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级妖怪服务中心》歪脖铁树

7、鬼夫子

　　百家姓起源于原始社会时期的母系社会，所以最早的姓氏中都有女字旁或者是女字底，在后来历史的发展进程中，百家姓不断增添，直到现在。

　　能从古至今传下来的文化其实并不多，但凡是经得起历史考验传承至今的，大都有其存在的道理。

　　但话虽然这么说，当真正面对与其有关的，从各方面来说都相当诡异的存在时，云然还是有点打退堂鼓。至今为止他见过的妖怪大都能一眼看出原型，比如说稻草人，还有小鳄鱼，额，后者还没变化形态……

　　然而此时妖怪服务中心外面不但阴风阵阵，仿佛还夹裹着一层黑云似的，在风中传来阵阵读书声，如泣如诉，哀哀戚戚跟身怀深仇大恨似的。偏偏无论如何瞪大眼睛也看不到外面妖怪的身体，只能隔着玻璃看着那一阵一阵的黑风呼啸，盘旋。

　　看够了，往后一靠。后背刚好贴在顾向哲胸前，云然感受着对方砰砰有力的心跳声，无奈道：“外面究竟是个什么玩意，赶快让他停下，再这样下去我快要被念叨疯了。”

　　“好。”顾向哲伸手揽住云然，指尖不知道什么时候夹了一个个纸人，他嘴唇微动，快速念了句什么，手中的纸人便顺着风飘到外面，见风就长，不一会儿就变得跟正常人差不多大小。

　　一个个薄薄的常人大小的纸人在黑风里若隐若现，随着顾向哲指尖的动作很快排成一排，双手背在后面，伴随着百家姓的念唱声，一声声的跟着唱起来。

　　其实他们没有嘴巴，不能发出声音，但云然就是觉得这些纸人就像私塾里的蒙童一般，摇头晃脑的跟着节奏念唱。

　　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小了，周围呼啸着的黑雾也逐渐消失，在纸人最前方，慢慢的凝聚出一袭青衫。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人面目白皙，眼睛里带着些斯斯文文的秀气，手里拿着本书，朗声诵读。他的声音不再是诡异如同鬼哭，变得晴朗，仿佛夹杂着一股只有少年人才有的蓬勃朝气，还有一点点在心底滋生，不知为何蔓延开来的悲伤。

　　被那种声音毫无缘由的感染，云然擦了擦眼角道：“没想到竟然是个小帅哥。”

　　不管是放到现代还是古代，外面人的面向无疑都是极优秀的，不过比起云然喜欢的顾向哲来说，还是要差上那么一点点。

　　终于找到正主，纸人飞快的收回，那小帅哥略微有些茫然的抬头看向纸人消失的方向，他脸上隐隐冒出黑气，倒是一时间真的有些狰狞。

　　“町！”很突兀的，顾向哲把收回手心的纸人又放出去一个，顺势砸到那人身上。就见他极快的收敛身上的黑气，竟然瞬间变得温文尔雅，虚虚的扶助纸人，脸上甚至现出一个温和的微笑，怎么看怎么怪异。

　　有这么一个纸人存在，那人竟然就不在发作，任由纸人牵着进门，见到云然和顾向哲也只是诧异的挑了挑眉，接着就坐到纸人身边不动弹了。

　　这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古怪的妖怪，云然忍不住好奇的看了几眼，这才拿出表格问：“姓名、籍贯、性别、家庭住址……”

　　“我姓芷，他们都叫我芷夫子；住在长江边上；男；今年约莫有一千多岁吧……听一头小鳄鱼说这里有个妖怪服务中心，正好我心中有所困惑，恰巧这几天有空就来了。”芷夫子说话的时候有点纯善的温柔，他神情温和，就像云然先前感觉到的一样，他身上仿佛时时刻刻都有那种叫人心旷神怡的蓬勃朝气。这在一头上千岁的妖怪身上看到是极为不合理的，至少云然目前为止还没见过这么古怪的妖怪。

　　指尖轻动，顾向哲端坐一旁指挥着自己放出去的纸人，此时听芷夫子看完，就扭头看着云然，等他只是。

　　拳头放到嘴边咳嗽一声，云然问：“你有什么困扰？”

　　不靠谱的妖怪见的多了，突然见到这么个像人的妖怪，云然心底里不可避免的有了期待。妖怪服务中心并不是无偿服务，对于一些有实力的妖怪来说，来寻求服务是要支付报酬的，虽然目前为止云然还一份报酬都没拿到，但服务中心的业绩考核标准之一就是这个。

　　“我记得很久很久之前，我得了一批最有潜力最优秀的弟子，准备悉心教他们，传承我的衣钵。”芷夫子神情放空，显然已经陷入回忆中，这让他的声音听上去也迷迷茫茫的有些空洞，“他们虽然都是穷人家的孩子，但都非常有天分，各有特点……”

　　……有读书天赋的孩子不一定是聪明，也不一定是记忆力好，也不一定是老实，而是他们适合读书。不管是背诵还是理解，都很快速，也许他们在别的方面并不如其他人，但唯独在读书上超出旁人一大截。

　　这样优秀的学生恐怕是哪个夫子都愿意看到的，尤其是像芷夫子这种，他几乎打算把自己的毕生所学都教给这批学生，然后就可以功成名就，死而无憾。一个人豁出去自己的所有去换手下的学生学会知识，这也不能说他高贵，毕竟他还有自己的私心；但也不能说他龌龊，因为他做的事情是崇高而又伟大的。

　　开端无疑是极为美好的，可以想象的是，过程必然也会让人满意，甚至有可能看到精彩的一幕幕。然而等待芷夫子的未来却不是美好，而是战火和死亡。

　　“夫子，我爹娘和三个哥哥都死了，我要为他们报仇。”往日里神情温和的孩子眼中逐渐染上仇恨的戾气，孩子还是那个孩子，却已经不再适合念书。

　　“村里的人都死了，就剩下我一个，我得帮他们收尸。”眼里的活力再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人命填补的死亡气息。

　　孩子们一个个‘死’去，就连最后一个也仰起脸看着芷夫子，“先生，我养的阿黄被他们抓了去，烤肉吃了。我还能闻到狗肉的香味，也能听到阿黄的哭声，他每天晚上都守在我身边对着我哭。我不想跟阿黄离开，先生，你教教我怎么去阴间告状吧？我想去击鸣冤鼓。”

　　看着孩子一个个变了样，看着最后一个孩子眼中的泪花，芷夫子叹气道：“哪来的阴间……若是有，便不应该有那么多悲剧了罢。”

　　“先生骗人，我知道是有的。”

　　最后一个孩子也转身离开。

　　本来就破旧的学堂竟一时间仿佛如茅草屋一般，一阵大风就会掀翻似的，芷夫子站在门口翘望良久，最终看到的是远处的战火，还有一条条离开的生命，大地上无处可归的魂魄，一个个满目绝望的生灵。

　　心中那抹传承学识的种子正在慢慢死去，无论芷夫子如何博学多才，如何挣扎，没有了孩子，他也不过是光杆司令，白白等死罢了。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 ……”

　　“赵……”

　　不知道守着空荡荡的学堂多久，每每有孩子来，芷夫子都仿佛看到希望一般，然而最终结果却都是孩子一去不复返，他的双目慢慢变得浑浊，脸上逐渐出现皱纹。昔日里饱满圆润的指甲变得枯朽，好像战场上火烧过后，张牙舞爪的枯骨，芷夫子老了，行动慢了，心种的种子也终于逐渐枯萎了。

　　然而即便是脖子以下已经进了棺材，芷夫子也还是拼尽最后的力气守在学堂，最后他也如同他自己愿意的那样，守在学堂里，慢慢的变成了尸体。

　　有许多人都觉得芷夫子又笨又固执，他身负那样的学识，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不行，非要守着那么一个看不到希望的学堂过活，活该没了命，活该一生凄惨。

　　**

　　“其实离开的学生虽然没有回来，但他们大都没让人失望。”芷夫子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继续说，“那个时代不适合念书，他们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路。”

　　但芷夫子所坚持的，并不是别的路，也正是因为念书的人少，所以他才要坚持，否则传承断绝，以后再无人念书，那未来将会是怎样的未来？

　　“好些孩子都去从军了。”芷夫子脸上露出一点落寞的神情，“他们有的第一次上战场就死在敌人手下，还有的被同伴陷害，能活到最后的寥寥无几。而能回来见我的，也只有一位而已。他已经长成魁梧的青年，原本样貌英俊，可惜脸上多了两道疤，让他看上去十分丑陋狰狞。”

　　仿佛又陷入回忆中，但芷夫子却没有再描述，而是就这么发起呆来。

　　悄悄戳了戳顾向哲骨节分明的手指头，然后又戳了戳他的大腿，猛不防手腕被抓住，云然又点心虚的抬头，刚好对上顾向哲似笑非笑的眸子，他赶忙干咳一声道：“我怎么觉得抓不到头绪？你不是说人很难成为精怪，就连胡文凡变成的也是非妖非精的怪物，那他怎么就变成了妖怪？”

　　略微有点薄的嘴唇微微上翘，露出一个很好看的弧度，顾向哲凑近云然，舌尖轻轻舔了一下他的耳垂道：“你怎么觉得他就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