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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Chapter 7、美食盛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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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底,暑意浓。
爸爸开始筹备着暑假与我一道去旅游的计划。韩叔叔去了外地参加新一轮的竞升培训。我知道爸爸很不开心,因为这次,韩叔叔又抢走了他的名额。爸爸为之打了整整三天三夜的申请报告。
COS秀的表演相当成功。我没有去现场,道具社的小雪跑来兴冲冲告诉我的。她说为了弥补陈枫受伤缺席,韩哲风自告奋勇去演了男主角。他早与我排练台词多时,自是熟练在心,又多了罗伊这样一个完美的排挡,试问,COS秀怎么会不成功呢?
是我误会他在先,可除了囤积在心的大堆的歉疚外,看着他和罗伊出双入对,说说笑笑,我还是有点不舒服的。罗伊说的对,我们是青梅竹马,咬着奶嘴一起长大的交情。这次就算我有天大的不对,他也不能记我仇啊,是不是?
“莫莉啊,爸爸刚才和你说的话,记下没?”
“啊——”我挠挠脑袋,露出讨好的笑,“爸爸,还是不能去啊,不是我不想和你去大连玩,而是因为月底我有个美食聚会要参加。”
“是美里沙夫人邀请的?”爸爸扶了扶眼镜,目光掠过我手上漆金的邀请函。
我得意一笑:“是啊,她这次来中国,我把我设计的点心式样寄给了她,她很喜欢,于是邀请我参加她的宴会。”
“是那个向日葵形状的苏打饼干?”
“是一匹野狼形状的芝士馅饼。”禁不住地,我捂嘴窃笑。
这个灵感来自韩小狼。谁叫他不理我!我要把他做成一千块馅饼,然后送给莲心小区里每个人咬一口!
爸爸显然不知我高深莫测的阴险意图,只是微微一怔:“这个创意啊,莫莉,你最近做点心的风格大改了。”
学期渐末,考试接踵而来。韩哲风是半途转来的转校生,班主任说,如果他这次考试进不了班级前20,他就要留级重读一年。
于是,在老师复习考试的课上。
我瞅着与我相隔一个位置的韩哲风,他把英语书扶得笔挺,脑袋埋进书里,睡得跟头死猪似的。
随手捏了个纸团,我丢向了他的后脑勺。
“谁啊!”他大怒,抬眼一看,一阵阴风期然而至,灭绝师太已然婷婷玉立在桌边。
“你在做什么?韩哲风,请起立复述一下老师刚才讲的语法要点!”
师太动怒,饶是嚣张如韩小狼也收敛了分寸。他瞥了眼地上的纸团,回过身,眼神犀利地扫描着方才所有可能办案的犯罪嫌疑人。我坦荡荡地把目光迎上,他竟然置之不理,直接绕过我,把目光定格在宋小海身上。
好,下课你给我等着。他无声地做着口型。
师太见韩小狼四处张望,显然是将她的要求当作了耳边风。她抿了抿殷红的唇,尖细的指甲刻上了韩小狼十年如一日崭新的英语书,“这个LESSON,你给我背出来。背不出来,就别进教室听我的课!”于是,韩小狼被光荣“请”出教室。
宋小海畏畏缩缩,见了韩小狼凶狠的无声恐吓后,悄悄凑近我,低语道:“莫莉啊,我真有点儿怕他……你丢的纸团,下课你去跟他说,好不好?”
隔着走道,微微睇了眼过来,“啧,真没用。人家韩哲风多霸气啊。”
宋小海受到不正确的激励,一改方才的怯懦之色,大力拍着胸脯道:“放心,莫莉!这事抗在我身上,韩哲风不会把你怎样的!”
“放心什么?”尚未走远的师太原路返回,一脸阴寒地望着宋小海,“出去,和韩哲风一起背书,他背完了你才许进来!”
宋小海默默退场后,师太一脸愠怒,捏着厚厚的教案拍着讲台,道:“都什么时候了?快考试了你们还迷迷糊糊!不是我说,每年我们学校留级的学生大有人在!你们自我感觉别太好!指望父母挣钱养你们一辈子吗?!”
师太絮絮叨叨训斥完,下课铃声翩然而至。同学们无比雀跃,仰起天真小脸虔诚地望着师太。师太咳嗽了两声,喝茶润口后,讪讪道:“下课吧!”
“哇”——同学们一窝蜂冲出了死气沉沉的教室。
我捡起了被韩哲风偷偷丢到桌底的英语书,抱在怀里,走出教室门外,看到韩哲风正揪着宋小海的耳朵,一脸我熟悉不过的凶狠状,“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故意打扰我睡午觉,还害得我被师太骂!”
我赶忙跑过去,正要伸手拉他的手,他却先一步放下了宋小海。获救后的宋小海未及跟我道谢,眨眼间,跑了个没影儿。
“纸团是我丢的。”
“哦。”韩哲风耸肩,转身走向教室后门。
“喂!”
“怎么?”他回头,口气疏远。
“没,没什么。”我终究还是胆小的。整理了一堆要规劝他好好学习的话全部打了水漂,我甚至还主动问张小绮借了复习资料,打算帮他过了这个考试坎的——结果还是……
韩哲风走回教室。我追了上去,把手里的英语书塞进了他的手里。
“谢谢。”他漠然地道,眼睛越过我,看向窗外遥遥的天际。
纵是神经再大条,我也知道自己成了他不受欢迎的人了。咬了咬下唇,我难掩失落地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放学路上,我连奔带跑地,赶上了骑车的韩哲风。
马路上车来人往,红灯在前,他将书包斜肩一挑,眼神淡漠地望向身后的我,“有事?”
我默默地,趁着红绿灯交接的30秒间隙,把英语数学物理化学语文从张小绮那里要来的五门主课的复习资料一份份塞进了他的手里。
“我要这些东西干什么?”韩哲风低头瞥了眼手里的资料,再抬眼看向我。
这样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让我真难受。
我不过就是冤枉了你一回嘛,至于嘛,我们十几年的交情比不过一个罗伊吗?
我越想越气,口气不悦:“随便你怎么处理!反正我都要来给你了,你丢掉也好,吃掉也好,跟我没关系!”
他微微一怔:“你吃火药啦?”
“没!”
“哦,那我走了。”他转过头,红灯换绿灯。他一脚踩上自行车,将手里的资料往书包里随手一塞。
“韩哲风,你这只猪!如果这次你再考砸,我就告诉你爸爸,打死你!”
我在他身后,突然大喊。
“啊?”他惊得一个刹车,回头。
我看到一辆卡车从他身后疾速驶过,眼见着就要擦上他的车尾,“当心——”
◎◎◎
医院里,我局促不安地盯着韩哲风面无表情的脸。
大夫在给他上药水,他的眉毛皱成一座小丘,疼得龇牙咧嘴。
刚才的一幕把我吓得半死。卡车司机一个刹车,空气里尖锐的摩擦声,我浑身的血液霎时凝固。眼前那辆黄绿相间的新款山地车被卡车生生碾过,他反应快,一个纵身,及时跳离了车,只是整个人翻身跌到地上,连连打了几个滚,碰到人行道的台阶时,擦伤了脸。
“吓傻了?”
不知何时,医生已给他做完了简单的包扎。韩哲风仰着他满脸红药水和OK绑的脸,不经意地伸出手,捏了捏我的鼻尖。
我不由呆怔。
这是他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做的事。每每我都要抗议几声,但此时此刻,我竟然因为这一个小小的动作而感到心安。
“还没死呢!”他继而凑近我的脸,黝黑的眼睛像一道漩涡,将我深深卷入。
我的心砰砰跳着。
眼睛却移不开。移不开,也不想移。我真怕他死。刚才的景象反复在我眼前重放,那辆庞大的卡车,那被碾成废铁的山地车,那拥挤的人流,那一声声尖叫……现在看到活得好好的他,眼泪不自觉地簌簌而落。
“我不要你死!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怕你考试不及格,被留级以后就见不到你了。呜,现在你已经不理我了,以后如果你留级了,那……”
“嘘,”他伸出指头,堵住了我的嘴,“别乌鸦嘴,我哪会留级?”
“怎么不会!你上课都不认真听,作业也是抄别人的,老师还不喜欢你——你不挂科谁挂?”
他皱眉,尴尬一笑:“莫莉,我不会留级的。我那么辛辛苦苦回来,怎么可能就为了留级?”
“真的?”
他起身,窗外斜阳依依,柔和的光晕染上了他信誓旦旦的脸。他站在窗边,整个人显得挺拔而高挑,“英语我不会有问题,我在德国都是靠英语交流的。至于数理化,我爸爸都有给我请家庭教师狂补,所以学校里的课,我就不高兴认真去听了。至于语文,我给你写了那么多的情……额,是明信片,多少有点儿基础吧!”
若是换了平时,他这样胡诌我肯定不信的,可是现下,理智被暂时抽离大脑,我只能不停附和地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我们走吧,那么晚了,莫叔叔会着急的。”
“不要紧,爸爸转进分公司,平时都住单位宿舍,只有周末才回家来。”
我走到窗台,替他拎起了沉甸甸的书包。韩哲风摊开手,展示了一番他完整无缺的四肢后,微笑着截走了我手里的书包。
“你是说,你现在就一个人住?”
“嗯啊。”我怎么觉得他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哎哟,莫莉,我突然觉得浑身不舒服。”他蓦地弯下身,捂住了肚子。
我赶忙走过去,焦急地:“会不会是骨折?你不要紧吧,要么,我去叫医生?”
“我看医生没什么用,我想躺一会,就一会儿,休息一下血液流动正常了,大概就好了。”他露出痛苦的神情,“可是我爸爸在家,我不敢这个样子回去。怎么办呢?”
我恍然大悟。
又想耍我了,这个家伙。
想去我家是不是?!
我提起他丢到地上的书包,转身,开门,“随便你,再痛自己喊医生。我替你把书包运回家,让你爸爸来认领你。”
韩哲风从身后抓住了我:“莫莉,你真狠心。我都疼成这样了,你就把我寄放在这,万一我死了怎么办?”
我瞥了眼他放我胳膊上的爪子,不禁莞尔,“你的生命力那么强,怎么会死?”
“呜,莫莉,你没同情心。”
“罗伊有,我帮你喊她来。”我拿出手机。
韩哲风的眼神微微一暗,“不要罗伊。我不过就是想去你家坐坐而已……以前你爸爸当守门神,都不让我进的。”
“真的不要通知罗伊?”我晃了晃手机银色的翻盖。
“关她什么事?”韩哲风撇撇嘴角,“我不管,你不让我去你家,我就死给你看。”
我收回手机,笑了起来,“你早点诚实点说,我请你去做客也不是不可以的。非要装神弄鬼,还以为我跟小时候似的,那么好骗啊?”
走出医院大门,外面已然天黑。
韩哲风和我拖着两道长长的影子,走在回家的途中。
“你真的变了,莫莉。”他不由感慨。
我抬头仰望星空。夏夜褪去了白日的燥热,留与心境一片清明的静谧。
我说:“人总要成长的。”
我们并排走着,就跟小时候一样,脚步杂乱无章,间或靠近,间或疏离。大多的时候,我们用来一起嬉闹、玩耍;鲜少的时候,我们也许会去想:我们究竟是什么,我们为什么既陌生又熟悉?
“也不知是好是坏。”他轻声嘀咕着,“都没小时候那么天真无邪了……”
“是没小时候那么好骗了吧?”我白了他一眼。
他赶紧岔开了话题,“看,我们家到了!”
“什么我们家?!”我推了他一记,率先走进了电梯。
电梯门闭合的刹那,他赔笑着冲了进来,“莫莉,我要吃你做的东西!”
美式巧克力饼干,法式葡萄塔,菊花酥,咖喱酥饺,淑女手指饼干,春饼,蘑菇果冻,椰子球,奶豆腐,酸梅汤,网格蜜桃,贝果,台式蛋塔……
当我将我制作的小点心一件一件从烤箱、冰箱里拿出,端到韩哲风的面前时,他已经惊讶得不能言语了。
“这个是番茄酱,草莓酱,猕猴桃果酱,蓝莓果酱,椰果果酱,梨酱。”我把压箱底的百味果酱盒放到了沙发的茶几上,韩小狼还没回过神,眼睛一眨不眨地,直愣愣地盯着满桌的风味小点。
我拍拍他的脑门,温和一笑:“苏醒吧,睡美人!”
韩小狼这才觉醒,目光飘忽地扫过茶几,再望向我,“这些,都是你做的?”
“嗯哼。”
他又呆怔了。
我暗自偷笑到不行,还故作镇定地走到他身边,低头,温柔和蔼地问道:“苹果、越桔、桃子、杏、葡萄、菠萝、柚子、柑橘、橙子、甜樱桃、李子、黑醋栗、木莓、桑椹子、黄梅、黑加仑子,这些我家都有,你还要么?”
“我,我——”他陷到沙发里侧,挠了挠过长的刘海,眼中流露出迷茫之色,“莫莉,你学了那么多点心制造,该不是就为了方便自己吃吧?”
“为什么不可以?”我推推他,在他身边坐下,指着茶几上五彩缤纷的小点心,“快尝尝,不要跟我客气,吃不完的我可以帮你解决。”
韩哲风咽了咽口水,深呼一口气,嘴里含糊地祷告一番,空手画了个十字,然后恢复狼性,倏地扑上了茶几。
……
不知为何,看到他狼吞虎咽地吃着自己亲手做的小点心,我的心底漾起了淡淡的满足感。
韩哲风的脸因为这惊险的车祸,微微破了相。晚上他喝饱饭足,慢吞吞地踱回家后,我隔着门板立即听到了韩阿姨心疼的叫嚷声。
还好,韩叔叔不在,不然,必是逃不了一顿教训。
我收着盘子杯子,一并端到厨房,边冲水边洗,边想着:我们算不算是和好了呢?
好歹他今天吃掉了我那么多东西,他要是再不理我,看我下次不放老鼠药毒死他!
我开始筹备各色新颖的点心制作,距离美里沙夫人的宴会越来越近,而更加临近的,是期末考试。
张小绮宣告闭关。她真是个精力充沛的家伙,每每到了考试前夕,都不分昼夜地拼搏、拼搏、再拼搏。
韩哲风依然大大咧咧、张牙舞爪的嚣张。他很快融入了班级,结识了不少朋友。有次,微微手托下巴,对着我喃喃地感慨道:“莫莉啊,你有没有发觉,韩哲风怪帅的。”
“有么?”看来我真的很失败,我看了十几年都没发觉过。
“有啊,他做人很随性啊,又没有心机,爽气大方,体育又好,长得也特有味道。哎,莫莉,你干嘛冲我翻白眼?”
“……”别开眼,我瞅到隔壁的隔壁,韩小狼正在看书。嗯,看来他也有了危机意识,开始觉醒了,知道该临时抱抱如来大佛的巨脚了。
韩小狼翻了一页书,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头发一挑,手一垂,露出了书的封面《蜡笔小新之早恋多烦恼》。
……看来我真的好失败……
◎◎◎
考试周,爸爸告假去了西安。那里来了一份电报,说是爷爷生病了,爸爸赶忙收拾了一整夜的行礼,草草跟我交代几句,就匆匆搭上了次日凌晨的火车。
美里沙夫人的邀请是要携伴而去的,出了这番变故,爸爸铁定是来不及陪我去了。
天空一片澄练,万里无云,难得好天气。
绿树荫蔽下,我与张小绮并肩走出了考场。
今日是最后一门。也不知韩小狼这次考得如何。
正想着,只见他飞快地从我身边跑过,似乎是看到了我,又飞快地跑了回来。
“莫莉!”他的脸上难掩兴奋之情。
“莫莉!”张小绮重重地冲我喊道,“你怎么和这个家伙又和好了?!”
我想起有过一段时期,我不断地跟张小绮抱怨着韩小狼的无良,以及我的悲惨童年生活。张小绮那时就说过我,反抗才是正途,一味默默容忍只会让恶者更恶,弱者更弱!她当时的慷慨激昂,此刻全全表露无疑。
“我,我……”我看看张小绮,再看看韩小狼,“我们毕竟是同学啊……”
“同学个屁!”张小绮恶狠狠地瞪了韩小狼一眼,“他以前怎么对你的,你都忘记了么?!”
韩小狼也不悦地:“喂,喂,张小绮,我们的事好像轮不到你管吧?”
“莫莉!”
“莫莉,你站出来说话啊!”
我,我说什么啊我!我看向两边气势汹汹的两人,顿时没了主意,真想找个地下防空洞暂时安顿自己。
“我爱管不管!”张小绮甩头,大步离去。
韩小狼倒是没走,只是颇玩味地望着我,“莫莉,我跟张小绮还没过几面之缘呢,她怎么就那么讨厌我?”
这个,这个……
“你老实说,你在她跟前,说了我多少坏话?!”
“你真那么讨厌我?”
我抬起头,他的眼里,好像有那么一点点的……受伤的神色。
我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
“难怪,我的信你一封都不回,就连……”他顿了顿,“莫莉,我是不是在自作多情?就算是,你能不能早点告诉我?”
“我,我不知道啊。”
太阳底下,韩哲风眼神灼灼地逼问着我。
树底下凉丝丝的细风吹来,我不知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呢,从小到大,我们不过是隔了两扇门的距离。我们那么近,那么熟悉,却不能了解彼此心底的真正想法。
“不知道!你只会喊不知道!你这个胆小鬼!”他大怒。
许多同时走出考场的人见了,不由纷纷驻足,对着我们指手画脚。
陈枫不知何时立到了我的身后,“韩哲风,对女孩子不应该这么粗暴吧?”
韩哲风望了我们一眼,头也不回地掉头就走!
晚上就是美里沙夫人的宴会。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换衣化淡妆,将精致小巧的请柬放入粉红色的NK小包,踩着米白色的大头皮鞋,在镜子面前端详半晌,这才放心走出家门。
八点宴会开始,我站在马路一边,焦急地扬手招车。很少外出的缘故,我竟然忘记了莲心花园这一带拥挤堵塞的交通环境。马路上,车灯路灯,街林店铺的彩灯招牌,一片辉煌。只是,任那车如流水地从面前缓缓经过,我就是喊不到空车。
怎么办?我急得快眼泪出来了。
美里沙夫人来到中国,这是千年难得一次的机会。错过了这次,我不知何时才能拜访到自己的偶像。怎么办呢,怎么办!我茫然地张头四顾,五颜六色的灯火纷飞,时间在我煎熬的心情下,一点一点无情地流逝。
“怎么了?”身后蓦地响起了韩哲风的声音。
“要迟到了!”我急红了眼睛,不断地啃咬着自己的下唇。
他未有迟疑,拉起我的手,“跟我走!”
我跟着他一路快跑,进了花园车库。韩哲风推出了自己的山地车,指着后车轮凸出的金属转轴,“你踩着它,手抓紧我的肩,我骑车带你去。”
于是,我们飞驰上了车辆停滞不前的马路。
与三年前的那次不同。他换了一辆没有后座的山地车,我只能踩着后车轮的转轴,手紧紧地,抓牢了他的肩膀。
真是惊险!
我简直难以想象,多年以后,我还会搭上他的车。
山地车灵活无比地在众车辆中穿梭自如,借着夜色的掩护,韩哲风闯了一个接一个的红灯。我吓得一会闭眼,一会张眼,不住地回头看,有没有交警大叔追上来。
终于,我们到了。
精致的彩光小灯泡将正栋别墅装裱一新。韩哲风刹车,将我从后车轮上拉了下来。“还好比以前轻了不少,载起来没那么费力了。”他笑笑,抬头望向美里沙夫人特地在华购得的私家别墅,白色灰泥墙浅红屋瓦,门口特别欧式地拦了一道小型篱笆,里面住着几株漂亮的红色蔷薇。
这里远离城市喧嚣,扑鼻而入的是淡淡的纯净的青草气息,洗涤了满心的倦怠与烦躁。
“真漂亮,小莫莉,好好玩吧!”他拍拍我的肩,在我怔忪的目光注视下,又讪讪地收回了手,“我走了,晚点回家要当心。”
“喂。”
他停下脚步,回头,“怎么?”
“你饿不饿?”本来想为白天的事致歉的,脱口的却是这句。
“开玩笑,我刚吃完饭,怎么会饿?”他瞥了眼手里的山地车,“刚吃完,就跟你出来做饭后运动了。”
我喃喃地:“那我一个人去咯……”
“你没有伴?”韩哲风突然问道,月色下,他的眼睛犹如一泓幽潭,怎么也望不透。
“不介意我凑个数吧?”他笑了起来。
心底不知被何物触动,满满的,说不出来的震动。
“好,好的!”我努力地点头。
“成,我去停车!”
美里沙夫人是位和蔼的老妇,满头银丝,笑起来,宛若圣母玛利亚般的慈祥。
说是美食盛宴,其实也不过十几个人的小派对,除了我和韩哲风以外,大抵都是些业内的名人高手,我们两个小孩混在人群当中,说不出的突兀。
“莫莉,你是莫莉吧?”美里沙夫人出声唤道。
人群渐散,为我们空出一条小道,美里沙夫人倚靠在沙发一侧,手里扶了个晶莹剔透的高脚玻璃杯,里面盛着紫红色的葡萄汁。
“是的,夫人,我是莫莉。”松开韩小狼的手,我壮着胆子走了过去,弯下腰,伏在了她的脚边。
夫人的手轻轻抚过我的头顶,“可爱的小东西,你寄来的饼干把我的小孩们馋坏了,她们现在天天指名道姓的要吃你做的小点心呢!”
美里沙夫人有两个女儿,一个五岁,一个七岁。去年她七岁的女儿过生日,我作为她的忠实粉丝,就隔洋捎了份小点心过去。美里沙夫人因此,第一次回信给我,寥表感谢之情。之后,我就养成了每个月给她两个可爱的女儿寄饼干的习惯,一来是沟通联络,二来是彼此讨论一些新式的糕点制法。
“莫莉,今日何不当场做给大家吃呢?”她将我扶起,碧绿色的眼里映着身后众人期待的神情。
“好。”我欣喜地点头应允。
“那就最新款的那个饼干吧,真是异常可爱的小东西啊。”夫人微笑道。
额,最新款的那种?
我眨眨眼,回头看向韩小狼,他也是一脸殷切的期盼。
骑虎难下了。
当我在众目睽睽下,把满盘的小野狼形状的饼干取出烤箱时,身后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鼓掌声。
我心虚地瞥了眼韩小狼,他以一种要将人扒皮剔骨的眼神回望我。
“大家,吃吧。”我努力堆出笑,把饼干递给了一边穿着红底白点泡沫裙的小女佣。
美里沙夫人身体不是很好,她吃了一块饼干,赞赏了我几句,就翩翩然地上楼小憩了。
剩下的时光,大家纷纷拿出自己的绝活,毫不吝啬地展示于他人跟前。
十几位行内的高手在品尝了我的饼干后,纷纷跑我跟前,与我调侃。
韩小狼嚼着饼干,站在屋内一角,眼睛时不时瞄我一下。
我都不怎么敢看他了。
坦白讲,除了对韩小狼有点儿良心不安外,这次的美食盛宴我还是玩得挺开心的。毕竟,做一名成功的点心师,是我人生最大的理想。
当——午夜的钟声敲响十二点。我像丢失了水晶鞋的灰姑娘,和一屋的新结识的朋友依依惜别,走出别墅。别墅外没有可爱的南瓜马车。倒是夜色绮丽下,褐色篱笆内的红蔷薇一朵比一朵娇艳欲滴,篱笆外有一对巧夺天工的鱼形喷泉,水声泠泠,分外悦耳。别墅边侧是通往后花园的林间小径,而别墅前方,是长排的青木台阶。走下台阶几步,我看到上面坐着一袭孤单的背影,与花朵簇拥的繁华夜景成了醒目的对比,于是快步走了下去,凑近一看,竟是韩小狼。
“你什么时候跑外边了?”
“你都不理我,我在里边外边都什么区别?”他打了个哈欠,没好气地瞥了我一眼后,倏地站起身,“走吧,回家去了。”
他走向公路边,推出了自己锁在大树后的山地车,“莫莉,我有个问题问你。”
我走了过去,“问吧!”
“那些饼干,是怎么回事?”
“……”我沉默了一会儿。这大半夜的,我要是把他惹恼了,说不准会被丢上大马路让我自生自灭的。我斟酌了半晌,摆出讨好的脸色,“可不可以不说啊?”
“好啊,你不说,我一个人骑车回去。你慢慢散步,拜拜!”韩小狼“友好”地冲我打招呼道。
“喂,喂!”我急急追上去,拉住了他的山地车座垫,“不就是几块饼干嘛!能有什么玄机的啦!”
韩小狼踩了刹车,回头看我,“你爸爸在公司里管我爸爸叫韩大狼……我爸爸回家就骂我作韩小狼,这么个叫法,都是你爸爸编出来的。莫莉,你老实交代吧,把饼干做成那个形状,是不是要诅咒我被人咬死啊?你就那么讨厌我么?”
果然,被他一猜就中。
我耷拉下脑袋,“对不起啦!”
韩小狼审视我片刻,继道:“没诚意!你让那么多人吃饼干,就是要那么多人咬我,莫莉,你的心真狠。”
“那,那怎么办呢?夫人要我做,我能不做吗?”
“那我的面子往哪儿搁?”
“……又没有其他人知道!”我迎向了他谴责意味浓厚的目光,“明明是你……心虚嘛!”
“莫莉,你这个……”他将车头一调,“老子不管你了,你吃你的饼干吧!我们走着瞧!”
“喂,喂!”我奔了过去,挡在了车头,“那么远,你真的要把我丢这里啊?”
“嗯哼。”
“我……”我正欲讨饶,却见他一副意兴阑珊、爱理不理的拽样,顿时有了火气,愤愤地道,“我走回去!不要你管!不要你好心!你这头披着人皮的大灰狼!哼!”
说罢,我转头就走。
深夜的公路上空无一人。
路灯将影子拉长,夜风有点儿凉,我拉紧了衣领,三步并两步地走着。
很久很久,走到我开始觉得疲乏的时候,韩哲风的车都没有穿过我。
难道他一直推车在我后头跟着?
去!不去想他!
万一他换了条小路先回家了呢?
想到这里,我不安地,悄悄回过头。
看到韩小狼打着绵长的哈欠,慢悠悠地推着车,跟在我身后。
不知为何,心里小小欣慰了一下,随即,再度迈开步——
“上车吧!”韩哲风走到了我的身侧,“再晚,我妈也会着急的。”
“那你先回去好了。”我倔强地道。
“死莫莉,你走不走!”他扬起声,凶我。
“不走!”
“真不走?这里晚上色狼很多的哦。”他四处张望了下,一脸叵测的坏笑。
周边树叶配合地沙沙作响。
我缩了缩脖子,顽强地:“我不怕!”
“好,那请继续走。”他抽手,指向前方遥遥无际的公路。
银白的月牙缓缓挂上树梢,公路上益发空寂难耐。
我有了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战栗感。
眼前是通阔的大道,身边是阴冷的夜风阵阵。
这个时候,如果突然窜出什么坏人的,还真是猝不及防。
越想越怕,越是怕,越是去想。
我的心整个倦缩了起来。
不敢回头去看,也不晓得他还跟不跟在我的身后。
真的一个人走回家,实在太可怕了——
蓦地,我脚下一软,感到自己的手臂被人快速地拉住。
身体不断倾斜,直至倒进了身后温暖的怀中。
原来走了太久了,崭新的鞋底将我的双脚磨伤,痛到麻痹而不自觉。
“笨死了,笨死了。”韩小狼将我扶上车,露出心疼和恼恨交集的眼神,“你不会说啊,跟我嘴硬有什么意思?!”
我吓得不敢出声,乖巧地将脑袋埋进了他的胸口。
“好了,不怕不怕。”他宽慰道,用手轻拍我的背,“过了这条就是市内交通了,色狼不敢出来的,放心的啦!”
“都是你……呜。”
韩小狼愣了一下,随即,将我的脑袋从胸口挪开,“怎么了,吓哭了?”
“才没!”
“还嘴硬,”他无奈地笑,“算了算了,是我不好,你不要哭了,莫莉……你一哭,我整个人都傻了。”
我抬起头,抹抹眼角的泪,“你傻什么,我哭关你什么事……”
“你——”他给了我一记无可救药的眼神,不再说话,推着车,直朝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