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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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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带柳彦清上山蹭了一顿山神供奉,有鸡有鱼有青菜,荤素搭配的恰到好处,还送一小壶温酒。
临走前,留着两撇八字胡的矮个子山神拉着我哭到鼻涕一把泪一把,哽咽着道:“星君呐,您就行行好,这雪灾闹的都快把山封上了,小仙也没剩多少吃的,您,您以后可千万别再带人来了啊……!!!”
我站在原地听山神哭完,呵呵干笑一阵,转头招呼柳彦清道:“彦清,吃完了吧,吃完就回了。”
柳彦清不紧不慢剔了块鱼肉丢进嘴里,应道:“嗯。”
回去的时候,何沄礼与周全早就吃完了,我和柳彦清脚前脚后进到屋里,周全见到我,本就难看的脸色更青了些,无奈官阶比我低上许多,纵有万般不愿,也只得板着面孔起身行礼道:“殿下这边坐。”
我尚未来得及应是,自进了城便很少说话的柳彦清忽然踏前一步,嗫嚅道:“周大人,您还记得我么?”
我偏头朝柳彦清望过去,见后者紧抿着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正疑惑着,又听他继续道:“我是……我是柳彦清,楚和七年中的举人,当年,您还买过我的字画,送过我二十两碎银子做上京路费呢。”
糟,世上巧事千千万,今天叫我赶上一桩——怪不得柳彦清总要在我面前有意无意维护周全,原来这两个人是旧识,柳彦清是个地地道道的涪州人!
周全听了柳彦清的话,先是拧眉,再是咧嘴,最后索性撩起衣袍噗通一声跪下了:“彦清啊,可算等到你回来了!我这把老骨头对不住你……我没能保住你妹妹,眼看着她在大白天被人绑走啦——”
柳彦清瞥了我一眼,弯了腰双手扶起周全,诚恳道:“周大人说的什么话,快别自责了,茵茵现在过得很好,我过得也很好,没料想这次南下还能再见到周大人,实为意外之喜!”
周全朗声笑道:“是,是,当年我就看出你是个能成大事的,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吧,即是能与户部何尚书一同南下赈灾,想必官运……”
周全笑到一半,余光瞥见正抬手揉着额角的我,上咧的嘴角忽然僵住,再开口便有些结巴:“他,他,你,你们……彦清!”
柳彦清在周全惊愕的注视下低了头,窘迫道:“惭愧,正如周大人所见,我并没有做官。”
周全看一看我,再看一看比两年前清瘦不少的柳彦清,瞪着眼睛憋了半天,半晌道:“唉……”
一个唉字,叹的比那大姑娘口中九转十八弯的山歌更耐人寻味,叹的我脸皮发烧。
不不不,我为什么要脸皮发烧,绑柳彦清妹妹的是章远与楚九王爷两个禽兽,又不是我。
我站在一旁看他们老乡重逢,听他们闲话家常,好一会儿,总算勉强稳下心神,惆怅道:“咳,两位啊,回忆的差不多了,咱们谈些正事吧。”
柳彦清啊了一声,乖乖闭上嘴,我瞅着对面周全看柳彦清的眼神很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舌头根儿忽的泛起酸味,我道:“周大人,虽说是老乡,可你再这么不错眼珠子的盯着彦清看,本王可要多想了。”
周全咬着牙剜了我一眼,憋屈道:“殿下恕罪。”
我满意点头,轻笑道:“如此最……嘶——”
何沄礼与周全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哀嚎吓到打了个颤,动作整齐划一的抬头看我。我被他二人一同看着,干笑几声,暗暗拉下柳彦清掐在我后腰软肉上的手。
周全呐,你是真没看错,柳彦清可不就是个能成大事的么,不说他一年前弄死真齐王的丰功伟绩,单说我这个假齐王身上隔三差五的青紫淤血,哪一样不是他的杰作?
柳彦清,柳大爷,实在是个真正惹不起的人物。
我一手揉着后腰呲牙咧嘴道:“周大人,涪州的灾情如何了?受灾的百姓可有房住,可有饭吃?”
周全张着嘴巴呆楞半晌,方才跟上我这过于跳跃的脑回路,拢着袖子皱眉答道:“回殿下,不全有。下官惭愧,没能治理好涪州。”
我道:“不全有是个什么说法?”
周全道:“有些百姓的房子被大雪压坏了,修不好了,只能重建,只是这建房的钱……”
我道:“本王不是带了好些银子来么?”
周全看了看我,叹气道:“殿下有所不知,不止房子坏了,许多东西都被冻坏了,光靠朝廷拨下的那点银子,恐怕不够。”
这却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
周全话音刚落,我犯起愁,何沄礼比我更犯愁:“那可怎么办,大冬天的,总不能放任这么多百姓在外面冻着吧……”
何沄礼的话没说完,我却听懂了——如今,灾后重建工作迫在眉睫,刻不容缓,拖多一天,便可能多死一些人,保不准还会爆发瘟疫。
只差没有足够的钱。
人都说急中能生智,这话不假,我在屋里大步踱了两圈,忽然想起从前一个学经济的哥们,那哥们平日最爱卖弄,总要见缝插针的给我讲他那些理论知识,其中有一样,似乎是叫国卷,据说可以拿这玩意以国家名义向社会借钱。我虽然不是很懂,却可以照葫芦画瓢,先发行个一二十张试试水。
打定主意,我站定一拍手,目光灼灼道:“周全,快去把城中有名有姓的商贾都给本王找来,本王有事要交代他们!”
周全迟疑着道:“殿下莫不是想……”
我点头道:“正是,本王这回要找他们借钱,却不是白借,本王会给他们发国卷,来年由朝廷做主,连本带利的还给他们。”
周全听我讲过发行国卷的流程,眼睛亮了亮,少顷又踌躇道:“这……拿真金白银去换几张纸,他们肯答应么?”
我道:“总有一两个答应的,权且死马当活马医吧。”
周全躬着身子应了声是,风风火火退下了。
小半天的功夫,十四五位大商贾并排站到了我的面前,一眼望过去,有高有矮,有胖有瘦,唯一的共同点大抵只剩下有钱。
我坐在上位,耐着性子将灾情与他们说过一遍,又将卖国卷的事仔细讲过一遍,并再三承诺说来年朝廷得了税款不会亏待他们,最后我扣着桌子,客客气气的扬声问道:“众位都听懂了没有?可愿买吗?”
一阵沉默,屋子里安静的仿若没有活人似的。
我又道:“不是要你们白出钱,来年会还给你们,有本王做保,你们还不相信吗?”
身侧柳彦清抿着嘴笑了一声,俯身与我悄声道:“说错了说错了,有你做保,他们更不敢出钱了。”
我愣了一楞,忙改口道:“何大人与周大人都可做保,各位还有什么疑问?”
“殿下。”
等了好半天,总算从队伍里走出个矮小精瘦的人来,柳彦清,周全,何沄礼加上我,一时间,四双眼睛齐齐的望向他,只盼他能带个好头儿,却不想这人沉吟片刻,竟哑着嗓子告起罪来。
“殿下恕罪,不是我们不肯买,实在是……实在是闹了雪灾,大伙儿手里也没多少钱了,想买也买不起啊!”
好一个想买也买不起,我坐在太师椅里听他把话讲完,余光瞥见他袖子上一处油渍,闭眼深吸一口气,又嗅到他身上隐约带着的上好烟草香气,嘴角一抽,心里暗骂一句放他娘的狗屁。
“其他人呢?”
“李老板说的对啊,我们真是没钱了……”
“这天灾闹的太厉害,大伙儿都穷。”
“可不是么,我们家产是不少,可养活的人也不少啊,真要算下来,我们还比不上那些普通百姓逍遥。”
“是啊是啊……”
不消一柱香,十几位商贾借口家中出事,纷纷告了退,留我一个人坐着思考人生。
“殿下先喝杯茶降降火吧……”
大约是我此刻的表情过于狰狞,向来对我爱答不理的何沄礼破天荒对我敬了茶,打眼望去,何沄礼捧着茶杯的手甚至有些打颤。
“殿下,此路不通,我们还可以想其他法子……”
想法子?还能想什么法子?难不成上书要朝廷追加拨款,然后再千里迢迢的往这儿送?
若真如此,只怕等银子送过来,冬天都要过完了。
说到底,这修涪州的银子,还是要从涪州出。
我盯住何沄礼抖得越发厉害的一双手,磨着后槽牙一字一顿道:“一帮孙子,还想和本王玩儿这种齐心协力的把戏……好的很,本王许久不杀鸡了……”
“周全去备轿,何沄礼去调兵,本王今儿心情不好,想抄几家大的乐呵乐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