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一七年短篇练笔》吉尔吉加

4、1月4日

　　女孩A小姐，或者称为A12770小姐——醒来的时候，已经把她的所有记忆都忘却了。
　　她所在的地球在人类灭绝之后又过了千万年，人类灭绝之后一百年内建筑物凋腐，一千年内地貌改变，一万年内整个星球重新变得荒凉野蛮，千万年后……星球迎来了新的文明。
　　——从坎特尔星球来的外星来客。
　　这些外星人长得和人类一样，他们来自于更高级的文明，比人类当年的文明还要高级许多，他们拥有很高的科技力量，在千万年前人类灭绝的时候外星人所在的星球正在进行一场科技变革。科技提高了他们的生产力技术，也让他们一跃成为了整个星系最强大的星球，因此这颗星球上的人们更加狂热的推崇科技——长此以往，他们掌控了科技，但科技也改变了他们。
　　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变得冷漠，人们追逐理性而漠视感性，中间出现过几次革命，也有人扛起了“人性良知”的大旗，但都没有翻起太大的浪花，在科技强大的力量下“人”的力量实在是过于弱小。
　　直到千万年以后，这颗星球上已经没有“人”。
　　或者说，原本的人已经全部都变成了机器，而不能称之为“人”。
　　在坎特尔年历12770年1月份，坎特尔星人准备向隔了五个星系的太阳系移民。太阳系中有一个叫做地球的星球自然环境相当好，各类资源也丰富，并且最神奇的是，他们在这颗星球上找到了“人”。
　　是在千万年前，因为疾病去世又希望自己能在千万年后复活的女孩子，一直到死亡的时候，她仍然对人生抱有希望，她的父母兄妹也仍然不愿放弃她，他们衷心的希望未来科技能够发展到那种高度，能够把这个快乐的女孩子复活。
　　她死亡的时候只有十七岁，还在上高中呢。在得病之前，她的愿望是和男朋友在毕业后来一场旅行。
　　但是在那之后没过两百年，地球上的人类就因为动乱和环境问题衰亡了，这女孩子和她所在的实验室被深深埋入地底，因为设备有能量自循环功能所以躲过一劫。人类的高科技没有拯救她，但外星人的高科技救活了她。
　　坎特尔星人称这是地球的奇迹，女孩所在的实验室里还被发现有一部手机，当然早就没电了，不过芯片居然没有坏，这是地球上人类古老的科技产品，通过这个产品，坎特尔星人可以得知地球人类的科技曾经到达怎样的高度。
　　因此这女孩子获得了十足的重视，当坎特尔人复活她的时候，她被郑重的命名为“A12770”，那个和她一起被发掘出来的手机也被研究，又坎特尔星最年轻最聪明的科学家担任这一工作，这名科学家被称为锡纳先生，他和其他坎特尔星的科学家稍微有些不同，有不少人坚持的认为他是个异类，一部分坎特尔人则认为他是真正的天才。
　　“A12770今天吃了两个地球产的苹果，喝了一杯地球产的牛乳，另有纯净水若干，谷物主食若干，恢复状况良好，可以视情况投喂蔬菜或肉类。”地球土著研究学家锡纳先生做好今天的研究，每天记录A12770小姐的生活情况以及身体状况是他前段时间的工作重点，虽然看起来很简单，但其实相当复杂。他发现A12770的生活习惯和坎特尔星的早期人类很相似，十分具有研究价值。
　　锡纳先生和传统的坎特尔人不同，他具有十足的求知精神，对万事万物都有好奇心，和其他死气沉沉的坎特尔人有着天壤之别。他也爱好科学，不过这是一种单纯的喜好。他是自愿要求来研究A12770小姐和她的手机的，每天像普通坎特尔科学家一样的记录完自己的研究对象生活状况之后，他就会开始下一样更加重要的“工作”。
　　“A小姐！请把你的门打开，”锡纳先生在透明的门另一边僵硬的笑笑，他发现A小姐更加喜欢“笑容”，虽然在这之前他从来都不笑的：“今天我又破解了一个手机密码！”
　　A12770小姐——不，现在称他为A小姐比较合适，因为这是锡纳先生给她起的简称——她像是小鹿一样的跳起来，脸上带着惊喜和兴奋，把还不适应笑容的锡纳先生迎进来。A小姐是古代地球人类，没有现代坎特尔星人的良好体质，她一天要睡十个小时——其实并不是的，一天睡八个小时就足够了，但剩下的两个小时正好可以用来和锡纳先生一起度过。
　　每天的这个时候，锡纳先生会做好监控器的调试，以免被拍到坎特尔星人不能接受的画面。
　　比如说现在，他们对着坐在地毯上，双腿盘起膝盖对着膝盖，锡纳先生拿起这历史悠久的古代地球人遗留的手机，递给A小姐看：“这个密码也被我解开了！”
　　A小姐发出一声远古的、十分不严谨的、孩子气的欢呼：“然后呢？里面有什么？”
　　她扎着简单马尾的脑袋伸过来，抓住了锡纳先生握着手机的双手：“让我看看！我要看！”
　　锡纳先生的脸微微有些发红，坎特尔星人不会近这么亲密的接触他人，他从来没有和别人靠的这么近过。他吞了一口口水，真奇怪，在这之前只有在需要吃东西的时候他才会分泌那么多的唾液：“这，这应该是个放图片的文件夹，密码很简单，只有一个字而且和之前的也能连得上……这个文件夹的密码是‘爱’。”
　　他的心口猛地震动了一下，好像他说出了多么大逆不道的词汇一样，他感觉自己的脸更红了——不，不只是脸，现在他浑身上下都像是被火烤着一样的热，他的呼吸也略略有些急促：但是A小姐的目光并没有落在他的脸上，甚至没有落在他的身上。A小姐只是欣喜的看着那一张张照片，千万年前地球人的拍照技术是很差的，当时成熟完美的PS技术现在看来也是如此幼稚可笑，大多数照片上有两个人，有一些照片上有更多的人，每个人都在笑，A小姐就站在最中间，看起来比现在还要小一些。
　　两个人的照片中，一般是A小姐和某个古代地球男人，他穿着很没有品位的T恤衫，笑起来的样子有点傻。
　　看上去丑丑的，像是一颗土豆。
　　锡纳先生心里升起一个奇怪的想法，他想了想自己的样子，又看了看这个男人——嗯，长得不如自己好看，身高也比自己矮一些，站在A小姐的身边就像一颗傻了的土豆。
　　A小姐却一直沉默着，过了一会，他发现A小姐的眼睛正在流泪。
　　“这一定是……对我来讲非常重要的人。”已经忘记了作为古代地球人拥有的记忆的A小姐这么说道。
　　“真想找到他啊。”
　　锡纳先生的心被另一种东西填满了，A小姐的眼泪像是海水一样填充了他作为坎特尔人的心脏。坎特尔人是拥有高科技的新型人类，他们自律犹如机器，几乎没有什么情绪，但锡纳先生在他们中间却不能混入他们其中，他是不同的。他爱科学但并不是盲目狂热的依赖科学，他有好奇心，也想要找一个和他一样的人，在A小姐的身上他看到了那种不同于坎特尔人的活力，而现在，他又看到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这个承载了可能有A小姐之前的家人、朋友、甚至是男朋友的信息的手机被锡纳先手拿走，因为他们能够二人相处的时间很快结束了，不过锡纳先生保证，他一定会把这手机藏着的所有秘密都挖掘出来，给A小姐看。
　　A小姐小声却也惊喜期待的对他道别：“十分感谢你！锡纳先生！”
　　锡纳先生觉得自己不同于坎特尔人的心脏又稍微充满了一些。
　　从那之后，锡纳先生花更多时间在手机上，为了糊弄其他的坎特尔人，他定时发布一些关于A12770小姐和这古老手机的研究，坎特尔人民众便深信不疑。锡纳先生在研究会议上说明：“A12770小姐对我们来讲十分重要，也是古代地球所遗留下来的珍宝，她身上拥有最宝贵的东西。”
　　他期待A小姐能够尽快的摆脱研究实验体的身份，成为坎特尔星人的一份子，这样她就自由了，不用每天待在实验室内，什么都做不了。
　　而他也想要破解这手机的所有秘密，包括好像是“全家福”上的A小姐和她的家人们的开心笑容，包括可能是A小姐男朋友的那个长的土豆一样的傻男人幸福的表情，只有完全的理解他们，他才有可能达成A小姐那个“真想找到他”的愿望。
　　他为什么想要找到那个男人？
　　是为了A小姐吗？不，是为了锡纳先生自己，是为了想要一直看到A小姐笑容的锡纳先生自己呀。
　　只要想到这一点，就好像整个心口都满满的了。
　　但是真的很奇怪，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锡纳先生试图用科学的方式给自己现在的状态下一个定义，无果，他觉得自己的状态非常矛盾。和A小姐在一起很开心，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但也很害怕，好像这样开心下去他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和原本的他完全不同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锡纳先生想起了坎特尔人历史上的几次暴乱，扛着人性大旗的一些坎特尔人对科技发难，他们认为可能没有使人进步，反而把人变成了怪物，失去了人性和自由。当然最后都被镇压了，而且因为他们没有翻起大浪花的原因很多历史书上甚至没有记载，就连博学的锡纳先生知道的也不多。
　　他突然觉得，他的心里也在默默地开始了一场战争，一场原本不应该发生的战争。
　　A小姐也在逐渐的走入普通普通坎特尔人的视线，坎特尔星人们从A12770小姐身上看到了自己祖先的面貌，现在的A12770小姐已经有了一些粉丝，当然是坎特尔星球特有的绝对理智粉丝。绝对理智的粉丝们认为A12770小姐既然是人类，而且已经作为试验品为坎特尔星人做出了很多贡献，她应该享受坎特尔星人的权利和义务，成为一名真正的坎特尔星人。
　　A12770小姐和她的研究者锡纳先生去环游了几个星球，他们拍了一些照片，一些坎特尔星人现有的最高摄影技术所能拍摄的照片，A12770小姐看起来美极了，就是她的表情太奇怪，她总是在笑，坎特尔星人不会笑。
　　“成为坎特尔星球的公民，必须经过进化。”
　　“A12770小姐头脑里有太多落后的思想，这样不行。”
　　人们看到A12770小姐和锡纳先生的合影时，是这样说的。
　　锡纳先生站在A12770小姐身边，显得高大英俊，十分般配。
　　但锡纳先生觉得自己好丑，丑的像是一颗土豆
　　他心里的战争还没有打完，不过大概已经知道想要做什么。走进自己的专属研究室之后，锡纳先生想了想，然后他坚定地把那个古老手机的所有信息提取出来，开始往自己的记忆体中填充。
　　这个做法非常危险，因为人能够接受的信息量和计算机是不同的，锡纳先生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冒这种险，他心脏中好像还有人在打仗，一个声音告诉他他现在极度不理智，另一个声音告诉他他会成为A小姐想要寻找的那个人。他做了不理智的事情，锡纳先生感觉自己的大脑酸酸麻麻，不是很舒服，但却可以忍受——千万年以前的古老手机能够存储的信息量和现在还不同，锡纳先生很轻松的就把那些信息，包括那个土豆一样又蠢又丑的男人，和A小姐的家人们，以及A小姐吃饭之前喜欢作的自拍都记下来了。
　　“……地球现在变得很混乱，可能很快我就会被征兵，所以征求了你父母的同意之后我决定把我的一些东西放在你这里……”
　　“手机，电脑，还有书本和信。这手机以前还被老师没收过，你还记得吗？还有电脑，电脑里有你喜欢看的电影……”
　　“不知道你到何时才能醒来，也许到你醒来的时候已经记不起来我和你的家人们……我们很担心你会无聊，所以擅自留下这些书给你……”
　　A小姐的男朋友留给了她很多东西，包括有古老的手机，古老的电脑，古老的书本和古老的信，在手机最后一个文件夹里有一份文档说明了这一切。不过时代变迁，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电脑书本和信都不知所踪，只留下这一部存有古老的无聊游戏和照片的手机。
　　锡纳先生感觉大脑的酸涩转移到了心脏，他的心一抽一抽的疼，接纳了这部手机所有数据的他，变得好像是那个又蠢又丑的老是在笑的傻男人。不，当时那家伙和A小姐差不多大，可能还没有成年所以不能称之为“男人”，他死了，不知道是死在战争中还是混乱中，成为地球末日最后的尘埃。
　　但是他没有死，他的精神还活着，他的情感还活着，在千万年后穿越了宇宙，来到锡纳先生的身上。
　　锡纳先生还是锡纳先生，这没有错，不过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他觉得自己正在飞速的变化，变得不像是一个坎特尔星人。
　　现在是……什么时候？今天是哪一天？
　　今天同样也是A小姐获得坎特尔星球公民权的一天，从此以后，A小姐终于能够获得自由，像是坎特尔星球的普通公民一样。
　　……像是坎特尔星球的普通公民一样……？
　　锡纳先生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他大惊失色，冷汗从后背冒出来，口中传出不明的呜咽。他走出了实验室，跌跌撞撞的狼狈爬行大概十几秒钟才找到平衡。不行，这样是不行的，A小姐和坎特尔星人不一样，她不是一个坎特尔星人……锡纳先生终于找到了已经成为坎特尔星人的A小姐——不，还没有成为，A小姐应当……
　　“A12770，”A小姐远远地看到了锡纳先生，她走过来打了个招呼，脚步停留在锡纳先生的一米以外，语气平淡动作流畅：“您好，锡纳先生。”
　　A小姐——不，现在是A12770小姐了，他们把她脑子里的一些东西拿掉了，把她和坎特尔星人不同的那些东西拿掉了。
　　她用坎特尔星人的目光看着锡纳先生，现在的她已经成了坎特尔星的普通公民，享有普通公民的自由。以前锡纳先生从来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如果时间再早一点，就在前几天，他还在想A小姐如果能摆脱研究体身份，那就太棒了。
　　不，并不是，在前几天的时候，他希望的是A小姐能够成为和他一样的坎特尔星人，那就好了。
　　但是现在，他已经不是一名坎特尔星人，A小姐却变成了A12770小姐。
　　锡纳先生站着，感觉十分茫然。他的心脏很疼。曾经有两股势力在他的心里打仗，打一场隐秘的不为人知的仗，现在有一股势力明明赢了，却失去了打仗本身的意义。
　　锡纳先生看着A12770小姐，这时候，他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那个照片中的傻男人，但却并不像照片中那么幸福，因为已经没有一个A小姐想要去寻找他。照片里的傻男人和锡纳先生已经成为了一个人，他经历了战争，经历了人类的灭绝，但是他没有死，因为他的精神还活着，不过现在他终于安静的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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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算是正式拉开了“谁说千字练笔只有一千多字啊！”的序幕。
从早上写到了中午，写完的时候快要虚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