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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卖笑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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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洺遥坐在东街饭店里晃着杯里的冰块,四下看看,整个厅堂人影交错,处处都是洋酒味。东街饭店在成都开了三十多年,能进得了的人却没几个,就连你穿得破了点儿,两个门神也会一左一右地把你给请出去。成都平常人对这里是又恨又爱,心里巴望着想进来享受一番,但却只能看着,然后恨得牙痒痒。其实最恨的还是里面的大老板些,平时赚了百姓的血汗钱,净消费在这脂水横流的地方。
“刘二爷,...这样恐怕不成。”
“王老板,不能再选些走么?”刘洺遥皱眉,茶最不能放,特别是在成都这个随时可能泡了水的地方。这几日来跑遍了川内的茶商,可庄中的茶还是成堆地堆在库里,一点儿也不见少。
“刘二爷,这茶终是受了潮,不能用啊。”
“这些都是筛出来的,日日用火烘着,怎会不能用?”
“话是这么说,但心里总放不下.....。”
王老板名叫王顺,在四川跑了大半辈子茶,长年周旋人也变得八面玲珑。谁可以惹,而谁又得罪不起,他可是一清二楚。就比如刘洺遥,表面还恭恭敬敬的,可态度却硬得很。
“王老板跟刘庄来往这么久,还信不过么?”
“这.........。”
“哟,这不是王老板?”
刘洺遥和王顺转头就见着杨光踩了双精神的军靴走来,摘了大檐帽,嘴边的小胡子微微上翘笑意盈盈的。
“杨军长!”王顺连忙起身让座,“请.....。”
“客气了,王老板。”杨光也不退,依着王顺的手就坐了下去,眼光扫过对面的刘洺遥,“.......这位是?”
“军长,这正是我上次提过的刘庄二少爷,刘二爷。”
刘洺遥心里呸了一句,还真会装,可面子上却伸手笑着,“洺遥见过杨军长。”
“原来这位便是刘二爷,...果然风度甚佳。”杨光举起手中的杯子,透过白晃晃的水看着对面的人,水汽蕴蕴地,更是显得他朦胧万分。
“军长说得是,但凡见过刘二爷的人都是赞不绝口啊。”虽然王顺的年龄都可以做杨光他爹了,但说话的时候还是流了一头的汗,忙唤穿黑背心的服务生送些湿毛巾来。
“对了王老板,...我远远听着你们在说茶货的事,...是吗?”
“啊,哈哈,没什么,就是些买卖生意。”
杨光欠身捻上桌上的茶,“是这些吧?”凑近鼻尖闻了闻,又放在手上两指轻捻,“茶胚新,味也香浓...刘庄的茶果然是上品。”
“是啊是啊。”
“对了,我公馆中最近正缺些花茶,刘二爷拨出来一些卖我如何?”
“军长想要,洺遥自当登门送去,何必说到买卖?”
“哈哈哈,没想到刘二爷如此大气,想必王老板也好谈吧。”说完拍拍微皱的军装下摆,欠身站了起来,“那我还是不打搅了,两位慢慢说。”
“那是那是,..杨军长慢走。”王顺擦着汗,眼睛滴溜一转却看着刘洺遥想,这两人什么时候搭在了一起?一唱一合演得还挺真。
刘洺遥见杨光搂着一个穿旗袍的女人往二楼去了,谈笑间女人的手娇俏地敲在杨光身上,好不风情。
“呵呵,那是杨军长的八姨太。”王顺举杯笑了笑,“军长十二位姨太如今全住在将军街的公馆上,...难怪要缺花茶了。”
这话里的弦外之音刘洺遥不会听不出来,心里骂着王八,手里端杯喝下口水,凉水沁心,特别是在成都的早晚。虽说醒神,但也伤身。笑着想,你军长大人想演什么戏,我陪着你做,各取所需而已,不麻烦。
“王老板,刘庄的茶,可还中意?”
王顺点头哈腰地笑,“当然当然,刘二爷说个时间,我到庄上批茶去。”
“那洺遥先谢过了。”和王顺又扯了几句闲话后各自从饭店出去。开春没几日,倒春寒就来了,刘洺遥裹着一身白色的裘衣,把脸藏在毛边里转身拐过饭店侧角。
“大爷,赏几个钱吧?”瘫倒在地上的叫花子挡了去路,灰扑扑的衣服,乱蓬蓬的头。随地捡上一个东西,看也不看就往嘴里塞。
刘洺遥蹲身抓着叫花的手,把那东西打掉,“见什么都吃,不要命了么?”
“大爷别消遣人了,这年头有东西吃就不错。”甩掉刘洺遥的手继续趴地上去找那玩意儿,找着了,四下看一眼生怕别人抢走一样地塞嘴里。
“你不想找点儿事做?”
那叫花嘿嘿笑着抬起一直藏衣内的左手,手腕根上空荡荡的。
“大爷没看见?...连手都没了,能做什么?”
刘洺遥嘴角含笑地捏住叫花的右手,使劲一掐,骨头交错起来咔咔地响。
“哎哟哎哟!你想整死人啊!”
“还行,反应挺好的。”提着叫花的手往前拽,但那人却抠着墙角死活不跟他走,一双脚又踢又闹,使尽浑身解数耍无赖。
“你连叫花都抢,还是人不是?!”
“起来跟我回去做事!”刘洺遥索性往他身上一踢,那叫花睁大了眼,跟看怪物一样看刘洺遥,这公子哥儿吃饱了没事干?
“大爷...做事给钱么?”摸了把脸,抓着刘洺遥的衣摆,嘿,有好事,不要白不要。就算是人贩子也跟他走了,总比趴在这儿死活不是来得好。
“不给,...但只要你好好做,这几年我保证你三顿温饱,怎样?”
“.......我不杀人的。”
“不用。”
“...也不会放火。”
“不用!!”
叫花抖了抖干裂的嘴皮,张口抱着刘洺遥的腿嘿嘿地笑。那人皱眉怎么甩也甩不开用自己的袍子擦鼻涕的人,“王莫德!王莫德!!”
“二少爷,来了来了。”王莫德跳下车,几步几步地跑了过来,哎哟,我说少爷,你又招惹些什么人啊!
“把他给我拖回去!!”刘洺遥拖着在地上又哭又闹的人,往车里一塞。
“大爷说的可是真的?”
刘洺遥坐在一旁凤眼一瞪,你再多说一句看看?......那叫花被他吓着了,乖乖闭嘴缩在马车里头一摇一晃地碰着车窗。
“你叫什么?”
“...忘了。”
“也好,以后随便叫个顺口的,也好活点儿。”
“大爷你决定好了。”
“王莫德,你说呢?”
“四儿怎么样?...二少爷院里三个丫头,就差个男的。”
刘洺遥笑着说声好,叫花偷偷翻白眼,好个屁!敢情我一大老爷还排小娘们后面。
“二少爷,不知大爷怎样了?”
“...昨天绍恩来话说已经安顿好了。”
“呵呵,...二少爷,........你想他么。”
“想啊。”刘洺遥吞了口水,把做梦都想这后半句话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那样啊,天快暗了,得快些回去。”
“..... 也是。”
王莫德嗨呀一声抽了鞭子在马背上,唉,... 人人都在躲些什么,转来转去却总还是回到原地。二少爷,你残不残忍,整日折磨自己连旁人都觉得造孽。明明心里想吧,又不去,每晚都躲在房内粘风车,自己手笨,又倔得不要人帮忙。
你傻不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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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文,这么冷的天,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
“...呵呵,想什么呐?”
转身搂那人的肩,纸灯笼的光从窗缝间溜过。凤目,薄唇,还有因为臭美一直不剪的青丝。眯眼笑着将他抱紧了,直到周身都暖暖的。凑在耳边,脸红心跳地说,“想你呐。”
还没睁眼的时候轻如鸿毛的吻落了下来,顺着眼睛,又是鼻尖,然后掠过嘴边赖着不走。唇舌相交,让人皱眉想痛,却又欲罢不能怎么也推不开。
“易文,我爱你。”
“嗯......。”
“哥,.....我爱你。”
“....你叫我什么?”
“哥。”
“你...是谁?”
“洺遥啊,哥,你忘了?”
“谁?”
温柔的嗓音附在耳边,那人一成不变地说,哥,我是洺遥。
我叫刘洺遥。
洺遥洺遥洺遥,一直都没变。
哥,...你还记得吗?
哥,....你还记得吗?
“洺遥!!!!”
刘易文从床上惊起,低头大口大口地喘气。窗外的光照进来,身上和被单上全是一层冰凉的银霜。
“易文,怎么了?”来凤披着短衫坐在床边,用手梳着刘易文汗湿的短发。一双眼,幽幽地埋藏在夜里“没什么,只是......。”
“你梦着他了?”
“谁?”
“...我也不知道,但一定有人你是梦见了。”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睡?”
“已睡了好大一会儿,听着你叫就进来了。”
“我...我有说什么吗?”
“一整个晚上,都在叫洺遥。”
刘易文愣住了,又想起梦里的事。花不是花,雾也不成雾,都是漫了白烟的刘庄。大院中,老树下,刘洺遥抱了自己,一次一次吮着唇,一遍一遍地说着爱。如同快到落日末了一样倦怠缠绵。
“.......你是说洺遥,...也是....不知家中怎么样了?”
“不用担心,绍恩说家里一切都好。都亏了洺遥,剩下的茶已卖了大半出去。”
“是吗?...洺遥还真有本事。”
“嗯...别想了,睡吧。我和绍恩都在隔间,有什么难受的唤一声就好。”
“来凤!............那日洺遥,可有给我什么东西?”
来凤背过身,好几次转动门把,却又滑下来。半天过去了,半哑着嗓子说,“...没有。”
“.....那算了吧。”
刘易文躺在床上将泛白的天空给看着,手里的触感也还在,一个圈中间漏下一个洞,还有一条绳缠在手上,怎么也绕不开。
是一个死结,如果不假,便是洺遥加在自己身上的死结。
一辈子都没法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