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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六、烧酒 ...


  •   是芮红嫽输了。
      输了情,输了命,输得一败涂地。
      终究是场算计。同娘亲一样未生得识人断人的玲珑剔透,以为他贪色,其实他觊财,要占她酒坊后山那眼泉。
      可死的为何是好容易盘上心尖的这个人?
      为何只将她陷害作罪魁祸首而非一具不会恨不会疼不会咬人的尸体?
      芮红嫽死死拥住老楦五已无生机的躯体,将唇咬出了血,充得满目腥色。
      严勖依旧扮得无辜又骇然,指着桌上的酒碗嘶声尖叫:“那酒、酒……我纵胜了也不过叫他远着姐姐,你何苦夺我性命?当真是我罪该万死吗?天呀——”他仰首向上,高举起双手,“原是我该死!我不该疑心他水酒勾兑,互换酒碗,却害他替我吞毒,死的应是我呀!是我,啊啊啊,是我啊!”
      杞玫已吓疯了,跌坐地上抱着桌腿嘴里一个劲说:“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她不信,不明,耳中人言纷纷,绕得她分不清哪时真来哪时假。
      “这药粉有些味道,混在烈酒里才不容易尝出来,睡一觉药力便散了,并不伤身。姐姐帮小生得偿所愿,非但另加五十两酬谢,小生定说服娘子与你脱籍,许配良人。如何呀?”
      “哦哟,还挺猛的!就那么丁点儿,黑星真的趴下了。哼,叫它不分好歹老冲我汪汪,这回老实了吧,该!”
      “奶奶放心,全还给他了,睡死这无赖!”
      ……
      杞玫妆已哭花了,香粉合着腮红划得她脸上道道绯痕。她碎呓呢喃:“奶奶,我没有……黑星没有死,人也不该死的,不该死的……不是我……”
      芮红嫽眼瞪得生疼,生戾,只是看着严勖,听着杞玫的疯话,形容开始一点一点崩溃,到最后撑不起一抹恨意,合目认了,双泪洗面竟哭不出一声。
      “你赢了!你要的我给你。严勖,这一世的仇,芮红嫽化鬼讨命寻你来赎!”
      言罢伸手捞过桌上楦五端过的酒碗一口饮尽残酒,扑地就死。
      杞玫尖嘶:“奶奶啊——”完完全全地疯了。
      先番奔出呼救的人引来了衙差,进门赫见地上陈尸一双并头相拥,小丫头蓬头垢面痴痴笑笑,嘴里头反反复复唱:“世人莫笑鲤鱼痴,最真最美是人情!”

      白衾盖了尸身,酒坊内空空寂寂。
      县衙仵作草草验明了生死,众目睽睽下的人命官司来龙去脉顷刻分明,并无内情可审。太爷不等回衙,当下判了。因死者皆无亲故,酒坊的伙计念及主顾一场愿意替芮红嫽收埋。
      这时候大家才知道老楦五本名符祁,采蘩祁祁的祁。符为桃,祁为盛,春日迟迟,卉木萋萋,多好呀!
      即便他背是驼的,岁已长了,容颜衰老,但仍可被人从心底里欢喜着。
      欢喜错了,欢喜又无错,到底是造化错了么?
      在场所有人都觉得芮红嫽有罪,却无一人义正辞严地指责唾骂她。他们只是觉得她可悲,可怜,可叹。
      就连严勖都不愿计较了。死里逃生并无令他感到几许庆幸,懊悔多过后怕,便恳请太爷许他安葬死者,亦自愿看顾疯丫头。
      县官乐见他这般以德报怨,极大地赞扬了一番,劝他看开又劝他考试去,日后如有功名,他定当为严勖向上保举。
      待官差走后,围观者也渐渐散了。酒坊已成了死地,显得晦气。初初的好奇褪去后,闻知消息的乡邻也不约而同避着不往门前过了。一时间冷冷清清,萧索极了。
      留下的伙计商量说死者为大,好赖设个灵台供上一晚,消消鬼灵的怨气,送她好生入轮回。于是分头去布置。
      严勖一身疲惫,颓唐地坐在店堂里,大方地掏出钱袋交了出去,抱拳拱一拱道声有劳了。伙计们岂有异议的?还要谢他解囊,赶紧拿上钱奔了桅厂。
      杞玫大约唱累了,顾自坐在门槛上,倚着门框直愣愣地看外头慢慢灰暗下来的天色,嘴里头不知道嘀嘀咕咕些什么。
      严勖望着她,原本乏累的目光倏忽锐利起来。他瞥了眼桌上还未收拾的酒具,勾唇诡戾地笑了下,提坛又倾一碗酒,端起走到杞玫跟前。
      杞玫不为所动,真似个魂丢了的模样。
      严勖喊她:“嗳!”
      杞玫极慢地眨了眨眼,收回视线木蠹蠹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学着他:“嗳!”
      严勖将碗递到她嘴边:“喝口水!”
      杞玫又看看他,忽咧嘴笑了,两手接下碗,却没喝,依样捧到他嘴边,学舌般说:“喝水!”
      严勖往回推了推:“好姑娘,我不渴,你喝吧!”
      杞玫仍是傻呵呵地笑,也说:“你喝吧!”
      严勖骤然面色一狞,恶狠狠道:“喝!”
      杞玫一吓,仿佛滑了手,酒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散起一股烈酒的呛人辣味儿。
      严勖冷哼:“要装的话就装一辈子,千万别醒了!”
      杞玫战战兢兢地瞪住越凑越近的脸庞,眉眼间的惧意徐徐消下,换了怒恨。
      “是你在自己酒中下的毒!”
      “谁信?”
      “你提出换酒的。”
      “酒可是你们备的。”
      “你端碗的时候拇指指甲蘸到酒里了,我看见的。”
      “什么指甲?”严勖阴鸷地扬了扬自己的左手,拇指光秃秃的,指甲修得几入肉里。
      杞玫猛地扑上去掐住他脖子扭打回店堂里,口中咒骂:“狗东西,腌臜货,杀人害命,你不得好死!”
      严勖轻易挣开来,将杞玫双手反拗摁在桌上,附耳恶咛:“我好不好死,你以为自己能看到吗?”
      杞玫双瞳遽然收缩,倒吸口凉气。
      “我已经答应了太爷会照顾你余生的,你让我做回善人好不好?我很难得做好事的!”
      杞玫浑身发抖,呼吸都在颤:“照顾我?无非是关着我,怕我出外揭发了你!”
      “但你活着啊!”
      杞玫僵愣住。
      “活着,不好么?”
      好啊!活着多好!谁不想活着?谁不想?
      然而——
      “呜呜呜,奶奶,玫儿对不起你!我好怕,我不想死,不想……”
      严勖放开了小女子。她身子瘫软,缓缓滑跌地上,伏低恸哭。
      “这样才乖嘛!”严勖蹲下来,看似轻柔地抚摸杞玫脑后的发丝,笑得毛骨悚然,“我会给红嫽姐姐选块好地方的,让她和老驼子成双成对,恩爱到黄泉。”
      听他话音阴狠,杞玫不禁又一抖,抬眼觑了觑他,小心翼翼道:“为何连楦五也不放过?”
      严勖蔑笑:“姐姐宁愿要他也不选我,简直荒谬!”
      杞玫吓得噤声。
      严勖霍然起身走到死者身旁愤而掀起白衾,抬手揪住符祁衣襟提起来,对着死气腾腾的面容怒哮:“年纪样貌家世身份他哪样及得上我?他凭什么跟我争?芮红嫽瞎了眼该死,他更该死!我不许这世上有人胜过我!不许一个臭驼子胜过我!”
      “所以你先毒死了他?”
      “对!我一定要亲手杀了……嗳?”严勖扭头看着地上的杞玫,一脸匪夷所思。
      更匪夷的是,杞玫竟止了哭,顽皮地冲他眨眨眼,两手一摊摇了摇头。
      严勖猛地转过脸来,惊异地发现躺在符祁边上同样盖着白衾的芮红嫽自己坐了起来。白衾滑落,芮红嫽睁开眼,唇边徐徐漾起一抹含讽的笑意。
      方才问话的是她。
      是本当死去的冤魂!
      严勖骇然又迷茫,一低头,却见符祁也睁着眼,正坦然地看着自己。他惨叫一声,忙松开了手,踉跄跌退几步半张着嘴,对眼前一切全无头绪。
      芮红嫽懒洋洋按了按肩头,高声道:“都听清楚了没?民女可有诬告?”
      外头鱼贯而入许多人,居然是县衙官差一行去而复返。
      太爷捋须,志得意满:“字字清楚,句句明白!”
      录案的小吏捉笔翻页,笑得谄媚:“主犯自白,口供在案!”
      衙役抖了抖镣铐,步上前来:“现行捉拿,确凿无疑!”
      直到推入牢门严勖都没再说过一句话。看见的人都言那人仿佛痴傻了,两眼直不楞登的,嘴始终没能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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