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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白头生死鸳鸯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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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莲根、有丝多少,莲心知为谁苦?
双花脉脉娇相向,只是旧家儿女。
天已许,甚不教、白头生死鸳鸯浦?
夕阳无语。算谢客烟中,湘妃江上,未是断肠处。
香奁梦,好在灵芝瑞露。人间俯仰今古。
海枯石烂情缘在,幽恨不埋黄土。
相思树,流年度,无端又被西风误。
兰舟少住。怕载酒重来,红衣半落,狼藉卧风雨。
--摸鱼儿 元问好
转眼间已是七月,邯郸牵着马,入了汉中郡,到了梁州城,身上的银子已经不多,他在梁州城转了一大圈,也找不到一个差事干。
踩着青石板,马蹄发出哒哒的声音,邯郸不知不觉走到告示前,看了两眼,便入了一旁的衙门,领了个猎手的活儿。等出来时,明月已经高挂了。邯郸拍了拍马,找了一户便宜的民房住宿,在梁州城住下了。
慢慢的,变听说了梁州城里的一件事儿。
梁州城内有一户姓林的大家,世代书香,祖上出过两名尚书,一位丞相,算是一等一的人物。
二十三年前7月的某一天,梁州城下着倾盆大雨,林府的二公子就在这大雨中降世了。
林员外中年得子,对这老二宠爱有加,偏偏这林府二公子小时候可爱得人人都想摸一把,且聪明伶俐,林员外更是视他为珍宝,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碎了。
他为二公子取名为画阁。
林画阁……
他叫林画阁,曾是林府的天之骄子,那是十四岁以前。十四岁那年,他得了一种病。
他与林府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表小姐青梅竹马,只等她十五岁成人时与她成亲。
只差一年,只差一年……
十四岁夏季的一天,他兴奋地抱着新画的画像,准备去给表妹看,却不料被一块石头绊倒,随即晕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却见满屋的老老少少神情悲哀的看着他,而他则是不停的咳嗽。
慢慢的,府里的下人们开始在背后指指点点,家人们一脸悲怆。
只有表妹,依然对他笑着。
她说,不管发生什么事,纵使违背三纲五常,三从四德,她也要陪着他。
她展开笑颜,依然端坐着让他作画。
她眼含柔情,对待他温柔体贴。
而他,却感觉到身体越来越怪异。
近些天,他的身体里总是有股热流,弄得他烦躁不安,即使是看见了表妹。而且渐渐的,看见表妹时,身体更加闷热难安。
那是那年的秋天,他又一次对着表妹喘气。他盯着她粉红的唇,突然觉得很渴。
最后林画阁在满地落叶的花园里,重重地吻了表妹。
那种从未尝过的甘甜,带给他惊奇与刺激。
之后他们依然吟诗作画,画阁也常常吻表妹,他们欢笑着,在水榭里,几乎认为就要这么过一世。
十一月,他的胡子开始猛长,每天清晨都要让丫头们刮一刮,他没有太注意这些,只是害怕胡渣把表妹刮着。
表妹每天都来和他玩耍,家人似乎也对他更加无微不至,什么都由着他。
他的身体愈发强壮,开始慢慢不像一个十四岁的少年。
他的身子也越来越成熟,开始有了一个男人的欲望。
那是一个雨天,画阁喜欢雨天,他是在雨天出生的。那天他依然在水榭等着表妹,屋里烧着香,不知名的淡淡香味。他从窗户看见外面小径上的表妹,兴奋得像个孩子。
他本就是个孩子。
表妹淋湿了,他眼睛也红了。
那天的雨不大不小,但是乌云遮了整个天际。
表妹双眼含泪,语无伦次,“我不后悔不后悔不后悔!绝不后悔!”
于是那天他们偷尝禁果,欢喜愉悦。
他是会娶她的,会和她相守一辈子。
来年一月,他开始觉得力不从心,跑得多了便开始猛喘气,慢慢的,他很少陪着表妹去放纸鸢。画阁英俊的脸,开始慢慢变化。
他的眼角开始有细纹,笑起来眯成一条缝,那样很丑,他不想自己变丑,那样会配不上表妹。
二月,院里的桃花早开了,还不到烟花三月,变飘满了整个院子。
他开始慢慢消瘦,额头开始出现三条细纹,及腰的青丝不时冒出几根白发,他急急的把白发拔下来,不让表妹看见。
三月,他的两鬓开始微白,脸庞更加消瘦,颧骨开始慢慢突出来。
画阁惊恐的看着镜中的自己,呆呆地一坐就是一天,也不见表妹,任表妹在门外不停的唤他。
还差四个月,还差四个月他们就满十五岁了,他们会幸福相守在这座水榭中,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四月,蔷薇花开了,一朵一朵的粉红娇嫩,开在东墙。
画阁对着镜子,一根一根地拔着白发,他的白发已经悄悄的爬上他大半的头。他把水榭的丫头们全都轰了出去,一人独坐在镜子面前,看那曾经如玉的脸上,生出一条条可怕的皱纹。
表妹冲进水榭,抓住他猛扯白发的手,颤抖着唇,一把抱紧他,依然语无伦次:“别害怕,别害怕,有我在,我在……”
她依然红嫩的唇,贴上了他已经苍白松弛的唇。
而他,早已没了少年的热情,只是静静的,看着一脸坚定的表妹,落下泪来。
五月,石榴花开了,天气渐渐转暖。
画阁的身子,已经瘦得只剩一张皮和骨头了,他的脸,消瘦得不似人。
表妹一次次哭着敲着水榭的门,他充耳不闻。
他的耳朵已经不灵了,他想给表妹最好的记忆。
他不能再吻她了,他已经没有力气那么做了。
六月,他的眼睛开始越来越花,看什么都看不清楚。他宛如一个迟暮的老人,整日躺在床上,动一动,都要喘气好些时间。
爹娘们也被他关在门外,只要一有人进来,他就开始大叫,如一头野兽般嘶吼,虽然那样会让他更加虚弱无力。
水榭外的荷花开了,莲叶禾田田,莲花红艳艳。
表妹每天都在门外跟他说话,他不吭声,却用尽全身的力气努力去听,她说,她会一直在他身边,爱他一辈子。他慢慢的闭上眼,任泪水滑过他满是皱纹的脸。
一辈子,他的一辈子快完了……
七月,他开始整天不吃饭,只是躺着,两眼空洞无力。窗外,水仙花开的正烂。
那天也下着倾盆大雨,他颤抖着双唇,竭力地让水榭的丫头们去找表小姐。
那天,是他的生日,也是她的生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是长还是短,表妹穿着一袭红衣出现在他面前,头上盖着红布。
他眼睛看不大清,只听见她带着哭腔的笑声,她说:“我们十五岁了,我们成亲,我们相守一辈子……”
他猛然睁开已经被皱纹挤成一条缝的双眼,两眼浑浊不清。
他轻轻的笑,伸出苍老干枯的手,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抱她,一头白发散在她的肩上。
他颤抖地说:“下……下辈子……我……们一定……”
还没说完,便没了声音。
水榭里,挂的全是他为表妹画的画,一幅一幅,从精致到粗鄙,从清晰到模糊。
表妹抱着他,哭得蒙了双眼,她仿佛看见,慢慢变老的他,颤抖地拿着笔,一幅一幅勾勒着心中的新娘。
十五年前的那天,他哭着降世,十五年后的那天,他满眼是泪,远离人世。
他有一种病,叫作早老症。
一年之内,年至八旬……
他的故事,梁州城内家喻户晓,因为那天林府水榭中一名女子的嘶吼声凄凉了整个梁州城。
后来?后来短短几年,林府败,妻离子散,昔日的林府,如今已是一座荒园,每晚都似乎听到女子的歌声,她年复一年地吟唱着:天已许,甚不教、白头生死鸳鸯浦,白头生死鸳鸯浦……
白头生死鸳鸯浦……
邯郸望了望天,用布把青铁剑搽了一遍,入鞘,提起刚刚砍下的逃犯的头,用一块布迅速的包起来,然后上了黄鬃马,直奔县衙。
一炷香之前,那名杀人的逃犯正在荒废的林府中,想要侵犯一名红衣萧索的女子。
那名女子有着看透世事的眼,如仙子一般,在那无一人的水榭中,轻轻的吟唱着:
白头生死鸳鸯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