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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苦守寒窑(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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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很久的事了,他不会特意去回忆那次受伤的事。那是他入伍第三个年头,他被迫投入了西凉的军中,当人身处战争,也无从考虑道义。但是他以校尉之身在西凉的军中,却更加低贱,那时候,他遇见了代战,一身红衣驰骋马上,她也随着父兄出征打仗。
代战性子那么野,把打仗当成玩玩,早晚要出事。
他瞅准的,就是这一点。
然后,他上去给她挡了一刀,那一刀,是最致命的一刀,如果落到代战一个女流身上,她是必死无疑。可,偏偏他豁出去替她挡了一刀,事后他也幸运被救了回来。
那一下太疼了,五脏六腑,几乎全部被撕碎拧断像稻草一样又重新塞到了他的肚子里。他不记得自己又是怎么支撑过来的——
现在背上渐渐痛起来,他仿佛又重回当时。
眼前渐渐浮现起十八年前王宝钏娇嫩又充满稚气的脸庞:“薛哥,我等你回来——”
会的,会好好回来的,他,一定会让她过上好日子,不会,不会令她后悔。
回忆起十多年并不在意的小事,薛平贵额头却腻上了一层细细的汗珠,他胸口的那点刺痛,越来越放大。
为什么?从没有痛过,只有那时候生死徘徊,才会一点点,锥心地痛。
他没告诉宝钏这件事,可,曾和他同眠的她,是知道他背后那一道伤疤的,是不是?
她是不是猜出了什么?所以她才告诉自己,好让自己知道,在他替别人豁出性命挡刀的时候,她的刀光剑影,却由别人来挡住。
他踉跄了一下,抓住床帏,勉强站住。
【三观修正进行中……】
苏白默默等待这一次的修正结果。
她见过薛平贵的后背,那是一次,她亲自替他宽衣,顺便找寻他三角铁的那个空洞,以免真的□□被苟合掉,自己会像那个傻傻的女同事,被睡了就爱上薛平贵。
那一次她见过薛平贵背上的伤口,不长,但是深,以至于多年后,两边的皮肉仍翻卷开。
当时她就记下了。
然后……然后代战不要命地撞了上来,她就不客气地动用了一下上层能量。【意识对物质具有能动的反作用。】尤其是上层能量带来的巨大精纯的意识,它们能够在短时间内影响到她这具肉身的潮涨潮落。
物质基础局把影响所有物质的某些周期,称为“潮汛”。
比如说,女子的经期,也在潮汛之中,而上层能量带来的意识,能够影响这个潮汛的长短,起落。所以她并非落胎,而是月经来潮。
而所有人体的经脉血液流淌,都可以在那个时候随着意识带来的巨大能量而做出相应的改变。所以,那脉象,只是她营造出来的假象。
她铺垫了如此多的伏笔,今次应该能够超过最大值了。她仿佛听见母机的嗡嗡声在欢迎她的回归。
【三观修正进行中,能量估算中,缺失能量百分之十,母机开启通道失败。】
苏白硬生生忍住将薛平贵整个撕碎的欲望。
都这样了,竟然还能缺失百分之十的能量。苏白看了眼薛平贵,他额头满是冷汗,整个背部都弓了起来,她唤道:“太医!”
薛平贵伸了伸手,止住了她:“朕无事,歇歇便好。”
只是他心里仍是痛地很,苏白便令人扶着他回宫歇息。
薛平贵在自己的宫里歇下,饮了些浓烈的烧刀子酒,才将那股疼痛掩下,最后睡下时,已是醉的深了,口中直在喃喃自语些什么,只不过伺候的宫女都不敢近前。
万籁俱寂,薛平贵醉地迷糊,代战悄声带着个贴身宫女来到兴庆宫,她早命人打探了薛平贵和王宝钏的动静。
王宝钏用落胎这一招引薛平贵垂怜,她原是非常担心的。可,她听见宫人来禀告,说是薛平贵并未宿在西宫,又说是薛平贵要了酒由御膳房送来,她便赶过来了。
到底是生活多年,她又是全新爱慕这个男子,怎么会不知,他从来是难得喝酒的?她只见他喝过两次酒,一次是和她的洞房花烛夜,另一次,则是登基前。
她近前,双手拂过薛平贵的俊颜,岁月并未磋磨掉他的美好,她的手缓缓地伸入薛平贵的中衣内,准确地抚摸到了那一条伤疤,那伤疤今日似乎格外烫手。
那是他爱自己的明证,这么想着,代战心意豁达一些。到底,他不曾为王宝钏出生入死。
她柔顺地趴在薛平贵胸前,一如从前,两人还只是普通的公主与驸马,而非帝与后。
然而,温热的胸膛只给她提供了短暂的暖意,当她彻底听清薛平贵嘴边含含糊糊反复不断的两个字是宝钏之时,一桶冰水将她从头到脚浇了个透。
这的确不是第一次,她在和薛平贵同榻时,听见这个名字,上一次,正是薛平贵为她受伤之时。
那时她还未死去的母亲曾劝她:“生死之际都念着发妻,却拼着命把你救了,这样的男人不适合你。”
她却觉得这样的那人,没什么不好,他那么念着他的发妻,如果,她能取代那个人,他会不会也这样时时刻刻念着自己?
于是她千方百计取代他心中那个发妻,下嫁,扶持,相濡以沫。可是——
听着薛平贵口中一声声的宝钏,她的掌心又冰凉了几分,仿佛有什么东西破碎在那里。
发妻,发妻……她终究不是,他的结发妻子。
这场风波似乎很快平静下来,东西两宫都相安无事,尤其是东宫,也开始不碰任何关于西宫的事了,仿佛是受到了什么打击,又或者,是酝酿别的什么……
然而苏白并不关心。
薛平贵自从醉酒之后,便总是来西宫,很多时候,他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苏白的侧颜,烛光昏黄,总给他一种越过了时光,回到恬静美好的过去的错觉。
他给苏白带来了另一个观音,跟代战手里的那一尊不同,这一尊玉观音,面容祥和,看久了,便像是一直挂着一个莫名的微笑,看了这样的笑,让人忘却凡尘。
苏白对观音佛像没什么感觉,只不过这一尊玉观音,让她想起了局长刘肇东,那家伙,现在如何……
她扯开一抹笑:“谢陛下赏赐。”
这笑容竟有些暖,薛平贵觉得自己定是令她心河融开了,破天荒低了头:“宝钏,是我不该跟代战提你的事。”
这具佛像,是重金请西域高僧和大唐玉匠一画一雕,已经是快速赶出来了,本来是想着他亲自送给她,却不想被代战搅了局。
夜深了,苏白却未能成眠,她看着那玉观音,玉观音也看着她,静静的,她能清楚地听见薛平贵的呼吸声。
“你度众生,我也度众生。谁来度我?”她幽幽长叹。
她也没想,自己会对着一尊偶像问出这样的问题。
终究,她把那玉观音翻了个身,丢进了锦盒里。
自从傻姑娘在宫中玩被代战捉去了,被吓了个半死之后,傻姑娘又好像回去了,她重新变成了那个傻傻呆呆,不爱说话的傻孩子。
这件事,是苏白最为烦恼的。
她的那些上层能量,虽说有巨大的作用,可,她却不敢在傻姑娘身上做实验,三角铁是她唯一一个掌握的在别人身上应用的小技巧,在李凤麟身上,就差点失效,所以她更加不敢冒险,用上层能量来把傻姑娘变回来。
这个时候,她莫名想念起那些性冷感的三观分析师们了。然而她终究没什么办法,只能把傻姑娘的病交给御医。
南越的作战节节胜利,代战这个东宫,越来越名副其实,南越的珍珠玳瑁珊瑚,流水一般送往代战的宫里。
没过几日,东宫传出了消息,代战怀孕了,代战的子嗣也是艰难,这么久,竟然才刚刚怀孕。
不过,苏白想了想,代战只怕早就有孕,只不过选在这个时候公开罢了。难怪薛平贵这几日总是来她的宫中……
这个孩子,在一个皇帝的眼里,大概是不该来,不好来的吧?
可是现在的代战,代战的父兄,都需要这个孩子,否则怎么会卖命攻打南越,给薛平贵出生入死呢?
这个世界有一套书,叫做资治通鉴,也有一套史书,为了尽快完成任务,她最近看了不少。
虽然曾经她也到过类似的时空,但,这一次对象是皇帝,出于习惯,她也会研究一下对象的职业和性格特点。
所以代战的那个孩子,按照从前的迹象,按照薛平贵此人,都不会留的太久的不是?
想到了什么似的,苏白揉了揉太阳穴,第一次深吸了口气。
代战还没坐稳胎,南越反扑地很厉害,薛平贵更是不怎么去东宫,有一日他发了狠,对着代战骂道:“区区一个南越,李凤麟亲自带兵上阵,为何久攻不下?”
一向对薛平贵温顺的代战竟也开始不说话了。
到最后薛平贵真的甩了脸色,代战只是扶着肚子,嗫嚅道:“这不是李大将军不开心,一不开心,便不肯往前推了么……”
这么一说,薛平贵便不再作声。
谁都知道,李凤麟对王宝钏,似乎格外的不一样,可说不一样吧,又连王宝钏的脸都认不得。
“他说想听琴。”代战沉默了半天,总算给了个不算答案的答案。
薛平贵甩了袖子,面沉如水:“朕知道了。”
等攻下,吃掉南越,西凉和南越将会把大唐围成在犄角之中——
前提是,他要用好李凤麟这把疯刀。
最终他找到苏白,苏白笑得很真挚:“陛下说笑了,给李大将军抚琴,自然是我力所能及之事。”
薛平贵拍了拍她的手背,半晌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便离开了。
隔日王大太监送来了一水的珍珠玳瑁血珊瑚,竟是个顶个地比东宫的大。苏白也只是扫了一眼,没什么喜色,王大太监也不敢多话,忙忙地回去禀告了。
薛平贵听了回报,也并未多说什么,只不过王大太监偷偷瞄了一眼,见到这位新帝,双眼已是布满了血丝,看来并未休息好。
王大太监难得叹了口气,习惯性地探入怀中,转瞬才想起,那鼻烟壶被正在前线立汗马功劳的国舅爷搜刮去了。
约好的那一天到来了,衣服胭脂水粉流水地往西宫送,为的,便是李凤麟的到来。
她把那些服侍的宫女都打发了,见她面色不善,宫女也没办法违背命令。苏白定定地坐在那里,多久了,她从未这样等过一个不是任务对象的人,仿佛,她的漫长人生里,总有了一点意外的自由。
夜深了,风一样卷来的,是陌生的气息,混合着血腥,尘土,和精铁的气味,不容抗拒地钻进了苏白的鼻子,就像是呛人的辣椒粉,她一下子打了个喷嚏。
李凤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