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5、三四 ...
-
昨夜梦魂多少恨,醒时都做了竹篮打水了。
我这一觉睡了两天一夜,醒时见身周里三圈外三圈的围着人,其壮观场面,大抵与我诈尸那天相差无几。
我在一堆人眼巴巴的等待下睁开眼,转过一圈眼珠子,哑着嗓子对李伯道:“李伯,那间屋子还收拾着吧,牌位还擦着么?”
我这话一出口,身侧柳彦清立即离我远了些,拧眉喜怒不辨的拿余光打量我。李伯则楞了片刻,神色一凝,恭敬道:“回殿下,收拾着呢,贡果每天都换新的。”
我躺在床上,半晌叹道:“供一块木头疙瘩做什么,烧了吧。”
李伯板起脸低声应是,躬着身退下了,在他一只脚迈出房门时,我又提醒道:“要真的烧,不用怕本王日后反悔治你的罪。”
李伯挺直腰板,底气十足应了声是。
打发走李伯,我又将围在身周的人挨个打量过去。站在最前方的流月眼圈通红,豆子挨在流月身侧揩着鼻涕,柳彦清神色还算镇定,只是细看憔悴不少,楚筱正扯了嗓子大哭。这些人再往外,屋里伺候仆从乌泱泱跪了一地。
柳彦清性子傲,便是哪天我真的一命呜呼了,他多半也不肯为我哭一声,流月熊孩子脾气,此刻这副委屈模样倒也好理解。只是楚筱——这丫头虽说与我亲近,却也没亲近到在我生死未卜之时哭的死去活来的地步。
我颇有些好奇。
等了一会,楚筱依旧没有哭累休息的意思,我只得主动插话道:“筱丫头,你哭了多久了,喉咙不疼么?”
楚筱肿着一双杏眼看我,打着哭嗝抽抽搭搭道:“呜呜……皇叔你总算醒了,你可不能死啊,咱,咱俩还没和离,你死了,我,我就是寡妇了,还怎么和苏统领在一块儿啊,呜呜呜……咱俩得先和离啊……”
楚筱捏着帕子哭到撕心裂肺,我这方还在愣神,门口忽的传来“啪嗒”一声,似是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
我们几个人一同转头往门口望去,见到个小太监一脚屋里一脚屋外的站着,脸色白里透着点青,看模样隐约有些面熟。小太监细着嗓子和我问过安,顾不得落在地上的一把拂尘,掉头就跑。
我躺在床上,用一颗两天没吃饭,供血严重不足的脑袋仔细回忆一遍,忽的提气大喊道:“妈了个巴子的!快给本王拦住他!他是在太皇太后身边儿伺候的李公公!!!”
一嗓子激起千层浪,一帮人乱成一锅粥。我话音刚落,几十个人追着一个太监上蹿下跳,期间踩踏声掺着瓷器破碎声,壮烈景象仿若车祸现场。
古玩玉器打翻不少,人没有拦住。
我望着屋里屋外满地狼藉,心说总算知道电视剧里那些男女主角是怎么从成群的追捕大队中逃出生天的了。原因不在逃的人太厉害,而在追的人太菜。
楚筱这时候倒不哭了,绞着帕子期期艾艾的看我,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小模样委屈的一塌糊涂。楚筱道:“皇叔,这下怎么办……”
闻言,我十分绝望的望着顶上房梁,惆怅道:“怎么办?看着办吧。”
意料之中,三个时辰没过,线人从宫里传来消息,说是太皇太后听了李公公的小报告,转头就去和皇帝讨圣旨,要给苏明寒赐婚。
赐婚对象都选好了——户部侍郎家的二丫头,性情好,样貌好,真真正正的大家闺秀。
消息传到王府的时候,我正小口嘬着柳彦清亲手给我满上的温酒。楚筱扁着嘴听完消息,裙子一撩系在腰上,瞪眼摆出一副山大王姿态,气势汹汹道:“这事儿不成!我不答应!苏统领要是成了亲,以后等我嫁过去岂不是要当妾!我要进宫!我要见皇祖母!我要和离!我要抢亲!”
啧啧,爱情的力量多么伟大,搁一年前,楚筱这小丫头片子连在太皇太后面前说个不字都要斟酌几番,如今竟敢气势汹汹的跑去抢亲了。
我叹口气,晃手示意几个丫鬟拉住楚筱,而后转头对柳彦清温声道:“我刚醒那时候,吓着你了吧。”
柳彦清目不斜视坐在我对面,屈肘撑着下巴歪斜身子靠进太师椅里,一副权当身旁楚筱不存在的云淡风轻:“你是不知道,你刚醒时那语气那神情,跟鬼上身没有两样。”
“哪只鬼不长眼敢上我的身。”我想起柳彦清方才惊魂不定的模样,心中微动,倾身一把攥住他的手,刚想说两句肉麻话调侃一二,门口又是一声高呼:“皇上驾到——”
楚弘进门的时候,迎面撞见端着小铜盆儿的李伯。李伯见了楚弘,张着嘴胳膊一抖,手里小铜盆儿摔在地上,盆里烧了一半的木头牌位轱辘轱辘滚过几圈,正巧停在楚弘脚底下。
一个巴掌大的木头牌位被碳火熏到乌漆墨黑,眯眼仔细看,隐约可见清和皇帝楚佑几个字。
我维持着攥住柳彦清手的姿势呵呵干笑,先看一眼正低着头皱眉沉思的楚弘,再瞧一眼腿抬到一半没踢出去的楚筱,最后瞥一眼跪在地上抖成筛子的李伯,脑袋咣当一声砸到桌子上。
我自小语文不好,没法生动描述出眼前这场面有多乱套,若是非要我打几个比喻:刚开的油锅,炸掉的手榴弹,工科院校转来女学生,绝世美女进了和尚庙——前头这几样加在一起,不及此刻我府里的一半热闹。
屋漏偏逢连夜雨,什么叫生无可恋,这就很生无可恋。
静过半晌,楚弘咳了一声,慢吞吞道:“朕听太皇太后说了些皇叔的家事,忧心皇叔,特意来看望,朕,是否来的不是时候?”
楚弘这话刚说完,素来心理素质不错的李伯两眼一翻,彻底吓晕了。
我怕李伯他老人家趴在地上晕太久会着凉,忙吩咐豆子把人架走,起身整理过衣襟,叹口气,面对楚弘噗通一声跪了:“臣有罪。”
楚弘双手扶起我,用一种“我很想诚恳但是我诚恳不起来”的语气如是道:“皇叔快快请起,不过是块朽了的木头疙瘩,朕可什么都没看见。”
做侄子的给了台阶,做叔叔的没理由不借坡下驴,我从善如流起身谢恩,楚弘似笑非笑的看我,我哂笑着看他,气氛一时很有些尴尬。
楚弘仰头看了我一会,道:“皇叔果真大度,绿帽子戴了一个又一个,还和没事人似的。”
我搓着手笑道:“话不能这样说,臣这不是缺德缺多了,想着多做些好事,攒阴德么?”
楚弘沉沉哦了一声,转瞬又道:“朕来就是和皇叔支会一声儿,太皇太后讨的那道圣旨,朕没有给。朕料想皇叔不愿苏统领成亲,故而宁可顶着太皇太后的威压也不给皇叔添堵。还望皇叔,信守与朕的八年之约。”
我愣了一愣,慢慢琢磨出楚弘这句话里的味道来,顿觉拨开云雾见日明,当即抖擞精神道:“臣,万死不辞。”
楚弘点头,临走前回头凉凉瞥一眼孤零零躺在地上的木头牌位,对我又笑了笑:“皇叔,苏统领与郡主的婚事,交给朕办吧。”
我绷着脸,目光黏在将将迈出门去的楚弘身上,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味。
我想了想,忽然一拍大腿,乐出声来。从前楚弘在我面前乖的像只猫,现在竟开始和我无意识的亮爪子了,楚弘开始信我了。
藏着爪子的楚弘的确有些本事,竟真的说动了太皇太后。
三个月后,入了夏,我与楚筱欢欢喜喜合了离,同月,苏明寒与楚筱身着大红喜袍,眉开眼笑拜过天地。
婚宴上,我身为楚筱的长辈,被一对新人强拉着坐了上座,十足牙酸的看着他俩在我面前眉来眼去。不错,很好,原本我还担心楚筱这方在单相思,如今看这两人如胶似漆的样子,分明是已经勾搭成奸很久了。也就是说——我绿的一点不冤枉。
楚筱与苏明寒之间的事,我能看出来,旁人自然也看出来了。
左手方三十步远的吏部侍郎一手拢着嘴悄声道:“众位,要我看,齐王殿下也是够倒霉了。”挤在吏部侍郎身侧的公子哥儿附和道:“是啊是啊,只不知道,这顿婚宴在齐王殿下嘴里是个什么味道。”
什么味道?菜有些淡了。我咂嘴,仰头干掉一杯好酒,又听得右手方二十步远有人唏嘘道:“你们这就不懂了吧,齐王殿下肯来吃这顿饭,估摸为的不是郡主,而是苏统领,你们不知道,当初苏统领做执戟郎的时候,还在宫门口被齐王殿下调戏过呢。”
“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传闻说,苏明寒能做到巡防营统领的位子,可全靠齐王殿下提拔呐。”
“还有这事儿?你们说,这俩人会不会……”
“那郡主又是怎么回事儿?”
“说不好。”
我听着听着,嘴角一抽,夹起来的一筷子酱汁肉段抖到腿间衣袍上,浸出一小块看着很不可描述的油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