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修改版）》小庄

6、五。深黑色的梦

　　他的小店门口已经换了一幅蜡染，虽也精致，却再没有那种惊心动魄的色彩。他把我带到柜台后面，让我闭上双眼，我感觉到他的手轻轻放在了我的头顶上，耳边是他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好了。”

　　我睁开双眼，便再次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那幅图画。这次我看的分外仔细，那两个人原来是一男一女，各自手握一杯酒，站得虽近，却仿佛是遥遥相望，脸上的神色悲伤而无奈。

　　忽然那图画被推得远了，我好像站在铺子的外面，面前一个女子背对着我，背影再熟悉不过，不是乐笛却是谁？我惊喜至极，想要张口呼唤，却发不出一丝声息，只听见乐笛的声音：“我知道你把这幅画挂在这里，是为了让我看见，也知道你昨天不肯卖给我，是要我再来一趟。”

　　店主从里面走出来，我仔细地端详他，深古铜色的皮肤，轮廓分明的脸，那双极明亮的眼睛凝注在乐笛的身上。他低声说：“不错。只不过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我的奢望竟然可以成真，命运还会安排你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乐笛的声音里满是痛苦的疑虑：“你究竟是谁？这幅画究竟是谁画的？”

　　店主走过来，把手放在乐笛的手上：“乐笛，我以为你忘记了以前的事情，就可以看到我，谁知道，你却连我都一起忘记。”他苦笑一声：“其实我早该想到的，我在你的记忆中，除了同这件事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关联和感情，如果你忘了这件事，就自然会忘记我。还好，因为你的不舍，到底留下了通往过去的一个入口，否则我又怎么能再见到你？”

　　乐笛竟然没有挣脱他的手，声音开始渐渐颤抖：“告诉我，究竟发生过什么？”她紧紧盯着那幅画：“那些碎片都在我脑中翻滚，可是它们倏忽来去，我始终看不真切。你一定可以让我看清楚的，是不是？”

　　店主看着她：“乐笛，如果你知道当初自己曾经义无返顾地选择遗忘，现在你还会想看见曾经发生过的事么？”

　　我跟着乐笛一起毫不犹豫地大力点头。店主握紧乐笛的手，轻声说：“那么，看住她手里的那杯酒吧。”我不自主地跟着他们注目那杯tequila sunrise，斑斓变幻的色彩仿若火一样燃烧，灼痛我的眼睛。一刹那间，面前的世界开始疾速旋转，拉着我，好像陷入一场最深最黑的梦里去。

　　在梦里我看见一片繁华的街市，熙来攘往，人潮汹涌。在纷扰的人群中，有一袭白裙牵引我的视线，我定睛看去，差点啊的一声叫出来。那身段，那眉目，分明就是我所认识的乐笛，可是那种飞扬的旁若无人的神采，却只有未经世事的少女才有。我渐渐明白，在店主的帮助下，我看到了乐笛的过去。我在脑中回忆我们无数次的抵足夜谈里，乐笛曾经或忧伤或怀念地讲给我的那些故事，拼命地猜想自己看到的会是她生命中的哪一段，但是很快我就发现所有猜想都落了空。

　　我看见乐笛走向一个公车站，那里的栏杆上倚着一个少年，吊儿郎当地玩着手中的一根树枝。渐渐地推近了，少年看见她，站直了身体，伸开双臂迎过来，乐笛笑起来，加快步子奔过去，扑进他的怀里。那是我所熟悉的笑容，美丽灿烂如一缕阳光，却还有我所不熟悉的青春的肆无忌惮。可是我笑不出来，只觉得心在绞痛，只想大声呼喊他的名字，却依旧发不出一丝声息。陈安，即使他理着我从未见过的板寸，穿着我从未见过的满是口袋的工装裤，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玩世不恭的神情，可是我绝对不会认错，那一定是少年时的陈安。

　　乐笛和陈安，我最好的朋友和我的爱人，这样恶俗的桥段，真的会发生在我的身上么？我竟然还以为他们从前素不相识，——第一次带陈安去见乐笛的时候，他们俩确实好像第一次见到对方一样。这世界上我最信任的两个人，他们说的话，我从来也没有过半分的怀疑，他们怎么可以这样欺瞒我？

　　眼前一幕幕的场景变换，晴天雨天，都市荒郊，海滩山野，不变的是那两个我熟悉的人，彼此无限的缱绻神色，还有似乎永远也说不完的话，永远也不会停歇的笑声。我闭上双眼，拼命在心中呼喊：“我不要再看了，不要再看了，放我出去，让我一个人走开！”

　　耳边传来一个宁静的声音，仿若一杯清水流过我焦灼的心，是那个店主：“方小姐，不要忘记了，你是和乐笛一起回来，看她的过去。”对了，乐笛没有欺骗我，她曾经选择了遗忘，所以才从来没有对我提起过这一切。为什么她要这样选择？是不是因为她知道我认识了陈安？而陈安呢？他还记得么？

　　我不由得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