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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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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陶然匆匆赶到公司,拿起办公桌上的新闻简报,险些眼前一黑,终于知道了什么叫“一股腥甜涌到喉间”。
她抄起报纸就往外走,边走边给老郭拨电话。
“老郭,今早的报纸看了吗?”
“没有啊,我这儿刚从医院出来,还没顾上别的呢。”老郭猜她话出有因,急问,“怎么了?”
“晨报头版登了篇报道,指称清莲爆炸事故造成有毒化学品泄露,已经污染附近水源……”
“不可能!”老郭断然否认,“事故车间绝对没有危险化学品,而且出事后,我们第一时间把厂里所有危险品都转移到了安全地带,就是怕这样的事发生,这你昨天也是知道的。”
“对对,我知道,老郭你听我说完,报道旁边配了两幅图,一张是工厂排水口的照片,显示水管出口有大量白色泡沫,还有一张……是何总的,他用手推挡相机镜头被抓拍下来,报上讲,记者当时在向他质疑水质问题,他开始也解释说危险品已经转移,不会流入水源,后来可能因为记者一再追问,何总有些急,唉,我给你念下原文,‘何玉昌恼羞成怒,抢夺相机,高声指责记者没有职业道德,只会添乱,并且声称,你们有空不如去查圩纸厂,清莲不知比他们好多少。’”
“啊?”老郭一听也懵了,“何总什么时候接受的采访?没跟我们说啊。”
“这个先不提,圩纸厂又是怎么回事?”
“圩镇造纸厂,是镇上的一家老纸厂,就在我们旁边,他们厂设备工艺旧,污染治理差,私下违规排放,因为他们的排水口位于我们的上游,所以常常连累我们的污水水质检测,交涉了好几次都没有用,何总一直很恼火,一着急估计就顺口提了一下。”
顺口?陶然额头冒汗,他这一顺不要紧,不但没解决问题,还乱上加乱。昨天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向外界传达清莲检讨责任和解决问题的诚意,以求征得谅解,平息事态,何玉昌却在这种时候跳出来恶形恶状地指责别人,这除了落人口实还有什么用处?更别说与媒体交恶,后患多多。
陶然心头冒火,可碍于何玉昌的身份,不便多言,只好空叹一口气,改口问:“医院那边怎么样?”
“两名重伤员已经苏醒,情况基本稳定,还算万幸。不过死者家属情绪很激动,厂里的工会领导还在安抚。”
“你现在在哪?”
“回公司的路上。”
“我马上到你那,老郭,麻烦联系李经理,尽快搞清那张排水口的照片是怎么回事,其它的,等见面再说。”
“好。”
因为路远,再加上交通早高峰,等陶然到达清莲的时候,已近中午,她气喘吁吁赶到会议室门口,正待推门,门却突然开了,只见何玉昌脸红脖子粗地从里面冲出来,头也不抬地从她身边擦过,门被重重甩上,发出巨大响声,陶然吓了一跳,不明所以。
推门一看,只有三个人,Vincent坐在正中,神情淡然,面容平静,陶然压根就不指望能从这男人脸上看出什么来,她直接转向老郭和老李,这两位似乎刚刚也被什么吓着了,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
老郭见到她,像是暗暗松了口气,急急迎过来说:
“陶然你可到了,事情闹大了!一上午我们这的投诉电话都快接不完了,全是镇上居民打来的,非说我们污染水源,也有说污染空气的,有的说家畜喝水得了病,有的说家人吸入烟气身体不适,反正是说什么的都有,还有,圩纸厂刚刚来人讲,他们的员工担心爆炸导致有毒物质扩散,非常恐慌,纷纷要求离厂,由此产生的停工损失要让我们负责!另外好几个记者打电话给我,都在追问晨报那篇报道的事。”
陶然心一沉,就知道这次的麻烦不会小,可事到临头,慌也无用,她镇定地问:“排水口的泡沫是什么原因,查出来了吗?”
“我们已经对排水进行了自检,没有发现异常。环保局的人刚刚也来做了环境监测,包括空气和水,样本已经取走,估计要再等一会才有结果。”李经理回道,“我们怀疑,照片上的泡沫是因为昨天消防灭火导致排水口出水量增大,只是冲击出来的水沫而已。”
“现在要怎么回答外面那些人?”老郭插进去问他最着急的问题。
“如实回答。”陶然毫不犹豫地说,“就说目前自检结果没有问题,等环保局的官方检测报告一出来,也会立即公之于众,如果有确凿证据证明爆炸事故造成污染,清莲一定负全责。”
“负全责?现在做这样的承诺……会不会太早?”老郭有些迟疑,他瞄了瞄Vincent,接着道,“我的意思是,万一,我是说万一真的出了问题,那可就是大问题,这个责任代价巨大,是不是我们先保守一点,别把话说死,留些后路?”
陶然摇头,回答谨慎却坚决:“老郭,你的顾虑有道理,但我不建议这样。”
她也知道,这么大的事老郭肯定拿不了主意,索性直接对着Vincent说:
“方总,如果最终结论真的是因为清莲的原因导致重大污染事故发生,那么无论解决问题需要多大的代价,清莲都不能逃避,相信你也明白,这是一个企业最基本的社会责任,如果做不到这一点,清莲将很难在此长期立足,进而也会连累到清公司的国际声誉。”
Vincent没说话,但点了一下头。
一下就够了,这个承诺,价值高昂。
陶然油然有些敬佩。毕竟是非对错,每个人都懂,说一说容易,难的是能够不计得失地去做对的事。最不可原谅的不是犯错,而是没担当,为人,立业,不外如是。
几人正商量着,会议室门开了,有人从外面进来,递了几页文件给李经理,又走了出去。
李经理接过文件,激动地站了起来:“太好了!环保局的报告出来了,空气和排水都没有问题,和我们的自检结果一致!”
陶然和老郭一听,也都喜形于色。
陶然抬腕看表,刚刚过午,略加思索,转头对Vincent道:
“方总,现在外面谣言四起,公众会越来越恐慌,如果不及时遏止,明天肯定会有更多的媒体卷入进来,局势很容易失控。我建议立刻召集一个紧急的新闻发布会,集中回答外界关心的问题,澄清误解。面对面的沟通效率是最快的。谣言起于媒体,我们就让它止于媒体。”
“好,什么时候?”Vincent应允。
“最晚不能晚于下午四点,这样记者还来得及发稿,明天就能见报。老郭,你派人在市区找一家交通方便的酒店,租间会议厅作为发布会地点,我会让我的人去联络媒体。然后我们简单准备一下,马上回市内。”
“没问题。”老郭一口应下。
“哦,还有,为了体现公司对此事的高度重视,新闻发布会最好由总经理亲自出面,担任发言人,对了,何总呢?”陶然忽然想起,何玉昌到现在还没回来呢。这么重要的时候,他去哪了?
“何总……”听她一问,老郭神色微微一变,声音突然低下去,“何总他……刚刚被解职。”
“解职?”陶然呆住了,脱口问:“为什么?”
郭李二人真有默契,双双闭住嘴巴,谁都不答。
陶然隐约能猜出什么,何玉昌的确和今天的麻烦脱不了干系,但临阵斩将乃是兵家大忌,况且何某人又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虾兵蟹将,身为清莲中国区总经理,好歹也是一方诸侯,就这么说斩就斩了?
这个Vincent,雷厉风行得过了吧?
没人说话,她固执地看向他。
Vincent无声地与她对视了几秒,手臂搭在桌子上,手指无意地在桌面上缓缓敲了几下。
终于淡淡道:“何玉昌擅自接受采访在先,失礼失言在后,不仅未能表现出足够的领导才能,还给公司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不立规矩,不成方圆。”
三言两语,解释完了。
陶然不是不同意他的话,也不是不明白,就算方某人把全公司的人都炒掉也轮不到她一个外人置喙,可她实在着急,这个节骨眼上怎么能没有公司老总?斟酌再三,还是试着帮何说些好话:
“方总,恕我多嘴,采访这件事,何总虽然作法欠妥,但初衷总是好的,我想他也是为了公司的事着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后面的话她没说下去,只是看着他。
他也看着她,唇边突然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以往他支持她的时候,要么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要么简单说声好,现在他对她笑,她倒心里一凉,直觉对她说,何玉昌这次死定了。
Vincent往高高的椅背上一靠,漫不经心地问:
“陶小姐,若是把你的下属分为四种,有又聪明又勤快的,又笨又勤快的,又聪明又懒的,和又笨又懒的,你说,最不能容忍的是哪一种?”
这是什么绕口令问题?她被问得莫名其妙,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他也没等她回答,便接着道:“要我说,是第二种,所以在我这里,只有功劳,没有苦劳。做多错多,不如不做。”
他慢悠悠地把话说完,调转目光,分明是警告她,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再说下去就是不知趣了。
好好好,少爷您说了算,陶然暗自嘀咕一句,转而问:“方总,那你看下午的新闻发布会谁代表公司比较好?”
“我去。”
陶然一听,如释重负,别人去她只担心压不住场子,方少爷若肯亲自出面自然是最好不过。
“那就这样,我和老郭分头准备一下,下午三点半大家在会场碰头,四点钟正式开始,方总担任主发言人,郭经理担任副发言人,会议由我主持。”
“好。”
下午。
陶然一踏进万方酒店会议厅,就看到明澈的同事们正在四处忙碌,紧张地为发布会做各项准备工作,有他们在,她的心里立刻多了几分底。
“Hi,陶陶!”
一张熟悉的笑脸出现在身边。
“Eason?你怎么也来了?”看到这么赏心悦目的笑容,陶然紧绷了两天的神经也暂时松了松,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
“琉璃有个紧急会议,不能过来,她听说是方总亲自作发言人,担心他的中文不好,叫我来客串一下翻译,或者还能帮帮别的忙。”
“琉璃多虑了,Vincent的中文足够好。”
“耶?有我好么?”陆浥尘在中国待得久了,开始不满足于自恋自己的“美貌”了。
“和我一样好。”她存心打击他。
“噢,那就是没有我好了。”
“你就臭美吧。”陶然笑着白了他一眼。
三点三刻。
会场一切准备就绪,已经有记者陆续进场。
眼看离会议时间只有十五分钟,Vincent还没出现。
陶然急得不行,紧着让老郭打电话去催。老郭为难:“已经催过几次了,路上堵,急也没用啊。”
陶然来回踱了几步,心里埋怨,没事坐什么加长轿车嘛,这路不堵也堵了。
浥尘被她转得头晕,拉她到一旁坐下,安抚了几句。
三点五十五。
众人翘首企盼中,Vincent姗姗出现。
陶然第一个冲上去,也顾不上什么劳什子礼貌,一股脑地叮嘱道:
“方总,媒体已经到齐了,我们马上开始!宣读完声明后就是自由提问时间,记者的问题可能很尖锐,请一定记住,就事论事回答,不要引申;只说事实,不要评论和推测;不要陷入争论;要尽可能多地对事故造成的伤亡表达关切;任何情况下,绝不可以说无可奉告!”
老郭站在后面,听得一愣一愣的,在清莲,就没人敢对Vincent说这么多“不”和“不要”。
他觑了觑Vincent的脸色,倒是没什么异样,不过话说回来,这位公子无论喜怒哀乐都是一副模样。
他替陶然捏了一把汗。
陶然边说边跟Vincent往会场走。正要进门,她突然发现什么,急忙喊住他:
“等等!对不起方总,你得把这条红色领带换掉。”
说着,回头扫了一眼四周,拉过陆浥尘,把他的蓝色领带解了下来,飞速地帮Vincent换上,边换边匆匆解释,“今天的场合是关于伤亡事故,佩戴红色不合适,很容易招来非议。”
陶然手指翻飞,也顾不得问他的意见,顺手打了个温莎结,左右端详了一下,帮他把结扣扶扶正,又看了看,终于满意。
眼见她不由分说就把Vincent的领带扯下来,老郭眼珠都要掉出来了。
Vincent也是难得的一怔,虽未动声色,却轻轻眯起眼,低头看住她。
这女人倒好,从头到尾把他当柱子,始终忙着手上的事,头也不抬。
听完她的解释,他的面色略为柔和,便静静站着任她摆布。
离得这么近,他能清楚地看到她小巧的鼻尖上沁着一排细密的汗珠,长长的睫毛几乎一动不动,神情认真而专注。
他似乎迟疑了一下,然后稍微弯了弯身,好迁就她的高度。
老郭的眼珠彻底掉了下来。
浥尘站在一旁,瞪着眼睛打量着陶然面前那个沉默的男人,心头有些不爽。
毫无来由的,就是不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