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姐与哭唧唧》豆儿太岁

32、七、灯下

　　这些天杞玫多了项营生：每天在酒坊给人说书。
　　便是当日芮红嫽同县太爷联手设计严勖，诱使他自述杀人未遂的事实，一套诈死装疯的苦肉连环计被杞玫编成了上中下三回，按着饭点儿给人说。合该她有这份口才，起承转合，抛悬念埋伏笔说得竟是十分精彩。
　　有些人早一天听过了，不过瘾，转天还来捧场，着实替酒坊添足了人气。
　　说是营生，其实不挣钱，纯是街坊起哄，杞玫架不住这许多人抬举，一叫就应，乐呵呵跑出来讲故事了。都是图高兴，也会给她带些干果蜜饯糕饼团子，说渴了有人递茶，坐累了有人揉肩，小丫头颇为受用。
　　芮红嫽倒不斥责她荒废了屋里的活计，仅促狭了一句，说不如就在酒坊里给她搭个台子摆张高凳，干脆作说书先生得了。
　　杞玫龇牙咧嘴嘻嘻笑，转手把人家塞给她的桃花饼孝敬了过去。
　　话说当日使计，在场的全是眼睁睁看着老楦五把酒喝下去的，不由得疑惑芮红嫽如何做到众目睽睽下换掉毒酒的。奈何杞玫说到这一折每每狡黠地敷衍过去，总不肯详细分明。
　　“开玩笑，这如何能说的？被他们知道那碗双层底内中空，口沿儿有个暗槽可以将酒漏到夹层里去，回头全都来问我买碗行下作勾当，玫儿岂非罪过了？”
　　芮红嫽倒是无谓：“娘留给我应付别有用心之人的，如今也交给太爷作证物了，小伎俩罢了，说不说破都一样。呵，还是那人特意为娘烧的一对！真滑稽，定情物送这样鬼鬼祟祟的东西，是否便当暗示，他的心不实，不真呢？”
　　说完想一想，自嘲地笑笑，取过案头一双绣鞋，翻过来抚着鞋底上密实的针脚。
　　“窑器易碎，看着是好的，其实是空。碎布袼褙，一层叠着一层，越纳越厚，越紧，越踏实。物与人，品性与作为，俱是一样的道理吧！”
　　杞玫也望住那新绷的花鞋，倏忽了然了。
　　一天天，芮红嫽仍旧去找老楦五做鞋，顺便给他做饭。
　　都知道他叫符祁，但也都习惯喊他楦五。芮红嫽改了口，唤他五哥。
　　天色暗了，楦五没有放下手里的活计，芮红嫽点一盏油灯给他照着亮，彼此都很专注。
　　微风自缝隙里钻进屋，灯火不稳，晃了晃，地上投出的人影子也跟着晃了晃。楦五停下来，指节抵了抵眼角，显是乏累。
　　芮红嫽劝他：“太费眼睛了，歇吧！”
　　楦五弓着背低着头，没有动。
　　须臾——
　　“你没说你也要诈死。”
　　“临时改的，怕自己到时候哭不出来。”
　　“你哭了！”
　　“嗯，你装得真像！”
　　楦五不说话了。
　　芮红嫽也不声不响坐在他旁边，目光定定落在他手背上，仿佛数点道道的皴裂。
　　默了好一会儿，楦五又说：“冲过来抢我酒碗的时候，你劲儿真大，险些把碗撞掉了。”
　　芮红嫽托着腮，漫不经心回：“还是怕你不小心抿下一滴两滴，想着不如罢了，何必拿你的性命冒险？”
　　“那不就让他知道你防着他了？”
　　“知道就知道呗！”
　　“他下回使的计会更歹毒。”
　　“走着瞧呗！”
　　楦五深吸口气，沉得好似一叹，将身直了直，偏转头来。
　　“我不愿有下回！”
　　芮红嫽一怔，旋即笑了。
　　“你哭，是以为我真死了！”
　　芮红嫽点点头。
　　“那血是我咬破了内腮，我也怕装得不够真。”
　　芮红嫽无奈：“当时想不到嘛！”
　　“我也想不到你会去抓酒碗。”
　　芮红嫽瞥了瞥他攥紧的手指：“还好你忍住了没来抢。”
　　楦五慢慢张开了手，指缝里稳稳夹着一枚针。
　　芮红嫽翘起腿撩裙摆露出脚踝，赤足未着袜，踝骨下依稀一点红。
　　“针刺原来怪疼的！”
　　“又不是纫被的针。”
　　“你这腔调是怨我还是心疼我？”
　　“你忒是鲁莽！”
　　“一道过半辈子呢，有更鲁的时候！”
　　“以后莫这样了！”
　　“嗳，你不问我跟谁过半辈子就管我以后呀？”
　　楦五又不言语了。就着灯火，芮红嫽瞧着他耳朵仿佛红了，而且越来越红。
　　芮红嫽栖近来，凑在他耳边柔声窃语：“嗳，我娘存了坛酒，说给我出嫁时用的！我生在九月，那酒起名鲤风。春桃秋鲤，是不是，很般配？”
　　楦五没搭腔。但芮红嫽清楚听见，他笑了。

作者有话说

　　之前出现的两出戏，一个出自《拜月亭》，一个出自《追鱼》，词也是戏里的唱词。
虽然这个集子叫小姐姐与哭唧唧，但这篇里的哭唧唧着实坏得很，打酱油打得十分抢戏，也不算辜负这个集子名了。
嗯嗯，本故事完结，下台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