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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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纳兰嫣然漂浮在虚空中，河流仿佛漆黑的绸缎，水面上遍布发光的脉络。这些浮动的细丝如盘根错节的星系，如温暖的银色渔网，将她缠绕包裹。
她侧睡在静止的河流上，枕着云岚宗的外袍，睫毛在光芒下显得十分柔软。她的外袍袖角刺缝着一柄银剑，此时在纹络映照下闪闪发亮。她曾在拜师礼用一柄银剑起誓，随后那柄剑被留在了袖底，伴随着她每一次的法术结印和风刃出鞘。在漫长的寂静中，在纳兰嫣然的背后，一只硕大的金色眼睛缓慢地眨了一下。
那只金色眼睛硕大无朋，凝视着狭窄的河流与渺小的斗者，不悲不喜，叫人毛骨悚然。它的瞳孔如冰冷的太阳，虹膜如四散的熔浆。它巨大而寂静，眼睑下落时没有半点声响，仿佛所有的音波都被吞噬得一干二净。
而就在眼睑下落的一瞬，静谧的河流被拦腰掀起，中段的空间被扭曲弯折，呼啸的潮流顺势奔涌而下，宛如雪崩势不可挡，将发光的纹络冲荡得七零八落。纳兰嫣然被迅猛的水流呛了一声，转瞬便被急湍裹挟着向时刻下方坠去。
随后此间再度恢复沉默，硕大的金色眼睛闭合下去，只剩下发光的黑色河流在寂静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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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嫣然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被桎梏在了某个空间，周遭是流动的灵体。随后她听到一声巨响，眼前被刺眼的光亮笼罩，等劈头盖脸的白光消散后，她发现自己置身在了久别的纳兰家。
她正跪倒在地，被族人团团围住。纳兰家的大小姐第一次遭遇这样的阵仗，兴师问罪下，按在膝盖的手在轻微颤抖。但纳兰嫣然还是听到了自己稚嫩铿锵的声音。
“家主，嫣然还是要退婚。”
她称呼的是“家主”，而不是“爷爷”，话语间满是孤注一掷，所有的旧日亲情都被抹去。面前高大的身影几乎能将她吞噬，纳兰家的家主，加玛帝国的狮心元帅，凝视着她，好像眼前的不是自己的孙女，而是一块棘手的砾石，这石块过于坚硬，无法锤砸，而在他的预想中，那石块本该凿炼成他权力的阶梯，名声的桂冠。
纳兰嫣然瞬时明白，眼前一切只是过往流影。时至今日，她本该不再惧怕纳兰桀。但当她的灵魂寄居在昔日的少女身上，她感受到每一滴血液都在尖叫。她记起来，她先是被最亲的家人反复劝告，当他们发现言语无法左右这个孩子坚硬的决心时，开始勃然大怒。她被断食，被囚禁，他们试图在她身上恢复旧日的权威，试图将她重新切割成一个有用的棋子，但这些统统都失败了。
身体的折磨无法让她屈服，纳兰桀了解她，她是他带大的孙女，是他曾引以为傲的标榜。他明白她的骄傲，于是用权力威吓她的同伴，让他们嘲笑她，排挤她。纳兰桀让她在众目睽睽下被族人注视侮辱，他告诉这个少女，她众星捧月的一切全是自己的恩赐，如果不按照规定的道路前行，她将迎接更加可怖的命运。
纳兰嫣然的血液在尖叫，为她依恋的亲情破碎得如此彻底，她的骨头在尖叫，为魆魃阴影的占有欲如此可怖。纳兰桀的影子如同巨山，拦阻在身前，昔日伙伴如同黑鹫，将她围得水泄不通。那低沉的声音如同地底的轰鸣。
“为什么要退婚？”
“为什么不要你天资绝伦的未婚夫？”
“为什么放弃家族选好的路？”
“为什么背弃爱你的亲人？”
这四个问题一个接一个，咄咄逼人，刀刀见血。少女抬手，袖袍垂落空中，朝他行了叩首礼，代表心意无可动摇。为什么？她袖口云岚宗的银剑在闪闪发亮。拜师礼的那一天，她就宣誓了要为自己而活，那誓言如同热浪，冲刷着五脏六腑。她不会成为任何人的棋子，也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妻子。她的决心就好像那柄利刃，除非摧折，没有人能摆布左右。
巨山般的身影沉默着，空气中酝酿着狂风骤雨，跪着的少女等待着最终的通告。纳兰嫣然发现迎面而上时，心中的惶恐会消失得一干二净。她记得幼年时战战兢兢，害怕表现不好让爷爷失望。她记得加玛帝国的钟塔，纳兰桀将她抱在怀里看远处日暮，钟声的余韵消散在山脉黄昏的轮廓中，纳兰桀爽朗的笑声响在她耳边。
“那里是我们的家，小嫣然是纳兰家的大小姐，狮心元帅的宝贝孙女，有谁敢欺负我们小嫣然，你就叫爷爷来，爷爷杀得他片甲不留。”
所有的声音碎了一地，纳兰嫣然倔强地抬头，眼前是滚烫的雾气，她在流泪吗？比她泪水更坚硬的是纳兰桀的心肠。刹那，呼啸风声中，纳兰家宅邸的大门被推开了，一瞬间天旋地转，光影逆流，沉闷的空气被一扫而空。远处那人白衣青裳，腰间一柄霜剑，翩然而至，两袖飘动在风中，清冷如洛水之神。
那身影由模糊到清晰，来人朝她伸手，骨节分明的手曾教她剑刃出鞘，如今将她紧紧握住。云韵注视着她，仿佛没有注意到她当下的处境，仿佛围堵、背弃和狼狈都不曾存在。
她听见她说。
“嫣然，你是自由的。”
在晦明不清的阴影中，在一切责难和指斥下，云韵朝她伸手，然后昔日宅邸被远远落在后头。纳兰嫣然跟在她身后，她看着云韵的背影，小声说：“师傅，我没有爷爷了……也没有家了。”
云韵抚摸一下她的脸颊，她的指腹从她的鼻骨侧滑到耳畔，纳兰嫣然才发现自己一直在流泪，她有些羞怯地缩缩脑袋，耳畔传来云韵温柔的声音。
“那就先同师傅回云岚宗，好不好？”
她的喉咙像被眼泪哽住，嗯嗯唔唔半晌说不了话，只能胡乱点几下头，随后云韵唤来数阵清风，她们踏上了回云岚宗的路。纳兰嫣然靠着师傅的臂弯，远处是青山雾霭，强盛的宗门隐匿其中。她注视着那里，又想起了加玛帝国钟塔的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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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十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