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期而遇GL》林知

25、Ch.25

　　宋之遇在一刹那间，愣住了。

　　柳飞还在挣扎，压根不顾紧紧勒在四肢与身体上的拘束带，双手因为血液流通不畅而开始充血，露在外面的伤处也因为剧烈的摩擦重新破损。但是他的神志似乎已经开始有几分模糊，眼神隐隐有些涣散，口中开始胡乱地喊起许多名字。

　　“之遇”最多，偶尔有“柳飞”，还有一些之前从来没有提到过的，也不知道是确有其人还是没有意义的胡话。

　　许如期被那凄厉的嗓音，叫得心头发颤。

　　她跟在宋之遇身侧，看见她眼圈蓦然泛红，嘴唇微张，颤颤地发不出一丝声音。她的脸上，出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悲伤的表情。

　　许如期也不由觉得心头揪紧，难过起来，悄悄地握住了她的手。

　　宋之遇一抖，接着立即将那只手紧紧握住，咬咬唇挤开警察来到担架边。

　　护工用力将柳飞固定住，医生紧皱着眉头，叹了一句：“镇静剂抗性太强。”他抬头看见宋之遇，语速极快地问道：“他以前是不是长期服用过精神类药物？”

　　宋之遇犹豫着点了点头，道：“应该是的……”

　　“应该？”那医生表情不渝，拎起急救箱，手一招，道，“上车！”

　　护工推着担架床快步来到急救车后门，医生先一步上车，从前方拉了一把，后面两人稍稍一抬再一推，柳飞和身下的担架便一齐进了车厢内。

　　宋之遇紧跟着，跨步上去。许如期拉着她的手，也没有落下。

　　宋之遇探头对毕昭喊道：“毕昭，我先去医院看着柳飞，这边麻烦你了。”

　　毕昭脸上也满是担心，但她看了看空地上那两个受伤的保安，还有等在一旁的警察，仍然挥了挥手，道：“好，这里有我，你快去吧，有消息电话联系。”

　　宋之遇重重地点了点头，救护车后的门“嘭”地合上。

　　警笛声响起，车子猛地向前冲去。

　　随着车身的摇晃，柳飞的状态越发糟糕。原先宋之遇还能安抚住他的情绪，可现在他似乎已经谁都认不出来，完全迷失在自己大脑构筑的幻想之中。

　　急救医生手下飞快，将柳飞的上衣解开，在他的胸口和脑袋上贴了几片乳白色的贴片，连接到车上的便携式监护仪上。只听仪器滴滴地响了几声，方形的黑色屏幕上跳出不同的波浪图形，还有几个数字上下跳动变化。

　　宋之遇只能看懂心电图的形状，她看到柳飞的心跳极快，机器的“滴滴”响声以极高的频率接连不断地响着，闹得她心慌意乱。

　　“医生，他现在怎么样？”她忍不住问出声道。

　　“应该没有什么生命危险，”医生盯着监护仪的屏幕，表情依然严肃，连个眼神都没给她，道，“具体情况还要等到了医院才能明确。”

　　宋之遇紧紧抿着嘴唇，明知没有什么用处，还是伸手轻轻抚着柳飞的胳膊，口中不停地小声安抚着，道：“没事了，柳飞，没事的，都会好的……”也不知这话是说给柳飞听的，还是说给她自己的。

　　急救车一路未停，驶向距离最近的浦东新区精神卫生中心。

　　车子刚一停稳，车门便从外面打开，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已经等在门外。

　　宋之遇只觉得眼前一花，车中的两个护工便跳下了车，将担架床向外抽去。她不由自主地跟着跳下车，追在医生身后。

　　跟车的急救医生开口便报：“患者性别男，年龄35岁，有精神病史，经历过药物治疗，十分钟前肌肉注射氯丙嗪30mg，目前心率130，血压偏高，脑电双频指数高……”一连串的专业词汇从他口中报出，等在医院中的医生听完，接着张口对护士报出一连串药品和设备名称与数量，便有人应声离开去准备。

　　宋之遇听不懂，也不明白这些词语和数字的背后都代表着什么，精神愈发紧张。

　　她不知道医生们在往哪里走，只知道紧紧跟着，在白得晃眼的走廊中穿梭，直到柳飞被他们推进一个房间，然后一位护士将她和许如期拦住，道：“抱歉，您不能进去了。”

　　宋之遇愣了愣，停住脚步，睁大了眼睛透过两扇门上厚厚的玻璃往里看。她看见几乎已经筋疲力尽却仍未停止挣扎的柳飞被抬到另一张病床上，有护士端着几个小小的透明的药瓶与注射器小跑过来，医生又往柳飞的身体里注射了一管不知道是什么的药物。

　　或许是柳飞已经用尽了力气，或许是之前的药物终于开始起效，又或许是这一针药物起效速度快，柳飞的挣扎终于渐渐微弱了下来，嘶哑的声音也慢慢小了、低了，断断续续，最终消失。

　　许如期看见医生们的表情缓和了许多，心中也暗自松了口气。

　　替柳飞注射药物的那个医生偏头对那些护士说了些什么，然后率先走出了这个房间。

　　宋之遇焦急万分，直接开口问道：“医生，请问他怎么样了？”

　　那个医生抹了把汗，道：“你是病人的家属吗？”

　　宋之遇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那医生道：“目前我们暂时用药物让他镇静下来，具体诊断和后续治疗还需要根据他以往病史确定。他之前的病历、服用的药物你都带来了吗？如果没有，最好找家里人赶快送来。”他一边说话，一边往办公室走去。

　　宋之遇顿了顿，紧跟上去，低声道：“医生，病历什么的，我恐怕没有。”

　　“所以我说找人送来啊，或者你们两个人，谁跑一趟拿过来也成。”医生十分干脆地说道。

　　宋之遇道：“不，我的意思是，我们没有病历，也拿不到。”

　　“没有病历？”医生停下脚步，皱着眉看向宋之遇，“没有病历是什么意思？不是说病人有过病史吗？怎么连病历都没有？那之前的诊断是谁做的？药是谁开的？吃了什么药、吃了多久？什么时候复发的？复发的症状有哪些？症状持续多久了？”

　　宋之遇张了张口，仿佛被一连串问题砸晕了，一时竟说不出一句话。

　　医生眉间皱得更紧，有些不满地批评道：“你们做病人家属的怎么回事？这种疾病需要长期稳定的治疗的，哪怕治愈之后也要注意观察病人的状态，防止复发，这些事情难道之前的医生没有告诉过你们吗？”

　　宋之遇眼中有水光一闪，没有辩解，低下了头。

　　许如期看不过去，上前好声对那医生道：“医生，其实我们只是他的朋友而已，最近才重新见面的，根本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那医生相当惊讶地看了宋之遇一眼，脸色缓和了一些，道：“不好意思，我刚刚有些着急了。那你们能联系一下他的家人吗？我做诊断、用药都需要参考之前的情况。”

　　宋之遇摇了摇头，道：“他和他的家人，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了。”

　　那医生楞了一下，脸上也没什么惊讶的表情，只是叹了口气，道：“这样啊……那这治疗起来，情况可能会复杂一些了。”

　　宋之遇勉强勾起嘴角，礼貌地笑了笑，道：“医生您需要什么，我想想办法。”

　　“以往的病历，以及服药的情况。”那医生毫不犹豫地开口，然后问道，“你能找到吗？”

　　宋之遇掏出手机，道：“我会尽力的。”

　　那医生点了点头，又嘱咐她和许如期两人记得尽快办理住院手续。

　　宋之遇刚想迈步，许如期便伸手拦住，道：“阿期，你先忙柳飞以往病历的事情，住院手续我去办就好。”

　　宋之遇看着她，眼圈微微泛红，伸手紧紧将她抱住，小声说了句：“谢谢。”

　　许如期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拿出护士在柳飞身上找到的身份证，转身小跑离开。

　　宋之遇轻喘了一口气，拨出一个电话。

　　“喂，我是宋之遇。”

　　电话另一头静静的，没有声音。

　　宋之遇也没打算听对方说什么，开口道：“柳飞的病历和平时吃的药你还有吗？请立刻拍照发我一份。”

　　电话中终于响起了一个低哑的男声，他问道：“他没有告诉你吗？我们已经——”

　　“分手了，我知道。”宋之遇垂下眼，下意识握紧了拳头，“你以为我想找你吗？如果不是现在需要，我绝对不会打扰你的。”

　　那边又沉默了片刻，语气急促起来，道：“出什么事了？柳飞怎么了？又病了吗？”

　　宋之遇“嗯”了一声，催促道：“病历和用药，有吗？”

　　“他走的时候，都带走了。”那人说道，宋之遇正觉得失望，却听他又出声说，“不过我都之前都留了扫描件，总怕他什么时候偷偷自己把这些东西毁了，或者出什么意外，没想到真能用上。”

　　宋之遇喉咙一堵，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电话里传来那头翻东西的响动，那人道：“我马上发给你，邮件方便吗？还是微信或者Q|Q？”

　　“都可以。”宋之遇道，“那，他吃药的情况呢？”

　　“他很久没有吃药了，”那人道，“之前几次复查，医生都说他恢复得很好，已经不需要继续吃药了。”

　　恢复得很好？

　　宋之遇靠着冷冰冰的墙壁，盯着对面墙根处绿色的紧急出口标识，耳边似乎又响起柳飞嘶哑的叫喊声，不知不觉中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

　　“我已经发、发给你了。”电话里的那人说道。

　　宋之遇回过神，说了声“谢谢”，就准备挂断电话。

　　“哎，等等！”电话里，那人急急忙忙地喊了一声，在宋之遇有些不耐烦的询问中，才又犹豫着问了一句，“他，还好吗？”

　　“跟你有关系吗？”宋之遇冷冷道。

　　那人显然一愣，声音越发低下去，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对不起？有用吗？

　　宋之遇很想这样质问回去，可话语在嘴边打了个转，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她平淡地说了句：“我还有事，先挂了。”不再给那人任何说话的时间，迅速挂断了电话。

　　手机屏幕上跳出了收到新邮件的提示。

　　宋之遇打开，看见了扫描清晰的病历、检查报告、开药单、甚至还有详细的服药追踪记录，所有内容都按照检查和诊断的时间排序，整理成好几份PDF文件。

　　宋之遇不知为何觉得眼睛有些热。她捏紧手机，深吸了一口气，走进医生的办公室。

　　那医生正等着她，没多说什么话，接过手机便翻看起来。

　　“好！”他脸色好转了不少，嘴角也有了些笑意，“以后可以推荐给其他病人家属学习。”

　　他将手机还给宋之遇，让她将邮件转发到自己的邮箱，在电脑上将所有附件一一下载打开，其中的病历全都打印了出来，细细看起来。

　　许如期此时也办好了柳飞的住院手续，回到医生的办公室，将门诊卡和空白的病历本交到医生手上。

　　医生看完之前的病历，迅速在新的病历本上写起来，一边问起了柳飞发病前的情况。接着，他在电脑上啪啪地操作了几下，开好了药，将门诊卡递给宋之遇，道：“要开好了，先付费吧，病人这边还要继续观察。根据之前的复诊记录，他的情况比我预想的要好一些，但是毕竟是复发，可能不会很快恢复，你们要做好准备。”

　　宋之遇握紧那张卡片，点了点头。

　　许如期拉着她的袖子，小声道：“我去付钱吧。”

　　宋之遇看她脸上因为急切而冒出的汗，摇摇头，道：“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就行。”

　　许如期有些担心，还想说话，宋之遇却强势地将她按在走廊的塑料座椅上，不容拒绝地大步走开。

　　许如期看着她的背影，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没过多久，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毕昭和梁依赶到医院，来到了柳飞的病房外。

　　毕昭看了一眼平静地躺在病床上的柳飞，问道：“情况怎么样？”

　　许如期微微摇头：“医生现在是用药物让他镇静下来，具体还得等他醒了再说。不过药都开好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

　　许如期的语气也并不肯定，毕昭体贴地没有再追问，反而安慰道：“辛苦你了。”

　　许如期摇摇头，问：“你们那边呢？怎么样了？”

　　毕昭笑笑，道：“没什么大事，柳飞下手不重，那两个保安连轻伤都算不上。警察带他们去附近的社区医院检查了一下，没什么问题，教育了几句就算了。”

　　“他们没追究吗？”许如期不相信事情会这么简单。

　　“就赔礼道歉，然后给了几百块医药费而已。这么点小事，警察也不会咬住不放的。”毕昭道，“再说，柳飞又是这种情况，他们又能做什么呢。”

　　“那就好。”许如期心里总算放下了一小块石头。

　　毕昭左右看看，又问道：“阿遇呢？”

　　许如期看向走廊一头，道：“医生开了药，她去缴费了。”

　　毕昭轻声问：“她，还好吧？”

　　“我也说不好。”许如期有些颓丧地道，“她很紧张，也很担心，看起来倒还很冷静的样子，但是我总怕她下一秒就要绷断了。”

　　毕昭低垂着眉眼，长发顺着肩膀滑落，露出白皙脆弱的脖颈：“毕竟，是柳飞啊……”

　　她坐在许如期身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她可能没有跟你说过，就像我以前也没怎么和梁依说过，柳飞可以算是我和阿遇的救命恩人了，对于阿遇来说，尤其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