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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9:“绝境求生”还是“抱香至死”? 本能寺之变的本质和内核 ...

  •   “绝境求生”还是“抱香至死”?本能寺之变的本质和内核

      本章全文一万五千字,这个长度阅读起来可能比较吃力,但考虑到文章内容的完整性和连贯性是相当重要的,我认为全部一口气读下来的体验反而会更好一些,所以没有分段放送。

      为了节省大家时间,我会将本文定调和中心理论放在最前面,不认同这个结论或者觉得没有继续阅读价值的观众,便可以不必再费时费力读完全文。

      现在很多研究本能寺之变这段历史的思考方式、方向和重点,多少都有些走偏。

      明智光秀发动本能寺之变的具体原因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除了满足好奇心外,没有过高的探究价值,因为很有可能是多种因素并存,最终量变引起的质变。

      我们应重点关注的是其所展现出的事物本质和剧变内核。不仅是本能寺之变,我们但凡想要知道一件事的真相,就不能浪费太多精力去过多关注旁枝末节,正确做法是拨开外层重重障碍迷雾,直探问题本质和核心,这才能保证反向推因的道路不会发生偏移。比如,本能寺之变各种“黑幕说”,就是典型以受益者反推原因的做法,但这种做法没有触及本能寺之变的核心价值观,所以这种反推就不能保证合理性。

      以下直接出结论:

      本能寺之变的本质,是织田信长和明智光秀之间政治目标和思想路线不同所导致的信赖关系的崩塌,又因双方错误的沟通方式而加剧了崩塌速度,只要理解了这个本质就会发现,本能寺之变这种事情是必然会发生的,只是时间迟早的问题,但绝对无法避免。

      本能寺之变的内核,是事件相关方对发展道路的期望和规划完全不同,是政治思想碰撞所演变而成的武装冲突,通过及时发现、沟通、调整、磨合,可以得到一定程度的纠正,避免最坏的结果,但除非一方完全放弃政治理想,否则最终仍然无法避免武装斗争。

      只要看清楚这件事的本质和内核,再返回来研究具体原因,便能拨云见日、茅塞顿开,很快分辨出这些“障眼法”到底哪些才是事实。

      以下是得出定调的论证过程:

      明智光秀冲冠一怒报私仇的这个论调,一直都是研究本能寺之变的主流说法之一,积怨证据包括但不限于“母亲被杀说”“德川臭鱼说”“光秀被揍说”“没收封地说”“四国外交失利丢脸说”等等,这些说法继续延伸下去,就发展成有名的“转封说”“四国说”等分支。

      我在二十年前写《正传》时,就收录过当时日本国内新兴起的“四国说”,并判断为“说服力不够”,但没想到这股学说越演越烈,时至今日,竟成为了国内外主流说法之一。

      光秀谋叛的原因,肯定是与织田家“四国外交政策”的转变有关,但现在很多相信这种说法的人,却总以光秀因“外交失利颜面无光”为理由去推因,这样说服力便不足够。虽然从前文论据可见,光秀确实是个非常爱面子的人,但如果你认同其谋叛之举可以是“颜面受损”这种理由,那他被当众暴揍不比这丢脸多了,完全够冲冠一怒去造反了。

      而由于其他仇怨也没有特别确凿的实证,因此先继续看看别的说法,再返回来研究光秀和信长之间的爱恨情仇。

      “性格不合说”也曾是主流说法之一,但如今的我更愿将之称为“理念不合说”。

      不过单论性格和作风,信长和光秀这对君臣确实也是相当鲜明的对照组,信长感情外放,光秀十分内敛;信长果断激进,光秀缜密稳妥;信长标新立异,光秀循规蹈矩等等,从这些一连串的显性性格和行为表现来看,信长和光秀是完全相反的两类人。但也正因为他们性格和做事风格的相反,却在合适的时间相遇相知,才能互相补短,组建起1+1大于2效果的强力班子:信长用他天纵奇才的战略眼光来尽情勾画蓝图,光秀则用他算无遗策的缜密心思查缺补漏,再加上两人都拥有极强的行动力,这样他们只要配合默契,就足以取得既能很快扩张,又能很快□□的不世功勋。

      而除了都拥有将想法迅速落实的惊人行动力外,信长和光秀其实还有很多隐性的相似处。比如,他们都是爱憎分明的人。信长就不用多说了,谁都知道他有着“爱之欲之生,恨之欲之死”的强烈且外放的性格,所以在他对一个人的兴趣没有彻底消失之前,即使这个人犯下哪怕造反这种大逆不道之行,信长都可能按照个人的喜恶来网开一面,而一旦信长厌恶了谁,那么此人恐怕做什么都是错的。信长的感情表现不但外放,也相当丰富澎湃。

      光秀的感情表现虽然很内敛,但从他对“自己人”维护到底的行动方式来看,他这方面其实和信长一样,对看入眼内的人相当护短,无论是于本圀寺九死一生的险境中坚决保护义昭,还是顶着暴揍也要袒护家臣,又或者逸话中不顾大势站道三,还有将大和一国领土让给好友筒井顺庆,这些举动都说明光秀面对“自己人”时,是从不考虑自身利益得失甚至不计生死存亡的。(有说法称信长当时想将大和一国四十万石赐给光秀,但光秀认为筒井顺庆为了和松永久秀争夺大和国付出太多,理应将大和国交给顺庆。信长觉得光秀言之有理,便将大和给了顺庆,并命顺庆成为光秀的配下。此举也是刺激松永久秀谋反的原因之一。)

      所以看上去显性性格迥异但在隐性方面却很合得来的两个人,在一起工作时,很可能会有突如其来的“咦,你居然也是这样的人”的微妙好感。

      可以说,就算性格不合,但起码他们君臣同心期的理念是一致的,政治路线和诉求也是基本重合的。

      谁也不会仅因为和对方性格上合不来就甘冒家名断绝的风险去谋反,而一个有理想、有追求的人,只有和主君在理念或者说政见上出现严重分歧,才会让光秀无所适从到孤注一掷去下克上。所以,只要能找到信长和光秀后期理念绝对不合的证据,这一说法就有很高的可信度。

      然后是各种“黑幕说”,本次我要单开一段批判这种观点。

      现在很多人,包括自称光秀后代的明智宪三郎,都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以自己那毫无建树的微末之身,看不起明智光秀这个曾冠绝一时、智武双高的藩王。

      大家肯定很疑惑我为什么要这么说吧!谁都知道,明智宪三郎写了本《本能寺之变》,这本书有段时间还挺流行,很多讨厌明智光秀的人看了这本书后,都认为明智宪三郎在为光秀洗白,为什么偏偏我觉得他看不起光秀呢?

      那是因为,宪三郎老师固然有他独特的看法,比如从事件发生时的天气记录中找由头之举也算奇思妙想,开一脉先河,其实看多了老调重弹的史论之后,再看这位,他很多小见解都是能让人眼前一亮的,但可惜最后他落入俗套,到处给光秀拉帮手、找同谋的做法,让我忍不住长叹口气:宪三郎啊,你真的,完全的,十分的,绝对的,错了。

      一旦研究的方向错了,那么越努力也只能离事实越远。

      明智光秀是何等样人?他头铁刚胆,有勇有谋,历遍磨难还能凭自己的本事重铸桔梗一门荣光,将明智之名响彻天下(不用怀疑,我说的是本能寺之前),现代人有个共识就是,如果没有发生本能寺之变,那么织田信长毫无疑问会在短时间内统一天下,而后世领一万石都算大名,以明智光秀当时四十万石的直领,加上五十多万石的与力,其能动用的实力差不多达到了百万石,已经超过了当时很多大大名,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白手起家辛苦奋斗一刀一枪挣回来的。

      而这个人,他在领内说一不二,治军相当牛逼,在一波带走主君父子,毫无大义,也显然没有足够实力的情况下,军队竟然没有发生任何兵变,都义无反顾跟着他惟命是从、指哪打哪,在光秀战败身亡后,一些本来不在主战场的家臣都不考虑逃跑,直接追腹殉死,光秀个人魅力足够高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更多所展现出来的是,明智光秀在军中就是拥有这么可怕的威信。

      这种狠角色,你却非要相信他是受人蛊惑、被人利用、给别人当枪使,自己很没主见很无辜,可能吗?

      你要给他立这种人设,恐怕明智光秀本人都不会答应。从前面的性格篇我们完全能看得出来,明智光秀本人应该是一个言必信行必果的有信用有担当的人,不管还有谁参与了本能寺谋叛计划,最终都是明智光秀自己做的决定,他本人完全负得起这个责任,并且做好了充分的觉悟,不然,他也不会堂而皇之举着自己的水色桔梗旗,义无反顾的下令杀进京都……从一开始,光秀就没想过任何推诿责任保全自身的做法,所以才会有那句著名的辞世句逸话流传“不惜身,不惜名,勿论后人评。”

      认为这样的光秀是被幕后黑手利用,行为完全出自他人操控,无视其内心挣扎后孤注一掷的惨烈决心,这当然是对光秀的侮辱。

      你在,看不起谁呢?

      这世上唯一能让光秀俯首听命甘供驱使的一个人,已经被他亲自下令终结于本能寺一团烈火了。除信长之外,配对光秀指手画脚之人,当时绝无仅有!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纵观光秀一生,是相当有主见的,也就是主观能动性很高,所有决策都是他根据自己的判断来下的,他从来没有当过谁的傀儡。

      且不说美浓内乱时只为义理而站道三对抗大势的那些或真或假的逸话,就从有实证的侍奉朝仓家开始,光秀就一直是“良禽择木而栖”,在不断做出选择。(具体论述见《明智光秀,你是这世上最危险的忠臣》篇)。

      所以我敢很肯定的说,明智光秀本能寺谋叛,是没有“黑幕”的!就是光秀自己一个人的决定。

      有人肯定要问:“是不是天皇黑幕说也不行”?

      是的,不行。

      明智光秀这个人,只对织田信长表现出过极致的敬爱恭谨,对别人是一概没有的,顶多给点出于礼貌的客气。他对天皇、对将军这种朝廷体系的态度表现,更接近循规蹈矩,而不是敬服某个具体的人物。也就是说,光秀尊重礼仪规矩的存在,走该走的流程,给出该有的敬意,认可这一套体制系统,也可以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谋求双赢,这是守秩序者的表现。

      但如果织田信长和明智光秀一直处于蜜月期,光秀本人没有任何掀桌子的念头的话,天皇哪怕公开下旨指认织田家为朝敌,光秀的选择都一定是为信长尽忠……这也是老派武士的规矩,“我主君的主君,不是我的主君”。既然光秀一直是御恩奉公的做派,那显然就是御谁的恩,奉谁的公,天皇的旨意若和主君立场违背,这种人根本不会有任何内心挣扎。

      纵观明智光秀这一生沉浮起落,无一不是他自己做的选择,本能寺当然也是他自己下的决定。无论当时的天皇体系也好,秀吉或者家康也好,就算有人知情,顶多也是个或许可以共襄盛举的“同志”。

      就像山上彻也刺杀安倍晋三之前,难道没想过就算成功自己也要为此赔上一生吗?以光秀比之更优秀的履历,会不知道别人的承诺靠不靠谱?会没想过“万一我杀了主君父子后,天皇或别的同谋者不认账,反而讨伐我,我会孤立无援下场凄凉”这种事?他会不知道凭自己的实力想取天下不够稳妥?他当然知道!应该没人会质疑这一点吧?

      只要这点意见统一了,我就好往下讲了。

      他什么都想过,但还是决定谋反,且第一时间没有去管二条城的织田信忠,这不管原因是什么,反正目标很明显只有一个:(日后)团战可以输,信长必须死!就在今天,现在,立即,马上,给我死这!

      前面说了,光秀这人,其实做人做事是习惯留一线的,当他认为自己不被主公信任、重用后,通常首选是跳槽,逃避令自己感到不适的环境,但唯独最后决定发动本能寺兵变,却完全没给彼此留一点余地。这固然要考虑年龄因素,毕竟都六十岁的人了,跳槽应该也找不到更好的去处,逃避解决不了问题,但反过来说,这个年纪比孤家寡人时期要考虑更多方面,也不太可能做出什么过激之举,而谋反的做法却称得上是玉石俱焚相当决绝,说他和信长之间没什么深仇大恨我都不信。

      但真的是报私仇吗?

      可能也不完全是。

      还有一种仇,叫做“你践踏了我的理想和忠诚”。

      光秀的理想抱负,在侍奉织田信长之前,是没有机会实现的,所以也无所谓践踏与否,虽然尽忠奉公却总被疏远,也都没遭遇过羞辱苛待。

      光秀的政治理想是什么?比叡山烧讨前,他劝阻织田信长;丹波攻略后,他请求信长开恩,允许他收编丹波土豪录用账下而不是斩尽杀绝;四国攻略时,他建议信长用怀柔政策,不要再诉诸武力,除了这些实证,还有逸话中织田信长想要入唐,又是他跳出来反对。

      说起入唐说,虽是逸话,但信长曾隆重招待葡萄牙人范礼安,并几次向之详细询问世界各处的事情这个是事实。在这个说法中,范礼安送给信长一个地球仪,信长观之发现,自己奋斗半辈子所征服的大半日本,竟然是这么小的地方,感到非常失落和不甘,因此将眼光瞄向了不远处的朝鲜和大明,并招来近臣商议远征的事情,丰臣秀吉一如既往强烈支持,但明智光秀也是一如既往头铁反对,然后又挨了打。

      再看十年后丰臣秀吉果然征朝的做法,该说不说,秀吉自己长于战术,战略上反而没有太多亮眼的地方,他对信长的战略应该是极为佩服的,若说是继承了信长公当年的构思,也很有可能。

      日本有一版教科书的记载里,也有丰臣秀吉是信长战略继承者的这种说法。

      不过即使抛开入唐说来看,光秀和信长的理念分歧确实也是越来越大的。

      比叡山烧讨时,光秀需要回报信长的知遇之恩,需要交投名状表忠心,而当时的织田家和光秀本人都迫切需要这场战斗,织田家要向世人彰显军威,光秀则要展现忠诚,所以他违背本心的提起屠刀,给主君交了一份完美答卷。可以说干之前虽然不情愿,但至少干的很积极。

      丹波攻略时,正是信长和光秀的蜜月期,信长信赖光秀,也需要光秀这样的能干人为他攻城拔寨开疆扩土,所以对光秀提出的要求,欣然接受。

      而四国外交时期则有所不同。

      有人说,因为光秀重臣斋藤利三和四国长宗我部有姻亲,信长和四国翻脸的举动,让斋藤利三不满,所以谏言光秀谋反,这道理有归有,但不多。

      光秀自己就曾和荒木村重是姻亲关系,荒木村重谋反时,还是光秀去把他讨伐了的。当然,荒木村重虽然对不起自己家人,却很对得起光秀,在交战前,将光秀的女儿好端端送回来了,可是,如果荒木村重不这么讲究,而是把光秀女儿扣下来当人质,难道光秀就不打他了?

      自己女儿是真的处于朝不保夕的境地了,光秀都没有为此动摇,坚决执行了主君的命令。斋藤利三的妹妹到底受什么委屈了,需要光秀用谋反这么极端的方式为他出头?虽说光秀确实有对“自己人”特别护短的作风,但当时四国还没被怎么样啊!你要信光秀是为了斋藤利三的四国亲戚反,还不如信《明智军记》里说的,光秀曾和上杉谦信是好朋友呢——看到上杉家马上要无了,光秀赶紧发动谋反,本能寺一把及时火扬了信长父子,挽救上杉景胜于水火,避免了上杉家名断绝的凄惨下场。因为本能寺之变发生前夕,上杉家是真的岌岌可危,上杉景胜都做好切腹准备了。非要以受益者反推本能寺原因的话,景胜黑幕说没准都更靠谱一些(上杉景胜:谢谢光秀大人送来的火箭!万分感谢!)

      但我为什么又要说四国政策和光秀谋反的决定有关呢?

      那又回到我说这么一大段的前提了:政治理念。

      织田家对怎么处理四国方面的态度,一开始有两派,以光秀为首的温和收编派,和以秀吉为首的武力攻伐派。一开始,信长是倾向光秀这边的,也是因为光秀家里和四国有关系,所以派光秀去和四国搞外交,效果也很不错,就算长宗我部家在四国搞风搞雨,对织田家也一直是恭恭敬敬的滑跪状态,就算有什么要求也是小心翼翼的提,不敢惹织田家生气。甚至在本能寺发生前几天,还写信同意臣服于织田家。

      先不管这封信到底信长和光秀看到没有,总的来说,四国的态度就从来没有头铁过,信长对此应该是没有不满的,对长宗我部也是又给安堵又给赐字,和颜悦色的。

      但是信长后来对四国态度发生剧变,转而支持武力讨伐,这种转变现在有说法是因为织田家中光秀在和秀吉的派系争斗中落败,所以信长转而支持了秀吉,这种说法又是看不起织田信长了。

      织田信长是比明智光秀更出类拔萃之人,称他一声位面之子也不为过,你以为他是在养蛊吗?让家臣争斗谁赢了支持谁?

      织田信长政策转变的唯一原因,就只能有一个:他本人就是这么想的!

      那么信长为什么突然这么想了呢?纵观信长公一生,都还算说话算话,很少背盟,在别人恭敬服帖的情况下,基本没有突然转变态度主动与谁交恶过。认为他朝令夕改反复无常没有信用的人,大概只有足利义昭和后来的长宗我部元亲吧。

      1581年2月,明智光秀还深得信长宠信,信长向天下彰显武威的大阅兵仪式,就是此时交给光秀办的,光秀也办得十分漂亮,得到天皇和公武的交口称赞,被誉为“盛况空前,实难以笔墨形容”,天皇还特地写信给信长表达了一下激动地心情,此事一般被用来证明光秀的组织策划能力。

      然而,事物的发展都是有普遍联系的,若将另一个事情联系起来就不太妙了……因为,就是同一时间,信长招待了范礼安。

      细思极恐的是,也是同一时间,信长改变了对四国的政策,以及改变了对光秀的态度。

      信长再度燃起武力征服天下的雄心壮志,现在是四国,以后肯定是上杉毛利北条,日本统一后呢?按入唐说还有朝鲜大明,反正光秀想要织田家平平稳稳拿到天下,少打点仗,自己也能安心养老退休作为一代贤臣名将青史留名的理想彻底破灭了。

      问题是,理想破灭你就要玉石俱焚鱼死网破啊?你看上去也似乎没有这么浓烈的殉道者气质啊!

      确实,这里虽然确实证明了信长和光秀政治理念不合,尤其是后期分歧很大,但光秀看上去还是有退路的,他驾千乘禄万钟金尊玉贵,妻子贤惠,儿女双全,家臣还都特别忠心,怎么看生活也还过得去,按普通人的眼光来看,理想么又不能当饭吃,破灭就破灭吧,既然敬爱的主公铁了心执意继续征战天下,你跟着就是了呗还能咋地啊。

      或许是“能忍耐”的性格又一次按住了光秀理想破灭后的痛苦。

      可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最后还是反了呢?那必然只能剩下两个原因了:或许光秀真的是个理想主义者,为了信念不惜牺牲一切;又或者,光秀不仅政治理想破灭,政治诉求完全不能被满足,还判断自己日子也过不下去了。

      也就是我前文提到过的,“孤臣”判断他彻底失去了唯一能依靠的主君的宠信,甚或还遭到了主君的嫌恶。

      前者偏浪漫史观暂且不论,先看后者比较实际一点的说法:

      信长在对待四国的态度转变之后,对光秀的态度也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之前,原属稻叶家臣的斋藤利三投奔光秀,信长一言不发当没看到。1582年,同样原属稻叶家臣的那波直治投奔光秀,信长严令那波切腹谢罪,并暴揍光秀一顿。

      之前,光秀比叡山直言进谏,信长虽不采纳,但也没有发怒,反而将烧讨任务交给光秀,事后还给了顶格封赏。1582年,光秀只不过在打完武田的庆功宴上说一句“我们也有功劳”,就被信长当众暴揍一顿,边打边骂“你有什么功劳?”同样1582年,因为接待德川家康,又被当众暴打了一顿。这些光秀被当众殴打的事情出自《明智军记》《祖父物语》《总见记》《稻叶家谱》,确实都不是信史,但连外国人弗洛伊斯都说光秀被信长踢打,而弗洛伊斯也是和信长、光秀生活在同一时代的人,那就代表着,明智光秀被当众暴打是确有其事的,因为光秀是被当众打的,所以有看笑话的人传了出来,只不过被打的原因、时间还不能认定。然而,这么多资料记录的时间都同为1582年左右,让人不得不认为,信长在这段时间对光秀的态度是发生了巨大变化的。

      一个不沉迷个人欲望有理想有抱负的人,只理想被搞到破灭或许还能找点别的爱好得过且过,但如果身心都被摧残这怎么办?

      而且,还有个实证就是,信长公这人有个奇特的爱好,他喜欢适度的“为难”臣下。光秀侍奉过朝仓家,打完朝仓家,就让光秀去做朝仓代官,负责安堵;光秀反对比叡山屠戮,信长反而交给他来主办,就要让他把手染脏;柴田胜家负责与上杉家的外交,翻脸后就让柴田胜家去打上杉,丰臣秀吉负责与毛利家的外交,翻脸后就让丰臣秀吉去打毛利。

      不得不说,从小就被迫和血亲们战了个遍的信长,虽然雄才伟略,姿态强绝,但内心应该是非常缺乏信任感和安全感的,他这些做法无一不是在要求家臣用实际行动表忠心。也是在光秀违背本心严格执行比叡山屠杀令后,信长才愿意信重光秀,而之后两人君臣同心,政治路线高度一致,所以才能迎来一段蜜月期。

      可是,当对待四国的政策发生转变,信长的做法却完全不同。

      明智光秀之前一直负责与四国的外交,信长与四国翻脸后,做法却是让自己的儿子组建四国军团,准备四国征伐事宜,完全把明智光秀排除在外了。

      前面性格篇说了,光秀这人心思细腻感情丰富容易自我内耗纠结,很容易就把事情想复杂了,再加上和主公政见(理念)不一致,最近又总被主公暴揍,再一看四国军团都不给个编制,莫非是怕我阵前暗通四国吗?连主公都讨厌我了,处处防我一手,我还能有以后?

      如果这个时候再随便来一点别的诱因,光秀很容易会得出自己要被彻底抛弃的结论吧……

      比如,“转封说”。在这种情况下,光秀如果再接到被没收所有领地、必须去跟着秀吉打毛利,才可能获得新封地的命令。

      比如,“侧近谗言说”。在这种情况下,刚被森兰丸用铁扇敲破了头,就听到信长要把自己领地划一块给兰丸的事情。

      再比如,现在很多人都拿信长无情流放佐久间等老臣的事情,来揣测光秀或许存在兔死狐悲的心理,那确实,光秀还跟佐久间父子并肩战斗过,虽然关系没多么铁,但佐久间等人的下场,多少也会给光秀造成点心理阴影。但这件事发生时,光秀在织田家中正春风得意,信长还拿光秀当正面教材来训斥佐久间等人,所以光秀当时肯定没考虑过多余的事。不过后期光秀亲身经历来自信长的过分苛待,反思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要被这样对待时,难免就会想想同僚的前车之鉴,持续悲观看待自己的将来。

      甚至其实都不需要找别的诱因了,结合前文关于光秀几次跳槽的分析,这次信长对待四国和光秀的态度发生剧变之后,光秀所在意的“理想”破灭,“名声”“尊严”丧尽,“信任”基本崩塌,而他在找工作时一直相当看重的“人才通道是否顺畅”也似乎没有指望了。一个失去主君信任的孤臣,是没有任何将来可言的,这些事实足够使他绝望。

      相反,他“不屈”的性格属性单靠“忍耐”再也压制不住,冲冠一怒之下,选择直接掀桌是完全说得通的。

      光秀本就是一个内心孤傲却表现温和、不受委屈却擅长忍耐、深谋远虑却头铁刚胆的非常复杂的人。这样一个人如果对现实绝望,不想忍了,才是最有可能冲冠一怒选择条不归路的。老实人发火的后果最严重。

      因此,如果是现实一点的说法,本能寺之变的原因,很大概率是因为,蜜月期后,光秀与信长的政治理想出现分歧,诉求无法得到满足,心理一直很抑郁,在勉强自己努力奉公的时候,主公态度却发生巨大变化,导致光秀认为自己彻底失去其信赖,甚至被厌恶,以后没有任何前途不说,还可能保不住家门,甚至要遭受更过分的持续羞辱,身心都不堪重负,越想越气,不禁连之前一些都过去了的可能存在的旧怨都通通想了一遍,认为如果再不做点什么搏一搏,自己包括明智一家都毫无立足之地。在这种理想和现实都将要全然崩溃的情况下,才可能做出谋反的决定吧。

      而织田信长这边,他不满后期光秀与自己政见屡发冲突,敢于顶撞的行为,但又相信其人品贵重、谨小慎微、冷静理智,再加上看穿其与力都是一群明哲保身之徒,基于这些判断,认为光秀不可能抛家弃业孤注一掷,所以过于放心,没有更多考虑人情义理方面,这是一位即将取得天下的霸主难免存在的自大之处。

      而织田信长和明智光秀之间后期的交流方式,是信长提出自己要求,光秀接受或者反对,但信长拒绝采纳诤言的表现方式过于暴烈,完全单向关闭了沟通渠道。这种不能心平气和良好沟通的行为在信长眼中,可能并非是对光秀失去信任,而是“强势主君应有的权利”,但却给光秀传达了一种“我们之间存在无法调和的矛盾,多说无益,还会给自身招来祸事”的判断。

      因为光秀往日面对政见分歧时的做法,是屡屡直言相告,即使遭受苛待也不退缩,所以信长理所当然的会认为“光秀如果有什么不满,会对我当面直接说出来,而不是背后搞阴谋”,完全不会想到,沟通方式的长期不良、不畅、甚至自己使用暴力表示拒绝沟通的这种行为,日积月累之下,光秀直接绝望自闭,已经不想再继续单方面努力沟通了。(论述过程详见《知人善用的织田信长,唯一的错判和失误》篇)。

      但是,即使沟通渠道良好畅通,信长又真的能认真考虑光秀的政治主张和诉求吗?从后期信长的种种表现来看,这个可能性也是很低的。而随着信长对光秀不满的日益加深,拒绝沟通也是迟早的事,区别只在于拒绝的方式是强硬还是温和而已。所以信长将光秀彻底逐出织田家决策核心圈只是时间问题,四国军团不给编制只是放逐的开始——除非光秀能完全放弃自己的政治理想,做一条彻底的舔狗,但光秀这种人又能做到吗?若能做到这一步,他就不会敢于屡屡反对主君意见。

      因此,基于对光秀人品的信赖和其过往功勋的肯定,信长对待光秀最好也是最可能的两个安排,一个是在日本统一之后,挑个偏僻地方给他一块不大的地盘养老,让他既能发挥点余热,帮自己盯着点附近势力,也没有实力跟自己唱反调;另一个就是慢慢压缩、逐步收回光秀领地,将光秀作为侧近旗本,给自己当保镖。

      这倒不是单单针对光秀一个人的,织田信长已经开始着手安排自己儿子们的分封问题,让他们到处领军刷战绩,以后肯定也会逐步收回柴田胜家、丰臣秀吉的领地和权力,不会放任他们坐大。以织田信长的威势,这些都不是什么难办的问题。

      如果织田信长将这些计划开始落实,最不能接受甚至要造反的一定不是明智光秀,他本身看得更重的是政治理想和情绪价值,如果理想不能实现,但保有主君的信赖,他应该是可以黯然接受的(为义昭尽过死忠),只要信长能持续释放自己绝对信任光秀的态度,光秀反对信长的做法一般是通过谈话或书面沟通,不会决然以刀兵相见。

      所以,如果信长后期一直保持他随心所欲、拒绝沟通的苛刻作风,本能寺之变就无法避免,只是谁来叛变、时间早晚的问题。但若他能发现其中弊端,防患未然,有所自省,努力转变工作作风,那么至少不会由明智光秀来发动本能寺之变。

      其实,除了这种偏向现实主义的推论,还有上文说过的一种“浪漫至死”的可能,端看你愿意信哪个了:

      ——问题是,理想破灭你就要玉石俱焚鱼死网破啊?你看上去也似乎没有这么浓烈的殉道者气质啊!

      他就是有。

      有一种人,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熙子毁容了,可以娶比她更年轻貌美的妹妹,不耽误两家联姻,有利无害,不行。我答应过要娶熙子,我的妻子就只能是熙子,不能是别的任何人。

      ——将军家无权无势朝不保夕,给不了你任何实际的利益。没关系,我尽忠努力,总有一天情况能得到好转。我既然决定侍奉义昭,就要为他血战到底。

      ——无论男女老少杀无赦的命令太残酷了,我必须阻止……阻止不了,那就由我亲自动手,只有让主公满意,他才能信任我,听取我的意见,那么以后,我还有机会实施善政……

      ——近畿稳定,武田破灭,四方臣服,离梦想实现只差一步了,果然信长公天纵奇才,当世绝无仅有,只有他才能结束乱世,平定天下,我的选择没有错,为此付出什么都是值得的。

      ——可是,为什么突然一切都变了?

      织田信长是唯一一个让光秀完全尽展所长,发光发亮,并差点实现终身理想的主君,光秀对他绝对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爱。

      爱之深,才恨之切。

      我永远记得你给予的恩情,但现在看来,似乎那段宛如做梦的美好时光,只有我一个人记得。

      只有我在试图耗尽一生的力气,不惜卑躬屈膝,不断努力拉近彼此的距离,可你还是越来越远。

      九死一生的金崎,我率队为你守住身后,保你毫发无伤。

      比叡山烧讨,为了让你满意,我泯灭良知,彻底将那变成了修罗场。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领军一生,都再没有做过那样残酷的事情。

      我为你平定丹波丹后,为你南征北战,你叫我去哪里、做什么,我从无二话,鞠躬尽瘁,一度积劳成疾,差点病死在阵前。

      明明之前我们的想法是一样的,你也同意我所说的,现在织田家已经足够强大,我们不需要再将战火烧遍天下,也能和平统一这个日本了。

      我也一直满怀期待着那一天终将来临。

      那是由我和你亲手缔造的太平盛世啊。有生之年能够看到大梦成真,我们都该是何等骄傲自豪。

      我也必将作为一代名臣,留名青史,功在千秋吧。

      然而,在这一切马上就要到来之前,突然都变了。

      就像刚刚从一场大梦中清醒过来那样,任夜风吹干后背遍布的冷汗,眼前看到的只剩剧变的现实。

      一眼看不到头的征伐之道,就像这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停下的骂声和踢打一样。我恭谨奉公,俯首听命,是因为我敬爱你啊,信长公,难道我在你心里,一直是个什么很贱的人吗?

      这些年我为使你达成所愿,兢兢业业,奋不惜身,再大的恩也已还清了,接下来,就来算算账吧。

      有一种仇,叫做“你践踏了我的理想和忠诚”。

      我曾为你在比叡山向天下昭示,什么叫做天子一怒,血流千里。

      那么现在,轮到你来亲身领会,什么叫做匹夫一怒。

      与君背道,不惜身,不惜名,勿论后评。

      匹夫一怒,天下缟素,不外如是。

      敌,在本能寺。

      不过近年来又有新的证据是说,明智光秀发动本能寺之变时,只命令明智秀满和斋藤利三带兵动手,自己则一直在远方等待结果。这个场面被一些痛恨光秀的人认为是“这个小人自己也知道自己没脸见信长公啊!”其实这句痛骂除了“小人”这俩字外我是完全同意的。

      正因为曾经深深敬爱过,所以光秀谋反前必定将这些年的悲欢离合都想了一遍,最后决定不惜一切代价亲手斩断这场君臣缘分,那么此时的光秀,大概确实不想看到信长吧,其中既有“无颜面对”的因素,也有“我和他已经无话可说,不想见到他再徒生烦恼”的决意吧。

      所以最后重申一下,我认为本能寺之变的原因,就在以下两种之间:现实点的说法是,光秀不仅政治理想破灭,还认为自己完全失去了主君信赖,明智家没有任何未来可言了;浪漫点的说法是,光秀真的是个理想主义者,为了信念不惜牺牲一切。

      但无论原因是以上哪两种,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所谓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你看,越美好越珍贵越不切实际但曾经真真正正存在过的东西,破碎时所发出的不舍悲鸣才更加震撼人心。

      所以才有人愿意相信明智光秀是个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愿意用更浪漫一点的史观去理解他,说到底,是因为这部分人即使对现实失望甚或绝望,心中总还想要相信大义,有悲剧审美,有物哀情结。

      但本能寺之变对织田信长来说,又何尝不是悲剧。

      战略眼光独到、天纵奇才的织田信长,一生凭天赋直觉行事,无坚不摧,尽敌击破,他很多奇思妙想,都是常人无法用理性和智慧复刻出来的,这样一个人,在考虑光秀的事情时,相信的却是理性,完全没想到人是感情动物,忘了自己本身也是个非常感情用事的人,这是他最大的悲剧。

      而战术手段全能,算无遗策的明智光秀,看上去过于沉稳冷静,知性理性,让信长完全忽略了光秀其实是个不计利益得失的不理智的人。

      可能在明智光秀眼中,织田信长才是那个先背叛了共同理想和彼此信任的人。

      如果织田信长跟明智光秀沟通的方式能够再温和一些,表现出更多的信任,多听取其意见,那么若信长突遭其他人的背叛,反而光秀才是最有可能不顾一切愿意为他尽死忠的家臣吧!(论述过程详见《明智光秀,你是这世上最危险的忠臣》篇)。

      本能寺之变发生后,一个最奇怪的现象就是,明智光秀虽然最后以不名誉、不光彩的“谋反人”形象收场,按理说应该是污泥满身人人喊打的逆贼背主者,但事实上几百年来,光秀却总被民间传说赋予各种意义上的悲剧色彩,得到广泛同情,甚至还有其山崎之战后并未彻底失败身死,而是化身天海和尚辅佐德川家康,最终灭亡丰臣家得以报仇雪恨的逸话流传。其实根本不用过多考虑这些传闻到底是真是假,观之内核,毫无疑问都是对明智光秀失败的意难平。

      且不论那些无法当做实证的逸话,就看丰臣秀吉当政后,销毁了几乎一切关于光秀的记载,抹杀其所有功绩的做法来看,丰臣秀吉本人对待这个背叛并杀害主君的同僚、也是自己昔日最有力的竞争对手,至少是没有太多好感的。然而在丰臣秀吉亲自监修相关事件的官方报告《惟任退治记》,和主要用来吹捧丰臣秀吉的政治宣传材料各版《太阁记》里,也没有攻击光秀的品行,是他不想吗?

      每个当政者为了政治需要,都会抹黑对手,这不是当政者的无耻,而是□□必要手段。德川家康当权后,也授意笔杆子们将敢于和自己作对的石田三成黑了个遍,虽然石田三成人品值很高,孤直清廉,除了为抓人质逼死细川忠兴的妻子外,没做过什么有实证的缺德事(这事件的性质也只能归为“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但至少还有可以发散解读的“佞臣”一面,德川家康正是抓住这一面大书特书,才让三成的奸佞小人形象深入人心,被群众鄙视了几百年,直到现在,还有很多人不相信石田三成是丰臣家最后的忠臣,其为丰臣尽死忠的行为也被这部分人解读为利益相关,这个话题说开去又扯远了,总而言之,三成的正面形象随着时间推移虽在逐步回升,但到现在也没有得到一个广泛认同的公正评价。

      而在吹捧丰臣秀吉、贬低其对手的《惟任退治记》和各版《太阁记》中,却没有着手攻击明智光秀品行低劣,官方对相关事件定的调子从始至终都是“被主公数度折辱,让明智光秀怀恨在心,忍无可忍报仇雪恨”的“怨恨说”——别以为这是在洗白明智光秀的友好言论,在当时,武士报私仇是被鄙视的,尤其还将刀口对准了恩重如山的主公,这种说法是在贬低明智光秀小肚鸡肠、忘恩负义。但换个角度来看,连丰臣秀吉都没有选择抹黑明智光秀的人品,可想而知,光秀是何等谨言修慎、私德良好之人。结合前文论述,光秀在领内实行善政,又军风素良,公德也不错,再加上对手都无法攻击的品行,这样一个人得到民众同情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除此之外,光秀还有一个至今无人发现的隐性民望基础,或许正在阅读这篇文章的你,其实心里也隐隐约约有过这种想法,但没能将这微妙感觉捕捉并转化为语言——

      相信大家都有所了解,近些年来有不少类似的社会新闻,某个人因为某些原因屡屡失意,这失意逐渐转变为愤恨,此类人无能狂怒之下,为泄愤选择举起屠刀,残忍杀害与他境遇毫不相干的无辜幼童,弱者抽刀向更弱者,这种人、这种行为被我们称之为“人渣败类”,显然是没有人会同情的。

      而2022年7月8日,日本前首相安倍晋三被日服第一男枪山上彻也讨取于奈良,此事震惊天下。山上彻也行刺是因为安倍晋三的一些政策搞得他家破亲离,绝望之下,他彻底放弃了苟存此世的想法,毅然选择与政坛巨人为敌,最终苦心孤诣,让仇人付出了惨痛代价。同时,山上彻也私德公德一流,事前,为不波及无辜民众,没有选择杀伤力更大的武器;事后,面对社会捐赠他的钱财不收一文,还表示不希望因此事影响他人价值观……行刺动机充分,事先事后所表现出的人品也占据了道德高地,完美的复仇者。最重要的是,他有信念,有骨气,是标准的“强者抽刀向更强者”。

      对吧,看到这里,相信每个人都捕捉到了曾在自己心中一闪念而过的那个念头,这就是人民群众所愿意歌颂赞美的最朴素的道德观之一。

      明智光秀,无论是因为理想信念,还是因为报仇雪恨,他的做法都是向强者挥刀,而不是拿无辜者泄愤。即使在分秒必争时间紧迫的本能寺之变当天,且自己杀意激荡的情况下,光秀还是答应放寺内僧侣、女眷等无关人员安全离开,没有放弃自己一贯做人底线。

      我们或许可以怀疑他发动兵变不是为了大义,但无论如何也没法否认他的勇气和品行。

      而本能寺之变直接一举打破当时格局,改变日本历史进程,逼得天下所有大小势力都必须根据光秀的举动来调整自己的策略,这不可能是一场有多方共同参与的谋杀。光秀一开始连织田信忠都没管,足够表明他的目标只有杀死信长这一件事,并没有做好一举覆灭织田家自己取而代之的计划,所以当他本能寺谋反时,都是谈不上有野心的,只是本能寺之变成功后,光秀也没有别的选择余地了,他只能继续走下去,要么胜到最后,要么唯死而已。

      织田信长这一生,亲自经历了两次干脆利落的斩首行动,一次桶狭间让他扬威天下,一次本能寺让他野望燃尽,或许这也称得上是某种天道轮回吧。

      不过,属于水色桔梗的悲歌,也由此拉开帷幕……

      明智光秀,文武两道,堪称国士,为官治世之能臣,领军乱世之名将,擅礼仪,兼风雅,却提刀一生戎马。即使作为“谋反人”恶名昭彰,却没有任何说法质疑过其人品……这样一个人,他本来完全可以作为一代贤臣智将,青史留名,万世流芳,他明明什么都可以做得很好,但终究,却什么也没能做到。

      椿几乎与樱花一样为人尊敬和喜爱。

      它的样子有点像中国的山茶花,但内里差别却很大。椿没有很多品种,普遍都是单瓣黄蕊。最初只有白色的椿,在很久之前,一位伟大的武士在椿前自刃,他的鲜血染红了白椿,自此椿便有了凄艳的红色。

      大多数花瓣凋零的时候,都是一瓣一瓣,一片一片,小心翼翼而带着垂死挣扎的呻吟。而椿却往往在开到最盛美之时突然间整朵花连着花托一起掉落,就如同日本武士斩首般壮烈凄美。

      所以椿又被称作“断头花”。

      那时有个特别悲壮而风雅的词汇叫做“落椿”。

      掉落一地的完整红椿,那种毫不犹豫以身殉道的决绝之姿,就像是它也拥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大义,为了追求理想和信念而轻掷生命,安然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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