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审神者今天也想辞职》荆舟

57、试图辞职第五十七天

　　她还记得那个夏天。
　　远嫁日.本的小姨禁不住电话中母亲再三催问，黯然吐露了丈夫重病的消息。长姐如母，作为从小与小姨相依为命的唯一亲人，母亲得知这一消息后忧心忡忡，汇去了近乎家中全部积蓄的存款后，又不顾小姨的极力劝阻，决定前往日.本。
　　之后，信誓旦旦承诺了会在她午睡后回来的父亲、和前往日.本的母亲，一齐死在了去机场的路上。
　　出租车被醉驾的小货车从侧面撞上。
　　后排的父母当场毙命——靠外侧的父亲大半个身体碎成肉糜，黏在了变形的车门上；母亲的头被压扁了一半，掉出来的眼球不知掉在哪里；最幸运的司机也没熬过抢救，于送医三小时后遗憾毙命。
　　肇事者同样死在了去医院的路上。
　　因为一时找不到能主持事务的亲属，连葬礼都是身为隔壁邻居的奶奶出面料理。
　　她一开始懵懵懂懂的，直到见了殡仪馆里覆着白布的两具尸体才生出点实感。
　　仿佛漫长又昏沉的午睡终于惊醒，她自美梦中仓猝摔下人间，惊恐得连牙关都发颤，定定看了白布半晌，在一片肃穆哀岑里三两步抢上前，抬手一掀。
　　——别想骗我，我才不信呢。
　　这样高兴的宣称还没出口，就被布下奇形怪状的可怖模样吓住。
　　她大脑嗡嗡作响，被人慌忙拖开的最后一眼才辨认出那是母亲。女人塌了半边的脸虽然精心修饰过了，但仍然丑陋不堪，空了的眼眶正对着她。
　　她哭喊起来。
　　白发苍苍的老人捂住她的眼睛，不知从何生出无穷气力，枯瘦的手将她牢牢按在怀里，一遍遍重复。
　　【囡囡别怕，别怕，都是假的。】
　　不对。
　　——都是真的。
　　可惜不等她接受突如其来的死别，一个更现实的问题就摆在了面前。
　　母亲一方只剩远在他国自身难保的小姨，父亲家倒是有些亲戚，然而作为独生子的他在双亲过世后就更与不熟稔的亲戚们疏远了。
　　……从今往后，她要怎样生活呢？
　　三三两两赶来参加葬礼的亲戚们就“是否收养她”争论起来。
　　邻居家的奶奶看着这一片乱象长吁短叹，偷偷给儿子打过电话。
　　正忙着筹备婚礼的年轻人焦头烂额地指挥着礼堂布置，大声埋怨老人多事。
　　【妈！你说五号就来的，这都什么时候了——少管别人家的闲事，那小丫头片子不还有活着的亲戚呢吗？再说我这房贷还欠着一大笔，等两年孩子出生了又得准备读书的钱，现在教育贼贵；你年纪又大了，出点什么事医药费都没着落……！】
　　他喊得响亮，声音回荡在走道里，大概整栋楼都能听见。
　　缩在门后的她静静听着，眼珠木木的跟着老人移动。
　　【说好了啊，明天就回来！】
　　那头年轻人挂了电话，老人背矮下去一点，低低“嗳”了声，转身。
　　四目相对。
　　她眨眨眼，泪珠无声掉下。
　　老人走过来，跟着掉眼泪，摸摸她的头。
　　【囡囡，你乖，到别人家里去了，要好好听话；有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在的，就要记得多忍让，别跟他们抢东西，知不知道？你乖乖的，长大了就好了……】
　　她默不作声，点头。
　　老人抹了把脸，眼眶通红：【不要哭，多笑笑，爱笑的孩子讨人喜欢。】
　　咽下抽泣的她盯着她，不过片刻，就止住泪水扬起一个有些滑稽的难看笑容。
　　老人呆立良久，对她挥手。
　　【进去吧。】
　　她没有动。
　　【回去吧。囡囡乖，回家吧……】
　　老人浑浊的双眼深深望了望她，佝偻着背打开隔壁的门。
　　她执着地等到那扇门关上，才掩门回屋，面对吵了半天逐渐安静的亲戚们。
　　家里烟雾缭绕，她敏感地咳嗽起来。有嗑着瓜子的女人随手往地面扔下一把外壳，懒懒提议。
　　【等明天人到齐了再说。】
　　剩下的人纷纷点头。
　　她还在门边，绊了一下让开路，想到老人的嘱咐，急忙扬起笑脸，睁大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鱼贯而出的人们。
　　不知是谁咕哝了一句。
　　【笑得跟哭一样，难看死了。】
　　门关了。
　　她怔在满地狼藉、死般寂静的客厅里，嘴角微颤，欲垮未垮。
　　……
　　去旅游的时候，她买过一个陶瓷娃娃。
　　大红衣裳，弯弯的眼，弯弯的眉，永远甜甜笑着，颊边点了两个酒窝。
　　父亲曾把娃娃放到她脸颊边，对比她们笑起来的样子，然后一拍大腿：【真像！咱们买了！】
　　这个娃娃在她卧室桌上放了两三年，一直闲置着，这天晚上倒派上了用场。
　　她搬了凳子对着洗漱台上的镜子练习了半个晚上的笑容，作为蓝本的陶瓷娃娃举得高高。
　　捣碎泥胎，重新塑形，勾上艳丽涂料，凝固成绝不褪色的完美弧度，娃娃迎着冷冷灯光，笑意盈盈。
　　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甜甜的笑容，心满意足上床。
　　第二天来的人更多。
　　盛夏白昼的光仿佛要吞噬一切，从四面八方涌进这小小屋子，将眼前的一切都消磨成浅淡虚影。
　　她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看着那些人形轮廓拥挤晃动、爆发出激烈争执，脸上是讨喜的期待笑容。
　　然而那些相互推脱的人类吝啬于赏她一点余光。
　　唯独跟来的一个女孩子，没了家长管束，好奇地胡乱摸索。她悄悄注意着她，见摆在电视旁的陶瓷娃娃被抓住，顿时手握成拳。
　　女孩子大大咧咧地拿起娃娃，手腕扫落不远处一家三口合照的相框。
　　——“啪”。
　　清脆一响。
　　她微弱的“不可以碰那个”的请求湮灭在嘴边，瞳孔微缩，连日来积压的情绪轰然炸裂，有那么刹那脑海一片空白。
　　再度清醒时，手心水果刀正滴着血，胳膊拉出一道伤口的女孩子扑在母亲怀里尖叫，看着她的目光又惧又怒。
　　陶瓷娃娃脱了手，摔碎在她脚边，几块碎片滚到相框玻璃碎片里，是眼睛和嘴唇一角，看不出来笑容了，倒像哭泣和狰狞交杂。
　　她跪倒在瓷砖上，拨开那些碎片，把完好的相片捡出来按在心口，昏昏沉沉半晌。亲戚们不再谈论收养她的事，一个个匆忙离开，等她回神，家里已空无一人。
　　她梦游似的去敲隔壁的门，很久都没人应。
　　只剩她一个人了。
　　她靠着铁门滑下去，坐在水泥铺的走道里，一束金灿灿的阳光斜打下来，淌过她膝旁，模糊掉皮肤上嵌着碎片的伤口。
　　楼外广玉兰开花了，绿叶间洁白的花朵恣意舒展，馥郁香气在暖意里蒸腾，温柔了声嘶力竭的蝉鸣。
　　她听着天地间此起彼伏的鸣叫，模模糊糊地数——
　　一只、两只、三只……蝉也有家人吗？叫的最大声的是蝉爸爸还是蝉妈妈呢？

作者有话说

　　我家外面那条城市主干道就种着广玉兰，花很大，开到最后会掉下来，小时候捡了花瓣放水里，像船一样w
有一段和三十三章场景对应。
咱们这周日再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