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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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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修吉时抿了抿唇。幸而附近人不多,否则涼神的这番做派落在旁人眼里,无疑意味着是在挑战他的权威。
他看着千叶涼神,似是在考虑应当以怎样的面貌对待她似的,末了还是选择继续保持着局长的威严,冷冷说道:“千叶一等,你不该用这样的语气同我说话。”
“哈?”涼神冷哼了一声道,仿佛像是没有理解他这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似的,挑衅般地反问他,“我应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呢,局长?说话的艺术,我没有学过。莫非要像对待父亲……”
说到“父亲”一词时,她并未发声,只是动了动嘴皮子。
“……那样的态度吗?”
她提高了些声音,离他们稍远些的几个搜查官听到了声音,好奇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只一眼就胆战心惊地挪开了目光。
有马觉得涼神的情绪似乎有些失控了,他悄悄地碰了碰她的手臂,示意她稍许收敛一些。
她终于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无力地垂下了头,不让任何人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她的右手攥得更紧了。
“下等搜查官本来就不能单独处理案件,这话我并没有说错。”她仍旧倔强着,但却做出了小小的让步,“这个案件你还是交给其他搜查官吧。贵将,我们走了。”
如同逃跑一般,她快步离开了。
有马愣了愣,回过神来时,她都快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了。他匆忙向吉时道了别,小跑着追上她的脚步。
和修政回过头,但已经看不到涼神的身影了,不过她咄咄逼人的模样倒还是清晰地留在脑海中。
他撇了撇嘴,不是是否嘲讽般地说:“千叶真是个没有礼貌的家伙。”
“对啊。”吉时淡淡地应了一声。
所以我才不喜欢她,他心道。
涼神走得极快,有马好容易才缩短了与她的距离。走近了些,他才发现涼神的表情相当不自然,绷得紧紧的,比起先前多了几丝凛冽之气。
她整个人都透露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有马有点担忧,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便什么都不说了。突然,涼神停下了脚步,有马一个猝不及防,撞上了他的后背。
“对不起,贵将。”
“没事,我没被撞痛。”
“不是这个……”
涼神握紧了拳,久久不说话。
“为什么对我道歉?撞到你的人是我,这句‘对不起’理应是我对你说才是。”
“我不知道……”她的头垂得很低,有马看不清她的表情,“不开心。我很不开心。”
“您讨厌局长吗……”
有马原本只是想要委婉地试探一下,却没想到说出口的话是如此的直接。他立刻噤声了。
闻言,涼神的身子一颤。她猛地抬起头,用力摇头:“没有!”
半秒后,她迟疑了。
“可能有一点吧……”
接着又极小声地添了一句:“只有一点点……”
有马几乎要被她这幅言不由衷的模样逗笑了。他努力抑制住嘴角的弧度,正视着她的双眼,但涼神却在躲避着他的目光。
许久后,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问道:“下午我们要做些什么呢,老师?”
涼神猛然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惊愕。
“原来你这么认真的吗?我当你和我一样只是应付一下吉平呢。”她蔫蔫说着。
有马轻笑了几声:“我想,从您身上我大约是能学到些什么东西的吧。而且,我很好奇——对于您是个怎样的人,我很好奇。”
涼神的表情没有变化,但从她那微微上扬的眉角和眼中隐约的笑意,有马知道,她对于自己刚才说出的话并不感到排斥。
“贵将,你可真是个直接的家伙呢,与我完全一样。”她说道,“还有,我想我已经说过了吧,叫我涼神就可以了。好了,你想从哪里开始呢?”
“从枪支开始吧,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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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的教习开始了没几天,有马便被上头派去调查十三区的“灯笼”案了。少了个人陪伴,涼神觉得无聊极了。她的调任也终于下来了,她被派往了七区。
七区近来莫名的太平,涼神的工作量也几乎少得与她刚回到东京调任尚未决定时一样。
想着自己现在也是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她索性搭了电车到十三区分部去找有马。至于见到他以后要干些什么,她还没有想好。
总而言之先见上一面再说罢。
不过在此之前,涼神还没有来过十三区,电车又弯弯绕绕,她摸索了好久才来到清澄高中的大门口。这会儿还尚未到放学时间,门口只有她一人。站在门口等了没多久,她听到了放学铃响的声音,学生们也三三两两地结伴出来了。
一个男生走过涼神身边,他的头发染成了很醒目的红色,手上还拿了把扇子不停地扇着,明明今天并不炎热。他的这幅形象引起了涼神的好奇,她追随着这人的身影看了好一会儿。
“嘿,太志!”一个女孩跑着来到那男孩身边,亲昵地拦着他的脖颈道,“晚上去玩吗?”
原来一般人的十六七岁是这样啊。
涼神收回目光,不再看了,可思绪却变得有些杂乱。
上一次感受到这样热闹的气氛是什么时候?她有些想不起来了。是尚在白日庭的时候,还是在表彰大会上?
但这样的欢闹从来就不该是她能拥有的,她清楚地明白这一点。
有马走出校门时,看到的是这样一番场景——涼神站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眼里没有平日里的冷意,嘴角似乎微微翘起,像是在笑。
他加快了脚步,迎了上去。
“你怎么来了?”他问到。
“我想你了。”
如果这话不是伴随着涼神一脸平静的表情一起说出来的话,有马觉得自己大约会被感动到的吧。
嘛,千叶涼神什么时候有表情了,那才是件怪事了呢。有马暗自心想。这样的想法姑且也给了他一些安慰。
“是感到无聊了,才来找我的吧?”他毫不留情地说出了事实。
涼神点了点头,丝毫没有任何的不好意思,甚至都不敷衍一下。
有马都不知该如何评价涼神的坦诚了,便开玩笑道:“您哪怕是说些好听的话来骗骗我也好啊。”
“嗯?”涼神歪头看他,眼里满是不解,“我不喜欢说谎。不过要是贵将这么喜欢听言不由衷的谎言,那我就努力地说上几句吧。我很喜欢和修家的人,这句话怎么样?”
有马连连摆手,一脸诚惶诚恐地说了句“那还是不用了”。
路口的绿灯转红,两人停下了脚步。
“灯笼的案件怎么样了?”涼神问道。
有马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他以为涼神是不会关心这种事的。
“有些头绪了。”有马回道,“您的搭档已经确定下来了吧?”
她点了点头:“嗯。是个入职十多年的上等搜查官,好像叫风……风间什么的。”
“风间崎?”
“啊……好像是吧……”
“您连搭档的名字都还没有记全吗?”有马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调笑,“这可千万别让风间上等知道了。”
涼神别过头,“哼”了一声,脸颊略有些泛红,自言自语般的嘟哝道:“要你多嘴!记住姓氏不就好了吗……而且搭档这东西,我本来也不需要……”
听到她最后一句话,有马垂下了眼。他没有回话,装作一副没有听到的模样。
“也不知道和修家的这群人怎么想的,让我留在北海道不好吗,一定要让我回来,真是麻烦。”
她似乎又一次毫不掩饰地表现出了自己对和修家的不满。有马想。
“话说起来,您为什么要去北海道分部……”
“啊!”
有马的话才说到一半,被涼神打断了。
“那个,你想吃吗?”她指着街旁的关东煮小摊说道。
不等有马回答,她就已经加快了速度,朝着小摊走去。
这样的话,问不问也没有什么区别啊。
有马心里抱怨着,慢悠悠地也走到了小摊旁。
摊主是个长得很和蔼的老头儿。在桌边坐下,点完了菜,涼神才如梦方醒般问有马:“你刚才想问我什么?”
估计也是习惯了她的这种态度,有马将先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哦,原来你问的这个啊。实际上,事情是这样的——
“我刚到CCG的时候,分配给我的搭档是一位准特等搜查官。他留给我的印象仅仅只是个很平凡且中庸的家伙罢了。
“其实搭档是个怎样的人,我倒也是并不怎么在意的,因为我觉得搭档没什么用啊,能力也不如我,所以我一般都呼忽视他的存在。相处了没几个月,他就和上头申请想要调职,说不想再做我的搭档了。”
“为什么呢?”有马问她。
涼神喝了口茶。
“本来我也不知道,当然也不关心,可那天吉平特意来到我家把我训斥了一顿,告诉我那位准特等抱怨说我丝毫没有团队协作感,而且总是单枪匹马,根本不顾他的命令,所以感到了不满。除了他以外,其他同僚也有同感。我也这才知道我在局里是多么讨人不喜。”
涼神停顿了一下。
她知道自己是很迟钝的人,但那时候就连她都感觉到了,同僚们一边嫉妒着她,一边又厌恶着她。
她愤愤然吃下一整颗鸡蛋。
“想着既然留在东京人人嫌弃,我又刚好听说北海道分部缺人,就毫不犹豫地选择离开东京。不过你猜都能猜出来了,和修家的人是不希望我离开的。虽然过程很复杂,但最后还是成功离开了。总的来说,北海道分部的同事倒都挺大度的,经常包容我的不足。是不是因为北方人的性格比较豪爽的缘故呢……”
有马沉吟了一声。这倒是很有涼神的风格,他觉得。
“但是话说起来,‘搭档’的意义难道不是这样的吗?有能力者负责一切,他是首脑,也是子弹,一切都交由他来,用尽一切手段以达成目标;能力较次的,就在边上帮忙。”
她说得理所应当,因为这就是她所笃信的搜查官法则。
有马听着,一下子笑出了声。
“完全不是这样啊,涼神。”有马很无奈,“团队合作讲究的是如何将所有人的力量合理搭配以达到最大化,而非专注于个体的强大。”
涼神皱了皱鼻子,颇有些不满地反驳道:“你不也是个单打独斗的家伙,和我一样吗?”
“这确实不错。但就理论方面,我可要比您清楚多了。”有马一脸纯良地反驳。
涼神“哼”了一声,别开头去,不再理他了。
吃完晚饭,涼神看了眼手表。见时间还早,她便让有马陪着她一道散散步,权当消食。
正值夏至,天气不算多么炎热,白日倒是要比一年中的其他季节持续得久上许多。
两人走在无人的街道上,从日落走到天色彻底暗下,久久无言。对其他人而言,这样的气氛本该让人感到安静得可怕,但对于涼神和有马而言,却是美妙而不容破坏的。
走着走着,有马忽然发现身旁的涼神消失了。他停下脚步,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涼神正站在自己身后几步路的地方。她看着路旁的公园,似乎有些失神。
有马转过身,正对着她道:“怎么了吗?”
“那个东西。”她指着公园里专供孩子玩耍的器材说道,“你想玩吗?”
有马楞楞地盯着她看了两秒,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搞不懂她的用意。
虽然并不是十分感兴趣,但有马还是说了声“好”。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涼神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就连脚步都变得更加轻快了。有马觉得她像是个第一次去游乐园的过于兴奋的孩子。
涼神在滑梯旁停下了脚步。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几眼,又问有马:“这是什么,你玩过吗?”
“这是滑梯,我想我大约玩过。”
“真棒。我没有玩过。”
她踩上台阶。对于她这样一个“大孩子”而言,一级台阶实在是太低了些,只两三步功夫就登上了滑梯的顶部。她屏住呼吸,把自己塞进窄小的滑梯中,几乎怀抱着一种虔诚的心情,双手稍稍用力一推,整个人便借着滑梯的弧度一路向下。风掠过她的脸庞和发间,略微的失重感让她的心脏跳得比往常快了一些。
回过神来,她已经坐在了滑梯的低端,一切欢愉瞬间消失无踪了。她默默坐在原处,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有马正想问问她感想如何,却见她站了起来,登上最高处,再次滑了下来。
而后又是再一次。再一次。
有马几乎都记不得她玩了几次。
“话说起来,这好像有点好玩啊。”涼神坐在滑梯底端,眼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你试试?”
有马笑着摇了摇头,在涼神身旁坐下。
“今天的月亮很圆,不是吗?”他说道。
“是呢。”涼神整个人往后一仰,顺势靠在了滑梯上,“如果天上漂浮着两个月亮,或许我们就能去往1Q84。
“呐,贵将,你说那里会没有GHOUL吗?”
有马垂下头:“您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涼神没有直接回答他,又问道:“你认为这个世界的苦难是由什么造成的呢?”
“是GHOUL吧……”
他的回答带了些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出来的怀疑。
“不是的,贵将。不是这样。”涼神说道,“这个世界的痛苦,乃至于我们的痛苦,都是源自于‘半’。”
“‘半?’”
她缓缓抬起手,似是想要碰触那遥不可及的月亮。
“如果只有人类或者只有GHOUL,那么就不会本质和意识形态上的分歧。同样的,如果我们只是单纯的人类或是单纯的GHOUL,而不是在各处都找不到容身之所的混血儿,或许我们不会拥有这样悲惨的人生——除了杀戮,一无所有。”
有马没有说话,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的这番话,因为这话是正确的。
“我之所以讨厌和修家,是因为他们出于私欲而赋予我们这样的悲惨命运。他们摆出一副圣人的模样,而我们承受痛苦。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愤怒了。”
涼神坐了起来。
“你想过反抗吗?”他问涼神。
她点头,但又很快摇了摇头。
“大约也只是停留在‘想’这一阶段了。”
多么无奈,却是无法推翻的现实。
她已站起了身。有马仍坐着,他低头看着地面。他还在思考涼神那番关于“半”的说辞。
“好像有些晚了。我要回去了,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到车站吗?”涼神问他。
“好的。”有马也站了起来。
涼神走在前头,有马跟在她的身后。两人之间隔了一小段距离,可有马没有快步追上,任由这段间隙存在于彼此之间。
离车站还有百来米的距离,涼神忽停下了脚步,对有马说送到这里就好,他可以先回去了。
有马倒也没有坚持一定要送到车站。向涼神道了别,便离开了。
“贵将,普通的高中生活应该很美妙吧?”
走了没几步,他听到了涼神的这句话。
她的声音不响,可却十分清晰地传入了他的大脑。
他转过身,发现涼神正背对着自己。
“普通人的生活很棒。”他回答道。
“那就好。”她挥了挥手臂,“再见了。”
人潮向着马路的另一头涌去。涼神汇入其中,渐渐地看不清了,但有马却始终能找到她的身影。
瘦弱而孤寂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