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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   谢寒蝉回家时,姑母谢瑶环正带着自己的小徒弟习字。
      “阿柔回来了。”
      姑母笑眯眯地看着霍南玉提着裙子,一溜烟跑到谢寒蝉身边,便笑了起来。
      “这丫头跟你倒是真的有缘分。”
      小姑娘额头上缀着颗黄豆大的东珠,衬得她的眼睛像是春夜的星星般明亮。
      谢瑶环没有说全。
      大秦跟谢寒蝉最有缘的不是这个小姑娘,而是她唯一的哥哥。
      霍震骁与谢家的大小姐是有些渊源的。
      谢寒蝉的身上,盖了肃王妃的戳子。

      谢家大小姐出生在深秋,谢老夫人正和娘家的嫂子说话,听见外面有蝉鸣,便给孙女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娘家嫂子把“寒蝉”二字念了两遍,忽然笑起来:“你家孙女这名字倒是让我想起一句话。”
      “一句话?”
      “前朝有个词人,写的词极好,有两句你也会唱。”娘家嫂子颇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外头飘落的银杏叶,“那人当年也颇好三变词章。”
      谢老夫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回过味,后悔不迭。
      “我哪里想得到她家表外甥儿子的字,一表八千里的亲戚。”
      老夫人最不善这些家长里短的亲戚关系,夜里十分发愁地小声跟丈夫商量,要不把孙女儿的名字改了?
      “胡闹,哪有这样避忌的?”
      谢老太爷一锤定音,就叫这个。
      等进宫谢恩的时候,皇贵妃听完,当时脸色就变了。
      “人家避之不及,你们倒往上贴。要是陛下听了传闻,看你们哭都哭不出来。这孩子八字这样好,宜男,多子,天家想不惦记这事情都难。”
      皇贵妃私下里于无人处对自家母亲难得地生气抱怨。
      天家很早就听说了这件事,对此只是大笑:“人家说谢阁老方正秉直,朕这回是真见识到了。”
      皇贵妃只能代父亲谢过。
      一时传开,便有人来同谢老太爷打趣。
      谢老太爷秉着一贯的严肃回答:“您多虑了,等我孙女长大,怕已经为人父了。”
      大家一想也是,虽说男孩子大一些好,霍家却是早娶妻早生子的家训,不留下子嗣来不能上战场,遂也无人再提。
      然而,这许多年,种种变故累积下来,霍家世子——后来成了肃王的这位,居然一直都未曾婚配。
      谢寒蝉的名字就再被提起来了。
      六七年前,谢寒蝉十四岁刚及笄,来插钗梳头的是魏国公夫人,与柳氏是手帕交。
      魏国公夫人给她戴的是一根鎏金缠丝海棠花发簪,衬得她肤色白皙,面庞圆润端庄。
      “你家这个姑娘,倒真是能当得起那家的王妃。”
      柳氏心中就咯噔一下,回头找夫君商量,是该给丫头定亲了。
      “急什么,霍家的人怎会拿着个名字来逼迫我们,你这是什么作派?再者,他就是来求娶,我难道不会回绝吗?”
      谢瑾与谢老太爷是一脉相承的方正秉直。
      “那可是亲王。”柳氏忧愁道。
      而且还是五代单传死得满门孤寡的亲王。

      要说死得满门孤寡,倒也不尽然,其实,还剩着一男一女。
      大秦开国以来唯一以军功封王的异姓亲王,北荒肃王霍飞,民间编的话本子那就是武曲星下凡,神勇无敌,战功赫赫,威名远播。
      大秦立国,便封其为肃王,世袭罔替。
      天大的恩宠也得有命享,肃王一脉也不知道是杀孽太重还是如何,从来子息单薄。据说霍飞年轻时候征战伤了身体,于子嗣上极是艰难,到了五十才得了独子。
      虽然子嗣不兴,肃王府却从不娇惯孩子,男儿十五便从军,十八便上战场,代代以武传家。
      上一代的肃王世子,尚的是先帝最宠的敬和长公主,与今上一母同胞,这位公主生有一子一女,如今肃王府剩下的主人,便只有这两位。
      柳氏极忧伤地跟谢寒蝉的姑母,谢瑾的大姐谢瑶环商量,谢家大姐叹气:“你也是多虑,霍家的长辈就剩下天家了,且不说陛下那里早就知道这个典故,单是这几年给霍家那位相看的,不是勋贵出身便是皇室宗亲,总不会找到谢家。”
      柳氏想想也是,便开开心心给女儿相看起夫婿,又请了大姐来商量,刚定了几家人选,却听闻北荒起了战事,宫里急宣柳氏,皇贵妃屏退了左右,与柳氏一番长谈。
      出来之后柳氏便偃旗息鼓。
      原本摩拳擦掌的各家命妇,也都没了声音。
      谁敢与天家抢人?
      南廉侯的次子程子詹从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私下里和哥哥程子允说,这是拿阿柔终身做赌。
      “实在不行,我卷了阿柔私奔,你们将我逐出家门就是。”他撇嘴,“总不能让阿柔嫁过去便守寡。”
      南廉侯暴打了他一顿,直接扔去南江,安排他当刷马小兵。
      “把你的脑子给我刷清醒了再回来。”
      霍长亭殿前领旨,扎在北荒打了整整三年,从未满十八岁打到二十一岁多,少年郎长成将军,终于大胜,将塔拉人赶到沧河以北。
      天家笑呵呵地把外甥招到御书房说话。长亭啊,你知不知道皇贵妃家那个侄女,和你名字是一对的女孩子?今年十七了。
      霍震骁字长亭。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
      他想起母亲曾经的玩笑,你们的名字合起来,是句好词。
      “是一句好词,只是,写词的人,命途多舛。”
      母亲又笑说,谢家那个姑娘,真是个有胆量的孩子,她见了你爷爷都不哭呢——老肃王的脸,于京都中小儿止啼一事上,那是颇有声誉的。
      少年将军带着满身的血腥气跪在地上。
      他不同意。
      霍家只有守寡的媳妇,没有和离的夫人。
      御书房里跪了一地。
      永茂帝气得手抖,直接拿奏折砸他。
      “你以为有几个贵女,既能匹配上你,又不怕你家这天命的煞气!”
      “皇姐嫁给你父亲,先皇为什么迟迟不肯?你自己心里没数?”
      “这次命好,没死在战场上,你要是死了,霍家要绝后!你让朕用什么脸去见你父母,去见老肃王!”
      “你还敢嫌弃人家谢家有和离的姑奶奶?你这话说出去,康王能追上门打你的脸!定国公世子能在街上拦你的马!”
      霍震骁额头贴在地上,一动不动。
      赐婚的旨意终归没有下来。
      他这一仗的军功全没了。

      天家当时便在皇贵妃处砸了一套天青瓷器。
      御书房里的话自然没传出去。
      太监刘安冷汗直冒,亏得霍震骁是先禀报军情,天家先摒弃了左右,只留了他与两个心腹。
      刘安正想着,永茂帝又砸了个粉彩茶碗。
      皇贵妃劝他,孩子自己不喜欢,总不好造一对怨偶。
      “哪回赐婚,也都是两家都有意思,再由皇家出面锦上添花,乐得做这好事。两个孩子从未见过,脾气秉性都不相知,便是我们看着寒蝉,但总归是要长亭自己乐意。”
      “去!给谢瑾传话!让南玉去谢氏读书!”
      霍家的小郡主霍南玉当天便被送到谢氏族学。普通的女子学堂自然不适合她去念,谢瑾大手一挥,直接让谢寒蝉带着她念书。
      “我这是不得已而为之。”
      柳氏白了他一眼。
      于揣摩上意一途,谢侍郎也是既有家学又有师承的。
      “你看我也没用,这是阿柔自己的主意。”谢侍郎十分知道妻子的心思,但是女儿自小便与别的孩子脾气不同,决定了的事情,从不改变。
      柳氏差点要说天家这是司马昭之心——若不是路人皆知,她女儿怎么会嫁不出去。
      便是上吊也有断气那天,这口气从谢寒蝉十四岁到现在还没停。
      天家又怎么会跟别人讲道理。
      霍震骁那次回来不到半个月,北荒情况有变,连夜又去了北荒。临行来辞,永茂帝赶苍蝇一样将他赶出书房,便由总管太监刘安服侍着喝药,见皇贵妃来了,很是得意地装着不小心把药倒进案头那盆兰花里。
      “是长亭把人送去的?”
      “亲自送的。”
      永茂帝哈哈地笑。
      “是你那侄女教课?”
      “是。”
      “你哥哥一向有趣……臭小子没说话?”
      “没有。”
      永茂帝如负气顽童,从鼻子里哼出声:“瞎了眼的臭小子。”
      皇贵妃笑了笑,与永茂帝形容起霍南玉的求学生涯来。
      “……跟着寒蝉学养花草,这两日在整理暖房,把兰花月季都搬了进去。寒蝉绣花,她就在旁边描花样子,旁人竟然都不理会,只跟着寒蝉一个人……”
      她想着一向方正大气的侄女身边多了个闷不吭声的小尾巴,忍不住笑起来:“倒真是还没过门就开始养小姑。”
      永茂帝哈哈大笑:“守臣倒是有个能看家的媳妇儿。”
      霍震骁小名守臣,天家之下,无人能这样叫他名字,多是称一声王爷。
      他将目光移向案头,言官弹劾户部侍郎谢瑾,家风不正、教女无方、与肃王私相授受——永茂帝冷笑。
      “清河汛期,工部要银子修缮河防,户部要银子安置流民,谢瑾上书,要工部结清去年欠款,怕是得罪了一堆人。”
      “北荒紧急,长亭领军出征,开场斩了卫所逃兵三十六人。南廉侯奉旨督办军务,五城兵马司着太仆寺检点,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兵马未动贪腐先行!”
      永茂帝深吸一口气。
      兵部尚书老臣苏永续今年已经七十岁,伏在殿上顿首不起,求彻查军中贪腐。
      肃王前脚刚领了差事,后手便将逃兵所属都指挥使给斩了,马、步军各守备、把总人人自危,两个主事被革职查办,便是这样,都杀不住伸手的蠹虫。
      蠹虫不仅出在兵部,在户部、在工部,乃至三司六部各路按察使都指挥使,没有人不想捞一笔的。
      他如何不想查?
      查了谁去打仗?谁去领军?谁去堵住北荒这个绞肉战场?
      骄兵悍将谁能压服?
      荣国公不顾六十之龄求马革裹尸,他便是肯,那把老骨头也熬不到边境。
      他的亲外甥、肃王府唯一的男丁,才十八岁不到便上了战场,一个后人都没有。战事打了三年才稍停,他满心欢喜地要给外甥指一门亲事,竟然有人大肆宣扬谢氏家风不好,弹劾两人私相授受,逼得他外甥为了他的脸面,为了谢家大姑娘的名声,不肯接旨。
      接旨便坐实了这弹劾是空穴来风。
      便是这样,霍震骁在北荒一呆又是三年。
      谢寒蝉依旧三年无人问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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