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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二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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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彦清身上的剑伤有些开裂,幸而不算严重,重新包扎处理过后,我想起他这弱到调都调不起来的身子骨,牙一咬,索性把孟章给我求的护身符转送给他了。
吃顿早饭的功夫,泥巴大侠踪影全无,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外面的雪已薄薄化掉一层,粗略算下来,我们这个赈灾小分队少说也在苏州耽搁不下小半月的时间了。
耽搁的日子有些久,近日,不止何沄礼看我的眼神开始不对,就连田梓丰田刺史,都是一脸恨不得我赶紧滚蛋的模样。
当然了,田梓丰断断不会说这种让我滚蛋的话,是我体贴入微,自己从他那张苦瓜脸上看出来的。
民意如此,作为一名善良贤德的好上司,我是不会让下属感到为难的。是以略做思索过后,我决定立即动身离开苏州,往下一个目的地涪州去。
因为上次泥巴这场闹剧,我临走前还刻意查过黄历——黄历上说,今天是二月初三,宜赶路,动土,扫墓,忌嫁娶,盖房。
田刺史如上回一样,亲自送我们出城,只是,这次我没敢让柳彦清走在前面,我把他塞到马车里了。
出城门走过一二里,又到了上回柳彦清遇刺受伤的地方,我四下环顾一周,只觉心中颇有些感慨——老实说,若非柳彦清遭了这回意外,我一定不肯这么快面对自己的心意。
毕竟……世人皆擅诡辩,承认自己是个脚踩两条船的混账这种事,真是挺难办到的。
可一旦承认了,便也看开了——就像柳彦清自己说的,摇光是我心里始终挂念着的白月光,只因求而不得,执念便一天重过一天,这种藏了几千年的心思,他确是争不过。可我欢喜摇光是真的,欢喜他柳彦清也不像假的,人生在世不过百年,有钻牛角尖那功夫,莫不如随遇而安吧。
既然注定要做混账,那便努力做个细致体贴的混账吧。
又走了约有半盏茶的功夫,我转身对田梓丰道:“田大人回吧。”田梓丰朝我做过一揖,掉头往回走。
没走两步,起了风,大雪夹着沙子铺面砸过来,我忙着揉进了沙子的眼睛,恍惚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不只我有这种感觉,田梓丰估摸也有一些,所以他又折回来了:“殿,殿下,下官还是再送一送吧。”
田梓丰说这话时,正赶上我把一双眼睛揉到通红,看东西带些重影,我望着眼前模糊在风雪里,躬着身子的田梓丰,刚想道声好,却见到他身后一团黑糊糊的不明物体往我这边移动过来,顿了顿,我道:“田大人,你身后那会动的是个什么玩意?”
田梓丰闻言回过头,忽的一嗓子嚎了出来:“抓刺客啊——疯乞丐又来……”
来字喊到一半,戛然而止。
这一嗓子喊的突然,我的眼睛可算能看清了,顾不上被点住穴道的田梓丰,风一般窜到柳彦清的马车旁边,两臂一张,作足母鸡护着鸡崽儿的架势,结巴着道:“泥泥泥泥泥巴大侠,本王这回可没骗你,你要刺就刺本王,只要您解气,刺成蜂窝都成!”
刺吧刺吧,左右我也死不了。
“谁要杀你了。”泥巴大侠在我面前三步远处站定,半耷拉着眼皮啐一声:“你这人狡猾极了,头几天又是买包子又是送衣裳的,早就知道小爷不杀恩人吧。”
我嘴角一抽。
泥巴大侠又道:“柳公子,你真要和这人回去吗?不妨再考虑考虑,跟我走吧……”
马车里的人没接话,我忽然有点儿心悸。
泥巴大侠仍在滔滔不绝的劝道:“柳公子,你跟他回去有什么意思?他心里又不止装着你,你就不能……”
我心虚的厉害,张开的手臂不自觉便弯了一些。
“泥巴,你把田大人的穴道解开,回吧。”静了好长时间,柳彦清撩开车帘子,笑道:“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我心里只装着他一个,他这辈子也只能有我。”
“如若不然,我阉了他——”
柳彦清说这话的时候,左手心里正攥着我送他的那枚护身符,一指长,并两指宽的长方形黄布小香包被他拧的不成样子,我看着看着,觉着腿间一阵发凉。
这话听着怎么有些熟悉……
“睡我一回还不够?找阉呢吧。”
摇光依稀,仿佛,似乎也放过要阉了我这种狠话。
我有些狐疑的往柳彦清脸上望过去,见他正看着我轻轻浅浅的笑,一时间,我心底泛起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期盼,我道:“彦清,你的生辰是……”
没等我说完话,柳彦清立即冷下脸,唰一下把车帘子甩上了。我在原地楞了一会,心说这人莫不是会读心术吧。
“泥巴大侠,你都听见了,柳彦清铁了心要和本王走,本王也是铁了心要带他走,你回吧,有缘再见。”
泥巴大侠看了看我,又仰头看了看遮的严严实实的马车帘子,提起木杖指着我,磨牙道:“一定要见,等小爷回头拆了你的齐王府吧。”
我眼见着泥巴大侠依言解开田梓丰穴道,矮身一个旱地拔葱跑没影了。我揉着发酸的胳膊,咂咂嘴,心道武林高手就了不起么,若不是……若不是如今我的魂魄困在楚平这具肉体凡胎里,哪里轮得到他嘚瑟。
罢了,我不和他计较。
告别田梓丰后,我们又走了将近一天一夜,到达涪州。
到涪州的时候正是早上,我琢磨着,这涪州刺史怎么也要亲自出来迎接一下,哪知这人架子比我还大,只托人带了句公事繁忙多有怠慢的话儿,放着我们这一队人饥寒交迫的等到大中午。
快吃中饭的时候,涪州刺史周全来了,四十多岁,粗布麻衣,清瘦却精神,言谈举止间皆是一副清官模样,对何沄礼比对我还恭敬。
我窝在马车里,望着不远处与何沄礼相谈甚欢的涪州刺史,偏头对柳彦清抱怨道:“彦清,这涪州刺史只有名字起的周全,做事却不太周全了。”
柳彦清弯眸道:“看他的模样该是个好官,自是不屑与你这等奸恶权王为伍。”
我将街上粗略扫过一眼,低声道:“确是清官,但未必是好官。”
柳彦清狐疑的看着我道:“这话怎么说呢?”
我眯着眼睛道:“周全有颗好心肠,办事却不如一肚子歪主意的田梓丰,你看,这涪州的灾情原本没有苏州重,却因为处理不当,比苏州多出不少难民。”
柳彦清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嗫嚅道:“可……”
我叹口气,将柳彦清搂进怀里,半晌道:“彦清,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是皇帝,田梓丰与周全,你用哪个?”
柳彦清皱眉沉吟道:“大约……周全做正,田梓丰做副吧,多少约束着。”
我与柳彦清正聊的起劲,那边周全总算想起队伍里还有我这个王爷,慢吞吞走上前来跟我见礼:“殿下,恕下官怠慢了。”
我绕有深意的盯着他看过一会,道:“无妨,不知周大人打算怎么安排这一行人的住处?”
周全道:“城中有处行馆,只是有些破旧了,下官已差人前去打扫,晚些时候便能入住。”
我道:“中饭呢?”
周全道:“委屈殿下与何大人随下官吃些粗饭了。”
我点点头,撂下帘子,道:“走吧。”
马车晃晃悠悠的走了起来,柳彦清在车里狠掐我一把,皱眉道:“你和周大人过不去做什么?没见他也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我趁柳彦清一个没留神,偏头在他脸上啄了一口,嘿然笑道:“本王饿的厉害了,心肠黑,血压低,脾气大。”
柳彦清叹了口气,没说话。
行到地方,我搀扶着柳彦清走下马车,跟着周全进屋吃饭歇息。
我对这顿饭菜其实没有抱多大希望,可等真的看见了,还是没忍住眼皮一跳。
我不求周全准备的东西能如田梓丰准备的一般称人心意,只是,多少也该差不离吧?眼前这些泛着搜味的剩饭剩菜,实在是……
“周刺史,你,你莫不是听说本王要来,故意的吧?这饭菜都馊了,你一定是等着本王吃完走了,再拿出好饭好菜招待何大人吧?”
我掐着鼻子把这几句玩笑话说完,周全在我面前噗通一声跪下了:“殿下恕罪,涪州闹了雪灾,眼下有的吃就不错了,殿下若不信,尽管去街上看看——多少百姓连搜饭都没得吃,殿下您看,这不是还有一道小葱拌豆腐么?”
周全直着脊背跪在地上,虽是告罪,语气却端的是很不耐烦,话里也暗讽不断,大概就是说我只顾自己享受,不懂民间疾苦的意思。
我听着他说了一阵,瞥一眼桌子中央只有几口的小葱拌豆腐,无奈道:“起来吧,本王也就是随口一说,没怪你,……你们吃着,本王不饿,本王去街上转一圈。”
碰上周全这种官,我是一点不用担心自己被监看着了——周全哪里有心神管我喜欢什么厌恶什么,他恐怕恨不得我走的越远越好。
我一把拉起将将坐下的柳彦清,对他使了个眼色,扳起脸道:“彦清,陪本王出去走走。”
柳彦清啊了一声,起身乖乖和我走了。
出了门,我立即挎下脸道:“彦清你看见了吧,方才那道小葱拌豆腐,有三口多么?偌大的涪州,怎么就穷成这样了……”
柳彦清道:“你也别抱怨,这不全是周大人的错,涪州多数的城都被大山围着,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的……周大人能把这地方管成这样,也是不容易了。”
我道:“说的也是,看花容易绣花难,是我说错话了,罢罢罢,暂且不提这些,走吧,我带你吃些好的去。”
柳彦清扬眉道:“去哪里吃?”
我笑了笑,搓手道:“你也说了,此处山多,咱们自然去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