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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5、镜花水月 ...

  •   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之后,梧桐公园便张灯结彩,披红戴绿,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

      凤凰湖的沙堤边,碧空亭四面也挂上了一排排红色的长灯笼。侯宛棠穿着厚厚的斗篷,抱着一个手炉,望着半冻住了的凤凰湖,微笑。

      “宛棠,抱歉我来晚了。”

      龚钊匆匆而来,他道了一声歉,坐在侯宛棠对面。侯宛棠看着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相顾无言。

      寒风更紧了。这里四面皆空的亭子,不适合长待。

      “我们分手吧。”侯宛棠道。

      “……”沉默了更久,龚钊开口了,“为什么?”

      侯宛棠微笑:“你觉得为什么?”

      “……”龚钊嗫嚅着,忽的抬头,道,“外面人说……说我之所以举报魏王和卢延灏,因为他们都是你的前任。”

      “你觉得是这个原因吗?”

      “不,”龚钊摇了摇头,道,“我们之间太沉默了。”

      侯宛棠看着龚钊颇为受伤的眼神,他每说一句话每说一个字都分外艰难,他的痛楚顺着他的话语他的眼神传递给她,她心里也是同样的难受,可是有些话必须说清楚。

      她叹道:“是啊,我们没有话说,没有话是因为很多话说不通。就像这次的事情,阿钊,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帮助方玉曜来举报魏王和卢司长呢?我知道你一心为国,听说有人通敌叛国便眼里揉不得沙子,可是方玉曜,你跟他很熟吗?他的话你真的去验证真伪了吗?你有什么特别强烈的理由要去帮助他吗?

      “还有,我真没想到你会去找季相,让季相帮忙。季相和魏王现在是你死我活的关系,这不是明摆着帮季相害魏王吗?可是这一切对你有什么好处呢?本来你的父亲因为你四处举报已经不满,这次又发生了这件事,听说他又狠狠打了你一顿。

      “阿钊,我真的不能再和你走下去了,你的世界,我看不懂;和你并肩的路,我也不想走了,对不起。”

      她看着龚钊,等了许久,他都没有说话。她看着他,忽的有点心疼,她叹了一口气,道:“阿钊,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龚钊摇摇头。

      侯宛棠又在亭子里和他对坐了一会儿,哽咽道:“再会。”

      “再会。”龚钊蠕动着嘴唇,看着侯宛棠的马车远去。

      “我,我只是想要守护一些东西,”他看着侯宛棠离去的那个方向,怔怔的道,“方玉曜我不认识,我问他为什么找到我,他说整个京城只有我敢和一手遮天的魏王和卢司长对抗。他跟我说,魏王和卢延灏勾结且有异心,他的父亲方城山就是受害者,如果继续没有人站出来,整个国家都会遭殃。

      “燕国年初战败,国家疲敝,燕皇现在又病重,正是灭掉燕国的好时机,否则燕国在我国北边,是养虎为患。但是魏王却和文玫有勾结,故意游说众人反对圣上的英明意见。魏王为了一己之私,祸害了全国的百姓。更可怕的是卢延灏作为缉察司司长,对于黎宵的阴谋全然知晓,却装聋作哑,俨然魏王一党。

      “方玉曜说了这么多,我并不信,因为我认识的魏王和卢司长不是这样相互勾结的卖国贼。但是,万一呢?万一他们真的有勾结呢?但凡有一点点的可能性,那么百姓怎么办?江山社稷怎么办?!

      “必须要有人站出来!试想啊,多少灾难其实都已经初见端倪,但是由于官吏怕担责任,不敢揭露,导致最后山河破败,生灵涂炭。

      “我当时就想,这个事情我一定要举报,这个坏人我一定要当!这样对他们其实影响也不大,如果他们真的是清白的,那,三法司会查清楚;如果他们真的有罪,百姓家国都为此免遭劫难。这样的事情我为什么不做?”

      亭外人来来往往,看着一个挺英俊的男人自言自语,看样子有些奇怪,本来要进亭子的人都远离了,龚钊并不介意他人的眼光,而是继续说话,就像一个水龙头一样,一拧开就不断流水:

      “我知道宛棠你不高兴,我知道我父亲和哥哥不高兴。于整个庞大且运转了一百多年的官场而言,我太渺小了,我所做的其实改变不了什么,反而像个被人取笑的跳梁小丑。我想改变,可是我想到了一个可怕的结果,如果连我这样的愣头青都没有了,这个早已千疮百孔的机器会不会更快崩毁?

      “是,我承认自己太自大了,太看的起自己了。仿佛这个系统没有我就不行!所以我一直不愿改变。”

      亭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一只小黄狗,它在认真的听龚钊说话:“我去找季丞相,是因为我不知道举报缉察司的案子该往哪儿报而不会被魏王和卢司长的力量干预。如果我问家里人,家里人会骂我并且立即阻止我。其他人不敢管。只有季丞相敢管,而且他和魏王是死对头,所以不会偏帮魏王。

      “季相向我推荐了他的人,孙正义,我就去报案了。报案前方玉曜突然跟我说有一条最新的消息,他刚从他在常安坊的线人那里得到的,说魏王藏了鲁王谋反用的圣旨,这也是谋逆罪。

      “事情真有这么巧吗?举报的当天就发现新线索了吗?我虽然人称二愣子,但是我也没有那么傻,想到了是季相和方玉曜临时联合起来了,举报时又加上了季相查到的圣旨的线索,但是季相片叶不沾身,让三法司把事情全部算在了方玉曜身上。

      “我开始感到了事情的复杂性,有点意识到了宛棠你告诉我的盲目的举报可能会被人当枪使,或陷害忠良,或引发动乱。唉,可是我简单的大脑一遇到这样的事情就反应不过来。

      “所幸我们的朋友魏王和卢司长是冤枉的,他们从养心阁走出来的时候并没有怪我,只是像平常一样和我打招呼。我有些羞愧。可是原谅我,以后遇到这样的事,我还是会去做。

      “宛棠,善义堂事件之后,我答应过你要改变;我的父亲指使王佐诬陷我之后,我答应过你要反思;这次事情发生了,我已经不能再承诺你什么了。其实这次你不说分手,我也会提出,因为连我这样不喜欢朝前看的人也发现了,我们的路,是向两个方向的。”

      龚钊说到这里,眼睛已经湿润的通红,他望着侯宛棠离去的方向,那个女子已经离开多时,他却仿佛她还在他面前一样,他鼻子一酸,竟像女子那般的抽泣起来,他长叹一声:“宛棠,安好。”

      “安好!”

      龚钊的话刚说完,他就听到了回声,不过这声音竟是女声,而且有点像……宛棠?

      他甩甩脑袋,怎么可能,自己是听到幻听了?

      “阿钊!”

      又是宛棠在唤他,可周围根本没有人。他伸长脖子四处看,忽的一怔,他看见侯宛棠在身后的树林里看着他。她手里拿着一个喇叭花似的东西,喇叭花的尾巴上还有线,这东西侯宛棠向他介绍过,是什么听筒,通过线连接,能够听见比较远的地方的声音,他一低头,只见自己靠着的柱子后面,有一个同样的喇叭花。他瞬间很羞赧,刚才的话,宛棠一定全听见了。却见侯宛棠示意他拿起听筒。

      “阿钊,”侯宛棠远远的注视着他,哽咽的念着他的名字,“加油,也许之前我对你更多的是指责,缺少了耐心和倾听。每一个人,心中都有他完美的世界。无论这个世界是什么,如果你愿意为了它去奋斗,它都是一样的光辉,一样的伟大。没人可以说他的世界就优秀一些。我希望你多些自信,一贯坚持的,就继续坚持;日日守护的,就奋力守护;心中赞美的,就勇敢的表达出来……”

      “宛棠,我……”当惯了独行侠,他也丧失了抓住同行者的技能。当他面对这个与他相伴过一段极为美好的岁月的女子的时候,心中虽有千言万语,到嘴边还是没有一个字说出来。

      两人久久的相视。

      他们已经不能相拥了。

      深情的名字,是最简单的问候,就用它来代替拥抱来温暖人心吧!

      ………………………………………………………………………………

      侯宛棠与龚钊的分手又成了坊间的一大笑谈。一个女子,一年之内换了三个男人交往,还都分手了,此举严重的触犯了《女则》,是伤风败俗的典型。

      侯府内倒是淡淡的,长公主和侯统领,都看不上龚钊那个愣头青。更何况,龚氏啊,有他们长女侯宛柔嫁给龚钦就够了。

      和龚钊分手,侯宛棠倒是结结实实的难过了一番。侯宛朱回了娘家去安慰她:“姐姐,错了就回头,挺好的,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怎么着也不能将就。”

      侯宛棠诧异她怎么观点变化这么快,侯宛朱打了个哈哈,说是上回受到了魏王妃话的启发。

      侯宛朱这人不会演戏,也不会说谎,侯宛棠敏锐的感到她在隐瞒什么,而且是和黎宣之间出了不小的问题。

      侯宛朱的确最近一直很抑郁,但是这件事无人可倾诉,包括她最信任的宛棠姐姐。

      那天黎宣抱着她,睡梦中喊了黎娑的名字,那亲昵的姿态和语气,让她整个人都乱了。

      宣大哥和娑儿,他们兄妹之间……有私情?

      怎么可能?

      宣大哥一直那么光明磊落,听他创作出的音乐就能听出他的人品。况且他可是不染尘俗的九王的儿子啊!

      而娑儿呢?她这么纯洁无瑕,浑身上下都释放着少女天真的气息,丝毫不像能藏的这么深的人!

      可是……

      宣大哥不是只为娑儿一个女孩子做曲子吗?

      娑儿不是总是凝视着她哥哥都忘了跟别人回话吗?

      两人本就没有血缘,会不会借着兄妹之名来掩盖深藏的爱恋?

      ……

      侯宛朱想着很害怕,但思来想去,没有证据,怎么能随随便便怀疑宣大哥呢?他可是自己的丈夫!

      所幸自那日,侯宛朱并没有再听见黎宣念叨“娑儿”的呓语。而且黎宣的确爱说梦话,之前就喊过他的知音燕国太子文琼的名字,也是把她吓了一跳,差点以为他们两个有什么关系。这之后过了两天,梦中又喊了黎妟的名字,黎妟这个家伙总不可能和宣大哥有私情吧!凭她的火爆脾气,知道了黎宣半夜喊她的名字估计都能把九王府拆了。想到这里,侯宛朱松了一口气。

      而这几日她日日不动声色的观察黎宣和黎娑,两个人像正常的兄妹一样相处,和她和她哥哥侯奉相处差不多,两人神色也没什么暧昧的。侯宛朱终于明白是因为自己怀孕胡思乱想了。

      不过侯宛朱在观察中又发现了一个疑点,她发现黎宵经常在半夜偷偷出去,然后又不动声色的回来,有时候还会确认她有没有睡着。

      难道是……夜会黎娑!

      然而侯宛朱想着又觉得不可能,因为黎娑喜欢用气味很重的熏香,身体和房间上都带着味道。如果黎宣和黎娑在私会,就算不在黎娑的房间,也会留下香味,而她悄悄伏在黎宣怀里嗅了嗅,没有一点异味。

      侯宛朱又开始担心,看来黎宣不是和黎娑有私,或许和别人有私!

      侯宛朱一直很忐忑,她不知道该不该去问黎宣。如果他真的和别人有私,被她戳穿两个人之间就留下一道裂缝了;如果他没有,那么她的不信任,最终会对他们之间造成怎样的恶果呢?

      侯宛朱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悄悄地跟了过去。她从来没有这样偷偷摸摸过,走的小心翼翼的所以有些慢了,一出门竟然看不到黎宣去哪边了。

      他不会躲在一旁看她吧?

      侯宛朱想想就觉得尴尬,于是赶紧回到了房间。

      躺在床上睡不着,黎宣一个时辰后才回来。他还对着她轻轻叫了声“宛朱”。她闭着眼睛有些颤抖,不会她跟踪的事情被发现了吧?

      但是黎宣没有再说话,而是搂着她继续睡觉了。她翻了个身,更好的靠在他怀里,也睡着了。

      这以后得几天,她有时能醒来看黎宣是不是出去了,有时睡得很沉,不过她还是发觉黎宣的确是夜夜都出门。

      她熬了几天就受不了了,宣大哥夜夜这么熬,对身体损伤该多大!

      终于有一天,她跟黎宣谈了谈,说她知道他每天夜里出去,这样对身体不好。她的告诫,黎宣一一应承,可是问到他在干什么,他却说他压力大睡不着。

      侯宛朱一点也不相信,黎宣不愿意跟她说实话让她很受伤,她决心要自己找出答案。这天夜里,她白天睡得饱饱的,到了夜里便没什么困意。黎宣果然又在半夜里起身了,她心一横,也爬起来了,不管会不会被他发现,紧紧的跟着。却见他进入了浴室,接着听见了水声。

      她悄悄的把窗纸戳破,把眼睛贴着朝里面一看,竟然看见了黎宣正泡在热气腾腾的木桶里洗浴。而向室内瞧了瞧,除了一位男仆在往木桶里加水,并没有其他的人。

      大半夜的起来洗澡?

      这是有洁癖吧?

      宣大哥爱干净但是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吧?

      侯宛朱正在愣怔,却忽的闻到一股中药味,受不了这种苦涩之气的她立刻捂着嘴“呕”了一声。

      “谁在外面!”里面是黎宣愠怒的声音。

      门“吱嘎”一声看了,仆人探出头来看见了一脸尴尬的侯宛朱惊道:“世子妃娘娘?”

      “宛朱?”

      又是一阵水声,黎宣似乎从桶里起来了,侯宛朱一下子红了脸,赶紧逃开了,却忽的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可这怀抱里有一股热热的难闻的中药味,她一下子又作呕了起来。

      黎宣手足无措的离开了她,怕她冷,把她拉进了旁边的房间。

      “宛朱,对不起,让你这么难受,”黎宣十分自责,他离侯宛朱离得远远的,“又让你担心了!”

      侯宛朱终于不再反胃,她抬起难受的发红的小脸,看着站在房间一角的黎宵,十分担心,道:“宣大哥,你生病了吗?”

      “我……”黎宣迟疑了一下,道,“我中毒了。我日日阅读的乐谱上被人涂了慢性*毒药,一个月前我晕倒了,诊断才得知此事,大夫给我开了药,要泡药浴,所以……”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侯宛朱惊呆了,想到宣大哥又被下毒了,她心如刀绞。

      黎宣看着侯宛朱,道:“宛朱,你怀着孩子呀,我怎么能让你担心呢?况且,”他看着她,满目都是深情,“大夫让我一日泡三次药浴,必须每隔四个时辰泡一次,你顶讨厌中药味,一定闻不惯那个味道……”

      所以就大半夜的去跑药浴?

      可他回来身上分明没有一点味道呀,可见是又泡了几次热水浴去味。难怪每夜都出去那么长时间……

      侯宛朱想到这里鼻子一酸,朝黎宣走去,却被他有力的双臂用抱住,可是那味道还是让她反胃。

      孕期的反应太大了。侯宛朱只好在原地站定,看着黎宣道:“宣大哥,为什么这么多人要毒害你?我们从来都与世无争啊……”

      黎宣看着她,眼神十分忧伤,道:“你记得几个月前鲁王的那件事吗?鲁王谋反的关键是一方圣旨,这圣旨是我爷爷写的,指定要让我父亲康王来当皇上!”

      “什么?!”侯宛朱捂嘴惊呼。

      “所以鲁王今年不断发动的刺客案,比如南山刺客案,我父王生日的刺客案,还有许许多多的,其实不止是为了刺杀太子,更是为了杀我!”黎宣道,“因为杀了我,龚氏拿到了圣旨,就会发动叛乱,立我父王为帝,我又死去了,就只能立鲁王为皇储了,他就能当皇帝了。”

      原来……原来黎宣大哥一直以来都面对了这么多恶意,背负了这么沉重的伤痛!

      他那云淡风轻的曲子里,到底包含了多少的心酸和无奈!

      想到这里,侯宛朱的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似的落下来。黎宣看着十分心疼,但是他不能靠近。

      “宣大哥,”侯宛朱边哭边道,“鲁王已经去世了,那现在又是谁在针对你?”

      “我不知道,”黎宣沉吟着,忽的叹了一口气,道,“那本有毒的乐谱,是圣上送我的……”

      “什么,你是说……”侯宛朱捂着嘴,难以相信。圣上对九王、对宣大哥一直以来都是非常好非常信赖的,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呢!不过仔细想一想,先帝的圣旨是指定九王当皇帝,圣上就算再喜欢九王,也是个君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眠!

      侯宛朱想着,十分担忧:“那圣上,不会对父王不利吧?”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会不会已经出事了,你们又瞒着我?”

      “宛朱,别瞎想,并没有!”黎宣道,“我这个也是主观臆测,这本书一直放在书库,我最近才打开,谁知道有没有其他人动手脚。好了,别瞎想了,”他温柔的看着她,道,“快休息吧,你可是怀着孩子,不宜劳神,赶紧回去吧。”说着黎宣喊来侯宛朱的侍女饮风扶她回去。

      黎宣干干净净的回来了,身上没有一点中药味。床上的侯宛朱已经熟睡,他微微一笑,轻手轻脚的绕过床架,站在放着花瓶和香炉的桌子前,拿开花瓶里的花,然后按了桌角一个不起眼的凸起,朝花瓶里看去。

      花瓶里,如同镜像一样,他看见了一张床,床上躺着大着肚子的黎娑,她睡颜静谧,笑容甜美。他一笑,亲了亲花瓶。然后又按了按那个桌角那个凸起,花瓶里的镜像消失了,变成了一汪清水。

      他把花重新插了回去,然后蹑手蹑脚的上了床,抱住了正在熟睡的侯宛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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