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鼠）春城无处不飞花》展无

59、（八）

　　白玉堂肉眼可见地怔住，似恍惚似惊诧，看向我的目光在这一瞬变得尤为复杂。
　　许是我如今的模样像极了他记忆中的展昭，令他有些措不及防。他先是愣了愣，猛地撇开脸。
　　“嗯。”
　　浅浅一记余音，甚为淡然。
　　我暗自叹了口气。
　　“回来就好。”续上一句，白玉堂垂下眼眸，便要从我面前跨过。

　　只要他回头就能知道，我一直在看着他。

　　他假装的如此平静，却不知早在我说出“我回来了”这几字时，他眼底交织的惊喜与自嘲。
　　惊喜甚么，自嘲甚么，我都明白。

　　我暗自沉了眸，虚晃一步拦住他的去路。
　　白玉堂这才抬头看我。
　　我趁机道：“我说，我回来了。”

　　他仍旧没有甚么动静。仿佛没有明白我为何要这般地强调着，白玉堂有些疑惑地望着我。
　　我伸手虚拂上他的衣袖，凝望着他，道：“白玉堂，我是展昭，我回来了。”

　　话一出口，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的面色蓦地变得惨白，仿佛顷刻间被刷上一层面粉似的，不见半点血色。
　　我被这突然的一幕惊了个彻底。

　　我万万没有预料到。
　　白玉堂的脸色突然变得这般难看。不、不仅仅是难看，更多的却是惊恐。

　　万般猜想，我独独没有想到过，当我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他竟会这么怕我。

　　万般煎熬，如坠深渊，也不如白玉堂的这一眼，令我更难过。
　　嵌入胸口里的那滴泪仿佛滚烫的汤汁般，灼烧着那方寸之地。
　　沉默须臾，我哽着喉，唤道：“白玉堂，你……”
　　我想说，你别怕我。可是，不等我说出口，一只温凉的手迅速地贴了过来，不偏不倚地遮住我的嘴。
　　熟悉的冷梅香从袖口处散出，我一愣，就看见横在自己嘴前的那只骨节分明却又白皙的令世间女子惊羡的手。

　　一瞬间的恍惚失神。
　　我真的太久没有碰到白玉堂。

　　唇边印着掌心的灼热，白玉堂的手捂得极紧，生怕我离开似的死死地盯着我。
　　我越发不解地盯着他看。
　　看他蹙起的眉峰，眸中郁积的隐忍。

　　“……”
　　我发不出声音。
　　只能眼睁睁地等他猛地咬住自己的下唇，磕出丝丝缕缕的殷红时，难过地听到他颤着声儿的只说出两个字来。
　　“别说。”
　　顿了顿，他又说：“不要说，甚么都不要说。求你，甚么都不要说，求你……”

　　白玉堂说了一声又一声，我怔在当场。
　　全然不明白他此时为何说出这般话。

　　直到许多年后，我才懂得白玉堂的用心良苦。只因他从旁人那儿听说，鬼魂若是了了自己的心头念想，便会无牵无挂地投胎转世去了。
　　他怕我是为了了结当日前去冲霄前回来找他的约定，才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说白了，他只是怕我再离开罢了。
　　可是当我懂得其中的缘由时，我终究还是留他一个人在俗世中浮尘，看尽花开花落，喝进孤独一人的苦酒。

　　只是，此时的我，看不懂。
　　我只能感觉到白玉堂的不安难过，却不知让他难过不安的源头正系在自己的身上。

　　这时的我只知，只要自己在一天，定然要护着白玉堂周全。绝不让白玉堂有片刻的难过。
　　所以我想也没有想地张开手臂，一把揽住白玉堂的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宛如哄着稚子般，笨拙地拍着他的后背。

　　这一刻，我所有的身心都系在了白玉堂的身上，以至于那位出现在我们不远处，过了许久我才后知后觉地感应到抱着白玉堂转过身。
　　四目相对。
　　那位站在阴影处，面无表情地望着我们。
　　目光冷漠。

　　白玉堂自然也看到了他。
　　恢复了往日的冷淡。
　　只在见到那张与我一模一样的脸时，他的眉头先是一皱，然后下意识地挤到我身前，竟是要将我当在自己的身后。

　　白玉堂在护着我。
　　若不是时机不对，我只怕要当场笑出来。
　　只是眼下，我却是半点也笑不出来。

　　从地府回来，对他的身份来历有了一些了解，自然明白白玉堂不是他的对手。而如今的我，历经了几世轮回，更不是他的对手。
　　若是他此时动起手来，只怕……

　　思及此，我不动声色地将白玉堂护在了自己身后。暗自做了准备。
　　只是，他此番出现，却不是为了与我们动手。他只是深深地凝视着我身后的白玉堂一眼，便消失在远处。
　　不过，消失前，他给白玉堂留下了四个字。
　　“你会后悔。”
　　而留给白玉堂听不到，只有我能听到的亦是四个字：“你会负他。”
　　我目光闪了闪，终究垂下了眸子。

　　后来出了小院，院中发生的事情，我和白玉堂不约而同地选择不再提及。
　　一路上我们都精神恍惚。
　　白玉堂一直垂着头，不知在想着些甚么。至于我，则是因为他离开前的那四个字着实戳中我的痛处。
　　诚如他所言，从我这次从地府中回来我便知道，自己终将会再一次负了白玉堂。
　　我终究是要离开的。
　　为了天下苍生，更是为了白玉堂。

　　我希望白玉堂可以长命百岁，可以长乐安康。

　　途中，我们正碰上了包大人与他并肩而来的公孙先生。虽然不是我回来人间第一次与他们想见，但总有些感慨与激动。
　　当年与他们相遇的种种，我陆陆续续想起来很多。
　　只是我依旧不改容颜，他们却明显变得有些苍老。两人的鬓角已是生了白发，不如当年那般年轻了。
　　可是这么些年过去了，他们仍旧站在一起，出入相随，不离不弃，倒教我好生地羡慕。
　　如若可以，我何尝不想同他们一样，与白玉堂从青丝走到白发，丛天荒走到地老。

　　可惜，天意如此，造化弄人。

　　“清明公子？”许是我这一会儿的脸色扭曲地吓人，包大人原本落在白玉堂身上的目光倏然落在我的身上。
　　一回神，便对上他关切地目光。
　　“可还好？”

　　我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停歇住心思。
　　如今面对包大人，更是带上生前的崇敬。我连忙道：“有劳大人关心，在下方才只是在想事情，有些走神。”
　　包大人便笑道：“没事就好。清明公子无须与本府客气。”说罢，又转头与我身边的白玉堂问道：“白护卫，展护卫先前寻你去了，不知你们可曾遇上？”

　　白玉堂原是低着头，却在停顿了须臾，抬起了头，目光直直地对了上去。只听他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答道：“回大人话，我们，不曾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