷的所有物。

　　和佑知道，人和人是不同的。所以，刚开始他并不觉得寒川少爷对他的另眼相看有何不妥，反而觉得欣喜。

　　被有权有势的人看中，是他这种小人物的福分。

　　可是，他不知道事情会朝着他无论如何也预想不到的方向发展，因为他从来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种事情，从来没有人告诉他有朝一日要忍受这种痛苦。

　　他吃不了苦吗？不是的，他只是承受不了这种痛苦。他虽不太明白，却本能地抗拒。

　　寒川少爷年长他七八岁，平常接触一向无所顾忌，和佑心中懵懂，不知其意，只以为是寒川对他的喜爱。

　　的确是喜爱，却与他所想不同。静房之内，榻榻米上，和佑本能觉得不安。而且每一次都会疼很久，寒川说，忍忍就好了。

　　和佑是个听话的孩子，却也有忍不住的时候，忍不住痛呼出声，忍不住流泪。却求救无门，似乎他越是求饶，寒川少爷越是高兴。

　　和佑不敢和小伙伴说，便告诉自己的师父，在寺庙里负责照顾他的人，和他父亲一样年长。师父却只是叹气，摸着他的光头，安慰他，以后就好了，寒川少爷喜欢你，你要听他的话。

　　“我不想……我害怕。”和佑没有哭，声音却是颤抖的。

　　“你不听话可没饭吃？那你不怕挨饿吗？不怕被赶出寺庙吗？”

　　“赤木他们就不用伺候寒川少爷。为什么不让赤木去呢？”赤木是和佑走得近的一个小伙伴，和他一般大，也和他一起伺候茶水，可是每次被寒川带走的却是他。和佑觉得不公平。

　　“赤木得伺候别的少爷呢。”
　　“是吗？”和佑从不敢和赤木说自己的遭遇。

　　和佑心下一松，不再缠着师父，跑去找赤木。
　　他和赤木一起住。

　　“你会不会疼？我好像很怕疼。”每次和寒川少爷在静室做过那些奇怪的事情之后，他都会疼得不能安坐，连走路也是火辣辣的疼。

　　得到赤木的肯定后，两人似是同病相怜，彼此安慰，一同祈祷这样的痛苦早日结束。

　　可是佛祖只替赤木实现心愿，赤木死了，因为忍不了痛吗？和佑不知道。
　　师父替他做了法事，诵了经。他再也不会，也不必承受痛苦。

　　后来和佑时常被寒川少爷带去寒川府上，那里自是气派非凡，他在那里见到了许多人听说了许多事，他知道了寒川少爷的父亲是个武士，也知道寒川府上有那从小便被充当武士教养的孩子。

　　他不敢问寒川少爷为什么自己不能和那些同龄人一样，学习武术，学习刀法。却心生羡慕。他觉得他们比他厉害，能用棒子打倒别人，也不必被人欺负。

　　他暗自心惊，原来在心底里他觉得自己被欺负了，所以才会疼，所以才会害怕。

　　他还知道自己原来成了寒川少爷的小姓，他还知道有的小姓和他一样，要做一些奇怪的事情，也有的小姓很幸运，只要服侍主人日常起居。

　　有一次，他正独自伤心，站在寒川少爷家的庭院里，碰上那个专门给人取乐的人，对方好心逗他开心。

　　“呀！你瞧那是什么？”他指着庭院里的树。
　　脚步凌乱，却轻快，几步转到树下。手舞足蹈，表情夸张。用奇怪的语调念到：
　　“樱花树，樱花树，年年开花年年谢。”
　　“樱花树，樱花树，人人爱它人人摘。”
　　伶人从高处折了一枝花送给他，出言安慰，“好孩子，莫伤心，送朵花儿给你瞧。”

　　和佑接过花，只觉花香动人，心里却依旧沉闷。
　　因为赤木的死，也因为自己的遭遇，更因为害怕有朝一日步其后尘。

　　终于有一天，他觉得自己找到了救星。酒席之上，有人谈起今川大人，说那位大人在家中供奉了祸津神，他们说，那位神明可以满足人的任何私心欲念，所以今川大人才做了今川大人。
　　和佑想，连今川大人都供奉的神明，自是可信的，而且“任何”二字，实在令人心动。

　　他求佛，佛祖不会帮他逃离寺庙；他求师父，师父不会帮他逃离寒川少爷。

　　他不知世上还有其他神明，也不知世上还有其它可求之人。

　　所以，他在心中祈愿，他求这位祸津神，求他帮他，告诉他他该怎么做。
　　听说，祸津神在人间行走；听说，祸津神会亲自来见祈愿之人。

　　掩人耳目，和佑悄悄躲了众人，寻了个自以为安全的地方。寺庙外面路径崎岖，杂草丛生，鲜有人来，他找了好久才找到这个地方。

　　“所以，你要我怎么帮你？”夜斗接受过各种稀奇古怪的祈愿，听过各种各样的故事，并不惊奇。
　　今音却心下测然，不忍之余，也有几分痛心，看向和佑的眼神里充满了同情。

　　“我不知道，我只想逃走，可是我能逃到哪里去呢？我在外面根本就活不下来。我什么都不会。”

　　今音渐渐觉出初见时这孩子的胆大都是伪装了。
　　夜斗却知道，他是狠下了心，怀着鱼死网破的心，孤注一掷。背着“亲近”之人做自己的打算，不求师父要他信奉的佛，也不求师父。

　　“如果你想，我可以替你杀了那些人。”当然是玩笑，夜斗只是为了印证这孩子是否有心如此。
　　“不，师父教导我们不能心怀恶意。”和佑大惊，连忙拒绝。
　　其实，小孩子而已，对杀人这种事情并没多少认知。

　　“我想做武士。”终于说出来了，和佑一怔，继而释然。

　　这是他不能和别人说的，卑贱小人而已，哪里能和寒川少爷那样的人说，奴仆而已，哪里能有自己的私念。他知道，这是不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