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新雨》利夏尔

283、偶然假日

　　偶然假日
　　第二十二卷
　　却说平野听见李炎这话，颇为犹豫了一会儿，道：“之前的任何任务我都是能胜任的，可这个需要一点时间。”李炎道：“你这是何苦，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你不是怕见血么？”平野道：“我是武士，不怕的。”
　　却说李炎和平野打着不阴不阳的机锋，其实李炎心里也不是不明白：平野哪儿是效忠呢，他是分不清是非曲直，一心想要用尽身上的暴戾罢了。毕竟是和人类生活太久，前生又是人类，虽说平野也算荀蕤的孩子，可到底前生是人类，人性未脱。人类是YHWH的造物，物似主人形，这点李炎是知道的。
　　活在东亚文化圈里的人讲究等级，讲究得过了头，难免会闹出种种千奇百怪的事情，养一两个甚至一群从来不顾及别人性命的人来，也是正常的。平野这个样子在日本是很正常的，但在人眼里就是匪夷所思的糟心了。魔域有句话说得好：你看见他极好，他转身就是极坏。精灵族也有句话叫：看见金子别忘了毒。因而李炎考虑的是平野为什么这么忠诚：平野之前是从人类的皇室里出来的，接受的无非是忠君之类的武士道教育，可他到底也是黑山羊幼崽，心里是受不得人类束缚的，当时人类到底势力大，让他屈服也容易，一来二去他渐渐也迷了本性，成了个不折不扣的，坚持皇国史观的铁杆鹰派。
　　李炎也清楚：平野是精神分裂，不是真鹰派，不然难免被封印。停了半晌，李炎道：“现在你的主君可是我，如果我不想听你那一套呢？”平野眉头一皱就又要拔刀切自己小肚子，可李炎施了法术在刀刃上，哪儿拔得出来？李炎又道：“你且听我说，你想杀人直接说出来好了，别说去做任务。我也晓得你心里想什么，你听得懂英语，不想接单全然是因为心术不正，没有其他的。”平野道：“您是魔族，魔族的本质不就是不停地开阔疆土对外征战么？”李炎道：“不是，只有像这样严重的情况，我们才派人出去打仗。魔域本身也有足够多的麻烦，不是天灾，就是有魔兽破坏周围地貌，再加上和我们不是同一阵营的兽人地精矮人之类，事情也不少。胜仗也好败仗也好，都不如不打仗，兵者凶器，不得已用的。没人愿意打仗，谁也不傻。”
　　平野虽然听了，却还有些气不忿。李炎继续跟进道：“你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只知道做武士，却不知道是谁把你变成了武士，也不知道那些人把你变成这样是何居心，给你口饭吃，你就当鹰犬给人卖命，卖得也太便宜了。你呢反过来又要和我过不去，该说你是疯了还是傻了？你可别说爱国就能成神，你本丸里那些做菜用的鱼虾禽兽，之前还在神社里被人供奉呢，逃到哪个神社都免不了他们被人受用，只不过早晚罢了。创世神的律条就是平衡，向外征战影响平衡的种族或人，基本上都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可吃。”
　　平野听了，惊道：“魔域不是秉持军国主义的地方么？”李炎道：“是。”平野道：“那为什么不往外打出去呢？”李炎失笑道：“谁说秉持军国主义就一定要打仗的？人生在世，不一定要按照信念去行事，可以不遵守信念，也可以遵守，但求问心无愧就是。魔域人么？比起打仗更喜欢物流业，最喜欢的就是跟有权有势的人抬杠作对。”平野道：“那们着，岂不是一团乱，不成体统了？手下不忠怎能办大事？”李炎道：“你现在不正是在跟我抬杠吗？你想想，在人类的皇室自在，还是在魔域自在？”平野思量片刻，还是不甘心地点点头。李炎道：“人类的服从是绝对的，我们这里的服从是相对的。除了战时要忠于职守之外，别的随你，指挥官有疏漏，你也别怕，跟他抬杠好了，道理这种东西，越抬越明白。不过人类呢？人类不一样，人类的观点是：上司永远是对的，就算他错了，也不能说出来。就算他搞得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他也是对的，这可能吗？”平野道：“陛下是神，神是不会犯错的。”
　　李炎因而瞅他一眼，淡淡道：“当着我的面，说别的胡蛮是神，若我再年轻几千几百岁，非掀了他的招牌不可。别说他，就是YHWH的脸，我也能给他几个耳刮子。你那老主子在我眼里连球都不算，他狂妄也该有个限度。”平野这才记得李炎是主管‘颠覆’的魔尊，顿时面如土色，舌挢不下。李炎见他如此，方叹道：“你现在还是不晚，现在回头也不算晚。单单怕你一去不回，要费功夫度你。你要不要看看自己前世？也好知道你自己身上的怨气是怎样来的。”
　　平野听了，道：“我不想看。”李炎道：“看罢，我们这样人，除非发心，不然没有后世。因为前世积蓄的问题太多了，有时间也不能全解决，如果不解决呢，就一直是问题，那样活着也不会太开心。”平野道：“我就不想开心。”李炎道：“我晓得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可人类灭绝又是个定数，你我都改变不了，改变了就会影响均衡，大势之下一个地球能做什么呢？不过是众多培养皿中的一个而已。看开点，你家主子也没有你拼死保护的必要，你真爱他吗？”平野突然道：“他们长成那样，我才不要！”
　　话刚出口自觉失言，立刻掩住了嘴。李炎见他说了实话，笑道：“相由心生，你不想要服侍他们很正常。”说完就不再出声。
　　平野只得一个人坐在大石头上慢慢回想起前世，说实话他记得自己尚未变成付丧神之前的一段奇遇，当时他只是个幽魂，没有姓名，也没有身世，只在寰宇四方之内随波游荡，一日却见一块黑云如山如雾，将自己吸了进去，他在云间转了多时，醒来却见自己是个小黑山羊的外形，附在一把短刀上。他分不清那把短刀到底是不是当年杀他的那一把，见这是个容身之处，就也做了付丧神，后来才学会修成人形。
　　至于前世记忆早已经忘却了，至今方才想起：他前世是织田五德从尾张带过来的侍女，被德川信康亲手杀了，临死前心有不甘，发誓他日还魂，必然报复，故而有了这一腔怨气。
　　而在身为平野藤四郎的这一世，人们更看重他的武士和刀剑的身份，并没有人看到他前世的委屈，以至于怨气越来越重，心态也越来越扭曲暴戾，在此情势之下，自然是抓住一个能撒气的对象就绝对不放，并拼命说自己有道理了，原是他本心竟是知道这样不该的。此时李炎道：“你既然是皇家御物，应该懂琴罢？”
　　平野不好意思说不懂，道：“略知一二。”李炎就将琴放在石板上，平野看那琴时候，只见它金徽银弦，遍体鳞文，并有篆书，书云‘雁归’二字。李炎道：“这是我爹给我留的，也谈不上什么宝贝，既然有你在，我就试试音好了，也免得他受潮了走音。”平野无奈，只得忍气吞声，坐下听他弹琴，可哪儿听得进去？却听得一片丁噔之声，弹过一段，琴音渐渐高扬，仿佛千军万马整装待发，相并依依惜别之情。只听琴歌是：

　　夜幕之下兮遥望，起伏连绵兮山河。锦绣京里兮军威壮，盟邦黎庶兮望安康。

　　此时一回金戈争斗之声，一回凄凉阴冷之调，如泣如诉，又接是：

　　望太虚兮为乡，一镜梨云兮苍茫。龙战于野兮骨成岭，新鬼烦冤兮旧鬼彷徨。

　　此时三日月与小辉也听到了琴声，小辉细听片刻，道：“前一叠有点像军歌，只是不像激励，像是惜别。”三日月道：“这不是军歌，是魔域一首反战的曲子，我听李炎弹过。”小辉道：“肯定不会在出征之前弹。”三日月道：“这歌有人弹的时候，就是不应该主动去打仗抢掠的时候。不过魔域对这歌曲也没什么忌讳。”小辉道：“真难想得出。”三日月道：“魔域的人消息灵通，懂的东西又多，对自己为什么去打仗还是很清醒的。不像人类和旧神，上面的人一鼓劝，他就去战场了。”要知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