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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谈判 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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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走路的速度其实很快,因为总是跌倒而把速度降得比走路还慢。在他看不到的后面,路泽拉着季谦悠悠然地跟在他身后,缓缓说道:“你也发觉了吧,月岺族的族人很少。这里十室九空,很多屋子都已经空置了很多年……”
不止如此,有些屋子还出现了坍塌的情况,最严重的只剩半个屋子还在摇摇欲坠,估计等个季风就完全坠落深潭之中,只留下些支撑的横木桩。
“月岺族的人聪明,太聪明了……所以开始歧视外界,甚至不屑一顾。长期下来就形成了自给自足,封闭的状态,”路泽偏头看了眼大概猜到原因的男人,继续说,“于是他们从远亲结合,到后来的近亲结合……不止生育能力降低,生下来的孩子多数都难以成活。”
季谦抿唇,看了眼前方衣服脏兮兮还出现了破洞的男人,细细观察后问道:“所有月岺族的人都会佩戴月亮与星星的银饰?不分男女?”
不能怪季谦这么问,他们一路走来看见的都是女人,唯一的男人便是他们眼前这位。
“自然是的。”路泽语气很平淡,隐藏在黑暗中的眸子折射出冷冽的幽光,“女性佩戴头饰,男性佩戴项圈。”
“这个人,什么都没有……”季谦沉吟片刻,继续说,“可是他却很懂这里的机关和结构,也十分有目的性,不是月岺族却能这么了解……是被驱逐的族人?”
路泽突然停下脚步,沉溺在自己思维的季谦就这么直直的撞在了他的后背上,揉着隐隐作痛的鼻尖,脑袋往前探了探说:“怎么了?他停下来,是到了?”
“嗯,当然到了。”
季谦觉得路泽的语气有些奇怪,可是看他的模样又非常的正常,不由得皱了皱眉,刚想再说话却是被路泽用手捂住了嘴。
“嘘……现在开始别说话,只要看和听就是了。”路泽微笑着,如同古老的绅士般让人就不出错处,优雅且理性;些微低沉的嗓音好似从遥远的星辰漫步而来,虚无缥缈,勾着人心深处的弦。
男人一脸悲戚,颤抖着按动了墙壁上的机关,在露出大半空间时就忍不住小跑了进去,穿出阵阵脚步声。
“不……不要……不要这么做……”沙哑的声音里充斥着悲凉和祈求,更多的是无止境的绝望。
“求求,求求你……”
石门之后是一条宽阔的通道,打磨光滑的石壁上每隔一定距离就点着油灯,昏黄的灯光将男人的影子无限的扩大、拉扯,在石壁投下怪物般的影子。
男人的声音也被扩大,甚至产生了回音,有种鬼影重重的错觉。
通道大概有□□米,在三四阶石梯后连接的是片极为宽阔的平地,或者说是山内石屋。他们所在的地方大概是大厅,有着简单的木桌木凳,在两侧还有半开的石门,不知道是通往何处。
“还给我,蓝寺!把阿初还给我……!”男人站在大厅内怒吼着,隐隐泛红的眼珠深处有着悔恨。
在这种几近于封闭的空间内,却没有产生任何的回音,和刚刚在通道时大相径庭。
“我知道你在这里!!蓝寺!”
“蓝寺!把阿初还给我!你不可以那么做!不……可以……”
晶莹的泪水从男人的眼角滚落,砸在地面发出“啪嗒啪嗒”的脆响。男人哭得无助,没有大肆破坏,也没有跑来跑去,只是在这个大厅里哭喊,像个被抛弃的稚儿。
季谦看了看男人,把目光落在路泽身上,挑眉。路泽只是将食指放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指了指左边的石门,笑得……有些阴冷。
“都说了,安静的看。”
路泽的唇贴着季谦的耳洞,浅浅的温热呼吸直窜入他的脑海,如果不是路泽从后将人给圈住,指不定季谦就蹦出去了。
不是说不可以说话吗?季谦压制着躁动的内心,身子微微僵硬的靠在路泽的怀里,强制自己移开注意力。
石门发出轻微的响动,从门后的阴影走出个高挑,穿着蓝底绣大红芍药花对襟大袖衣裳,下配深蓝底绣祥云长裙的女子。
女人里面还穿了好几件,层层叠叠,雍容华贵。
“你没资格再进月岺族。”女人眼底是不掩饰的厌恶和嫌弃,冷冷地下驱逐令,“你最好自行离开。别让自己太难看。”
“把阿初还给我,给我……我立马就走,然后和阿初再也不会……”男人激动地看着走出来的女人,哆嗦着说,“我知道……我都知道了!让我们走吧,蓝寺!我求求你,求求你了……”
额头磕在石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没几下男人的额头就红肿,甚至流出丝线般的血迹。
叫蓝寺的女人大概是难过的吧,眨了眨眼,最终面无表情地说:“你应该知道阿初是这一代的圣女,她不可以失身……可她失了身啊。等待她的是什么会有谁比你清楚呢?曾经的祭祀大人——秋旻。”
“我带她走!所以的一切……我一力承担。”秋旻嘶哑着,妄图做最后一丝挣扎。
蓝寺沉默中闭了闭眼,淡漠地看着早没了曾经张扬风华的男人,讥诮地说:“当初你就该带着阿初离开这里。如今……晚了。你知道吗,已经晚了啊……秋旻,你怎么能那么狠,那么令人寒心。”
“你骗人的!骗人的对不对!”秋旻突然从地面弹起来,想要抓住蓝寺却被某种透明的阻碍物阻挡,只见蓝寺手一挥,人就甩飞了出去,砸在石壁上发出沉重的撞击声。
“她是你最爱的妹妹不是吗……啊啊!”秋旻就那么趴在地面,手握成拳砸在地面,发出野兽般的呜咽哀鸣。
“她不也是你最爱的女人吗。”蓝寺讽刺地勾了勾嘴角,微笑着带了丝疯癫,“阿初一直都是念着你的名字,你的好……还有,你的孩子。你肯定不知道吧,你逃走之后的一个月,阿初就被发现有了身孕呢。
“巫医诊断了呢,是个健康的男婴……”
“够、够了呜……够了,不要再说了啊哈!”秋旻虚掩着耳朵,双目猩红地恶狠狠盯着高高在上的漂亮女人,喘息着说,“在哪里!阿初在哪里!”
蓝寺施舍般抬手指了指秋旻的脚下,唇角始终绽放着优雅的微笑,轻声说:“就在你的脚下。”说着,蓝寺另一只手拍了下旁边小茶几,大厅正中央的石地呈现缓缓下降的方式。
在下降了大约三米,从长方形的空地里缓缓升起一座通体呈现半透明的棺木。
棺木底垫着黑底绣金丝芍药的被褥,而上方躺着一名身躯曲折,大腹便便的面目扭曲的女人。
女人的五官十分清秀,扭曲的脸上双目睁得几乎脱眶而出,凝聚着最后的挣扎和哀求直至死亡;修长的手指抓着棺盖,因为用力太大骨节几乎撑破了皮肉,黑色的血迹一直蔓延着消失在袖笼之内;凌乱的衣衫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整洁,也遮盖不住那突兀的大肚。
看着那高高隆起的大肚子,大约已经有五六个月的样子。
“啊呜呜……阿初啊啊啊——”秋旻几乎崩溃,特别是看着那凸起的肚皮时,半爬着来到棺木旁边,泪水涩痛了双眼。
蓝寺拨了拨鬓角的黑丝,缓缓坐在正上方的凳子中,左手掌心交叠在右手手背之上,坐姿端正地缓慢说:“阿初进入棺木的时候才一个半月的身孕……她在棺木中支撑了四个月,可也没等到你回来。真正害死阿初的……其实,是你。
“当初我和长老她们努力争取了,便是……只要你回来,一切既往不咎。条件是,阿初必须进虚无之棺。这个棺木前祭祀大人最清楚了不是吗?只要躺在里面的人没有放弃生的希望,是永远也不会死的。
“可现实是阿初死了,在怀孕五个半月的时候……放弃了等待。”
秋旻没说话,只是趴在棺盖上颤抖着身躯,颓废得像个接近临终的老人。大概还是在哭的吧,低低的抽泣声回旋在空气中,断断续续的随时会断掉。
“我真想死的是你,而不是我最爱的妹妹,”蓝寺双手拇指互相摩擦着,戴在她左手拇指上的翠绿色扳指流转着盈盈光泽,“为什么。前祭祀秋旻大人,为什么要做下这种背信弃义,甚至是抛弃妻子的万恶行为。
“吾以所侍奉的天上神明,对汝以进行迟来的审判。”
蓝寺的语调很平淡,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制,仿佛应该跪地拜伏。
侍奉着的天上神明吗?用这名义进行审判。路泽嘴角上扬,笑意森寒不达眼底,似乎只是完美的面具。最后的那句话季谦听不懂,那是种非常古老且生涩语言,或者说是已经消失的语种,带着强大力量的语言。
路泽伸手摸了摸季谦的后颈,下巴靠在他的肩膀,半眯着眼继续观看事情的发展。
“审判?”古怪地笑着,秋旻抬起头看着上方的蓝寺,诡异得令人发寒,“你知道所侍奉的是什么吗?神明?如果真的存在于世界上,那为什么不曾睁眼看看所侍奉他的子民的祈求……不看看这片满目沧桑的土地?
“蓝寺,你真的没有去怀疑过吗?”
“你想说什么。”蓝寺倏地攥紧了双手,目光不善地盯着匍匐在棺盖上的男人,声音有着难以察觉的颤栗。
秋旻爱怜地看着棺木内心爱的女人,隔着棺盖描绘她的五官,沾染了不知名黑色液体的手指缓慢地移动着,缓缓说道:“我只是想说那根本就不是神明……我们历代所侍奉的其实是恶魔,是魔鬼,是以吞噬灵魂为食物的怪物。
“那么丑陋的真身,怎么配享有阿初这么纯净的灵魂……”秋旻手掌放在盖面,微笑着继续说,“其实连恶魔也算不上吧?那样的东西,就不该存在……”
“你怎么可以!可以……”蓝寺大概很生气,全身都在颤抖,面无血色。
秋旻“呵呵”笑了笑,缓缓站起来,不屑地道:“蓝寺,别和我说你不知道所侍奉的是什么。你敢以灵魂发誓我所说的都是虚假?你所做的,难道没有自己的私欲?
“也对,强大的力量啊……确实很吸引人对吗?吸引到让你可以放弃亲人,放弃自己的族人,放弃曾经的信仰。”
“我这么做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保护族人的安全!”蓝寺噌地站起来,冷冷看着说话的男人,厉声反驳道,“它能给予回答!能让族人继续生存下去、活下去……我的选择没有错!神明也会理解我的逼不得已!”
“可是整个月岺族已经早就灭亡了!!”
“你胡说——”
蓝寺双脚一软,就那么坐在了地面,双目恍惚地看着前方,呢喃自语:“怎么可能……大家都还活着啊,都活着……”
“我离开月岺族是因为那天发生了天灾,被落石砸进了水潭的暗流,然后顺着水流获得了一线生机……”秋旻身体晃了晃,下摆的深蓝色越来越深,甚至接近于黑色,“我醒来时已经过了几个月,后来我才知道整个……月岺族都被碎石掩埋了,没有一个人活着,除了侥幸逃脱的我。
“可是我没想到那个怪物居然有这样的能力……所以,它不可以再存在了。”
“如果我早点回来,阿初就不会这么痛苦了吧……死了也还要承受这么痛苦的事情,”秋旻抱歉地笑了笑,轻巧地推开了密合的棺盖,“我也差点被迷惑了呢。阿初,阿初……已经够了。大家都会彻底安息的。
“你,还会等我吗?”
秋旻一把将棺盖推落在地,小心谨慎地将蓝初从棺木中抱出来放在地上,手指抚过之处曲折的躯体变得柔软,好似只是睡着了一样。
“所以,我也死了对吗?”蓝寺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是声音十分的安静。
秋旻以手为梳,细细梳理着蓝初有些凌乱的黑色长发,似笑非笑地说:“我怎么知道呢?历代族长都是十分强大的不是吗?或许死了,或许没死……”
“阿初,再等等,再等等我……”
只差一点,差一点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