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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纸扇幽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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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的灯市是在黄昏的时候才高高挂起,刘洺遥拖着之初慢慢地走在路上。正好,偏偏又到了白日里捏泥人的摊子前。人堆早散了去,剩下一个木箱,上面插着大大小小的泥人,仔细一看,其实个个都丑得要死。
“嘿,爷对这泥人有兴趣?”捏泥人的老头坐在藤条椅上,搓搓冻得有点儿红的手。
刘洺遥看了个遍,有孙猴子,猪八戒,八仙过海也有。不过混在其中有个青白的人却突兀得很,被捏得跟竹筒一样,五官丑丑地糊在上面,心里忍不住偷笑出声。
“咦,你对这个感兴趣,哎呀,天亮的时候有对人过来,那女的倒是很感兴趣,我看他俩面相不错,就顺手捏了两个。结果女的拿走了,男的说不像就不要。怎会,...我觉得还挺好的。”
刘洺遥想,那人哪有这么难看,明明是你自己眼水有问题。
“爷喜欢就拿去吧,我不算你钱,反正放着也卖不出去。”
“我不要。”
“我要!”
刘洺遥和之初异口同声地说了,那老头瞪眼看了看两人,拿着木棍将泥人安好,晃了晃,还是不知道给谁好。
“我喜欢。”之初抢着把泥人拿在手上,仔细看看。“跟我挺像的,...你觉得呢?”
刘洺遥不知道说什么好,捏捏之初的脸,“.......拿了就收好。”
之初点了点头,将泥人跟宝贝一样地拿在手上,生怕它化掉。
两个人一前一后越往里走,灯市就越到红火,大大小小的灯映红了蜀都的天和河,迤逦一路漫漫长街,永远也看不见头。
刘洺遥走在路上,心里却在想,在想那人现在是不是也一样走在花灯下面。拖着长长的影子被后面的人踩来踏去,然后头上花灯的穗子掉下来,溜进衣领间,又痒又难受。
“二爷,累吗?”
回头,身后的人拿着泥人,笑得像个小孩。
“不累。”
可自己看着泥人,却挥之不去全是那人的脸。
“二爷,...你已经想他想了一整天了,晚上能不能想想之初?”
刘洺遥摇了摇头,这人的玲珑心其实早就将自己看透。若说痴,可能他比自己还痴。
“我做不到。...之初,对...。”
“行了,二爷!你能对之初说真话,之初已经很高兴。”
伸手拉着刘洺遥,将他冰凉的手捂得热热的。趁周围的人不注意,之初垫脚他脸上亲了一口。
“二爷,若是高兴,尽管把之初当成那人好了。”
刘洺遥觉得好笑,你跟他根本不一样,要我怎么把你看成他?想想也算了,反正都出门混到这么晚,是不是他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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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易文揉了揉酸痛的脖颈,惊讶地看着庄门前停的车,这么晚了,还有人上门?
王莫德整理着那车的马缰,眨了眨眼对刘易文说,“大爷,进去就知道了。”
疑惑地走进前院,绰绰光影中有人在远处模模糊糊地叫了声。揉揉耳朵没听清,再往前走几步。
“绍恩?”还是来凤先认了出来。
那人点了点头,一脸兴奋地把着来凤看了又看,然后冲着刘易文叫了声哥,声音还带点儿颤。
刘易文这才看清他,想不起来的事突然浮出来了些,至少他是想起了刘绍恩的脸。
“哥!我回来了!”
“绍恩!”那张脸几乎没多大的变化,还是跟娃娃一样,可爱得很。
两兄弟在院子里抱得死紧,直到一旁的来凤不高兴地跺着脚才分开。
刘绍恩看着她气呼呼的脸,调侃了起来,“怎么,小凤凤也那么想我,这么晚还赖在刘庄不走?”
“你!!!”来凤气得咬牙切齿,挥手敲在刘绍恩身上。
“喂!你这个女人,再这么野蛮小心以后没人要你!”刘绍恩张嘴嘿嘿地笑,就等着来凤生气。
来凤却红了脸,扯着刘易文的袖子。
“绍恩,...那个倒霉蛋就是我。”
刘绍恩本来笑着的脸僵了下,呆呆地站着,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绍恩?”
打了下刘易文的肩,“你个没良心!什么时候娶的小凤凤都不说一声!也不等我来喝这杯喜酒!”
“你不在国外忙着么?来,哥看看,哟,这几年变化大呢。”
刘易文借着屋内的光上下打量着,嘿,在外面混了几年的人就是不一样。刘绍恩一身洋服,头发理得整齐,显得精神得很。一看就是出去喝了洋墨水的人,呵,自己还穿袍子的时候人家早穿裤子了,真洋气。
“哈哈,别这么说哥,你和来凤的事才叫人吃惊,改天我这杯喜酒一定得补!”
“一定一定,来,先回屋去。让爹看看。”
“哥,爹早看过了,大家都在桌上等着你呢!”
王莫德跟在三人后面,脸上也笑咪咪地,...看看庄门前还挂着的灯,二少爷,你今晚要什么时候才回来,哎呀,别折腾我这根老骨头了。深更半夜的,又要起床给你开门。
屋内一家人围在饭桌前和乐融融,刘老爷看着刘绍恩就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对了...爹。”刘绍恩,环顾一下桌前坐着的人,“二哥呢?!怎么没见着他。”
刘老爷重重地把杯子放在桌上,碰地一声,一桌的人没一个敢说话。
“别提他,那浪荡子在不在都没关系!”
“啊?爹,你以前不是....。”
“绍恩!”刘易文不动声色地摇摇头。
“哦...啊,...哈。”刘绍恩连忙打起了哈哈,端起酒杯敬向刘老爷,
“爹,来,绍恩回来了,高兴些。”
刘老爷也笑着回碰了一下,大家才都乐呵呵地夹菜,左一句绍恩右一句绍恩地说。刘洺遥回来后,隐约看见屋内灯火阑珊,笑声不断。只是他累了,勾着嘴角笑了笑,向自己的院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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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里的花灯挂了一整夜,直到了清晨,城里城外的人都被轰隆巨响的炮声惊醒,惶恐地披上外衣赶去一看。老城墙上的城门被炮火生生炸开了一个大洞,人们隔着洞口看着对面,却好像看见了往后的颠沛流离,再也乐不起来。杨光坐在棕色的军马上指挥一大队国民军,威风八面地开进成都,把百年的老石板路踩在脚下,用铁蹄使劲地蹂躏它。
那天,下着小雨,刘易文撑着伞随了人群站在城墙边上,满脑子都是愁,烧得很痛。突然听见有人在叫哥,连忙回头,却看不清楚,是洺遥还是绍恩?
脑中的弦好像又断了,开始不要命地疼了起来。眯眼看见黑色的长发,单薄的白衣,还有自己昏倒在他身上的时候。
隐约听见他说,“哥,醒醒,别再吓我!”
再吓你?...是谁?是谁还吓过你,我么?
可是我忘了,
...洺遥洺遥洺遥洺遥洺遥洺遥洺遥洺遥洺遥洺遥...。
你说一万遍你叫刘洺遥,
我还是想不起来。
“哥...你真对洺遥没一点情了?”
刘易文点了点头。
“我不信,你好好说。”
刘易文又摇了摇头。
“究竟是有没有。”
刘洺遥靠着车窗,远处的平原边上还剩下层薄薄的雾,云在半空浓得很,灰蒙蒙。马车压着
土路一晃一晃向前走,低头拥紧怀中的人,.....再慢点儿,再慢点儿,一回到庄里他就是别人的了。
赶车的王莫德像是听见了,将速度慢了下来,车也不颠。刘易文舒展开皱着的眉靠在一人身上,睡了过去。
古树森森,古巷深深,一车里的两人,
他们之间总是有什么东西,
说不清也道不明。
刘洺遥一直抱着刘易文,
仿佛路很长,两个人要走一辈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