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故事多（霹雳同人）》仲心宛琴

69、66

　　那是一个冬天的清晨，大概一月初的样子，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冬天天亮晚，凌晨五点多的时候天色还是漆黑一片，寒风呼啸，只有零星的路灯的光。那个时候天者刚刚转正，在p市人民医院妇产科当医生。虽然已经是正式的医生了，但年轻的他尚没有机会成为中流砥柱，只能跟在老师前辈身后打下手，能进入手术室当助手已经不容易了，独当一面还是没有的。
　　天者是个勤奋的人，当时他还没和地者在市里买房子，住的比较偏僻，他每天四点多就起床，五点出门，连公交车都没有，只能骑着一辆破自行车，就为了赶在六点以前到医院。那天天真的很冷，p市属于南方，几年才下一回雪，可那天天空竟是飘着小雪，甚至在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
　　因为雪地打滑，天者只好推着自行车走，经过一处人迹稀少的绿化的时候，天者忽然听见一个哭腔的女声在喊救命。职业的习惯让天者忍不住停下了脚步，仔细寻找，这才看见路边有个人跪坐在地上，浑身发抖，一边哭一边求救。
　　天者心中一震，立刻丢下自行车上前查看。到了跟前才发现那是个很年轻的女人，脸上不知道是鼻涕还是眼泪，冻的嘴唇都发紫了。天者问：“你怎么了？”那女人哭着说：“我肚子痛。”天者低头一看才发现，那女人是个孕妇，肚子看上去都足月了。天者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也有些慌乱，那女人看见有人就像看见了救星，抱着天者就不撒手了：“救命啊，救救我啊。”
　　那个年代彩色手机才刚刚兴起，像p市这样的小县城，还有大批人正用着小灵通这种东西。天者哆哆嗦嗦地要去摸小灵通打120，却发现昨晚他把小灵通放在医院充电并没有带在身上，而那女人的情况似乎很不妙，隔着厚厚的棉袄，天者感觉到女人的肚子跟要炸裂了一样，而棉裤也已经湿了。
　　时间紧迫，天者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好歹学了那么多年医，现在是个正式的医生了，这种事还是可以处理的吧。天者安慰那女人说：“我是医生，你别急，我给你看下情况，你听我的啊。”天者迅速脱下自己的棉袄铺在地上，然后解开那女人的棉袄，果然，这女人的羊水已经破了有一段时间了，情况紧急，必须马上接生。
　　天者并没有独立处理过这种突发事件，那年他二十六岁，抱孩子的姿势还不如科室里的小护士专业，如今在这天寒地冻的马路边给一个情况不明的孕妇接生，天者后来想起来才后怕。没办法，来不及叫救护车，天者只能一边凭着专业知识帮女人接生，一边放开嗓子大喊求助，希望能有其他人经过帮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者的嗓子都喊哑了，终于有路人经过这里，帮忙去找了电话打120叫救护车，然后又帮着天者为女人挡风。救护车姗姗来迟，在清晨第一缕阳光出现的时候，那女人一声惨叫，天者感觉手上铺天盖地的一阵温热，什么柔软的东西落在了他的手掌上。
　　天者的心都在一瞬间融化了，他并没有感到恶心，手忙脚乱地把那东西托出来，用自己的衣服擦干净，清脆的儿啼响亮无比，天者瞥了一眼，是个健康的男婴，胸口有块紫色的胎记。因为天气寒冷，天者没有多看，立刻把孩子用棉衣裹起来，递给旁边的路人，然后继续救护那个女人，直到救护车到来。
　　因为在路边勇救孕妇，天者受到了单位的表扬，那个产妇和孩子由于天者的及时处理，并没有什么大碍，匆匆就出院了，天者当时正忙，也没来得及去看一眼。产妇并没有来感谢天者，天者倒是有一丝怅惘，即使后来他每天在医院里看着那么多孩子降生，但这个他在路边接生的孩子却是经他手的第一个，那小小软软的触感，让他难以忘怀。
　　转眼就三个多月过去了，新年过后开了春，天气回暖。天者的生活一如往常，依然在医院做着日常工作，就是最近有点烦恼。
　　过年的时候，地者趁着家里长辈都在，就给天者求婚了。天者当时并没有答应，平心而论，他和地者在一起快7年了，感情稳定，早就可以把事情定了。但这个时候天者却有点犹豫，他无疑是喜欢地者的，然而正因为这份喜欢，让他不得不考虑很多事。比如他繁忙的工作真的能够让地者适应吗，又比如，他和地者不会有孩子。
　　地者并没有强迫天者做下决定，只是天者明显感觉到了他之后的疏离和冷淡。加上工作的忙乱，天者偶尔控制不住自己发泄情绪，让两人之间有了一丝裂痕。最近一次，因为炒土豆丝里应该放青椒还是红椒的问题两人竟然吵了起来，并且冷战了一周。而这一次，地者居然没有主动打电话求和，天者也不乐意放下身段先服软，就这么僵持着。
　　那天天者查房完毕，正准备回办公室休息一下，走廊里突然一阵混乱，医生护士匆匆忙忙地奔走。这种事情在医院里是很常见的，天者早就已经习以为常，大概又是什么紧急的病人要处理吧，生命无常，看的多了，天者也就淡定了。但天者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心中就是莫名其妙有些慌乱，忍不住看了一眼那混乱的人群，正好就看见护士们护着一个小小的婴儿，那婴儿哭声洪亮，胸前一块紫色胎记分外显眼。
　　天者顿时愣住了，他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胎记，那个在他手中降生的第一个生命，那又小又软的孩子，竟然是他！天者看着孩子被送进抢救室，而并没有看到孩子的父母，他是从不多管闲事的，但这一次，他鬼使神差地去打听了一下。
　　事情超出天者想象，天者只听说那个他救下的女人，也就是孩子的母亲，不知道为什么抱着那个孩子跳了楼，结果母亲重伤，孩子倒是因为有母亲的缓冲而只受了点轻伤，并没有什么大碍。这对母子没有其他亲人，孩子的父亲不知所踪，仅仅两天以后，那个可怜的女人就因为伤重去世了。
　　天者去看过那个女人，那时候女人还有一点意识，她绝望地看了天者一眼，但是天者觉得，这个眼神好像是在托付什么。天者又去看了孩子，孩子暂时在新生儿科被照顾着，才三个多月，天者感觉这孩子已经长大了好几倍，他去看的时候，那孩子仿佛还认识天者，也不哭也不闹，咯咯地笑着。
　　失去了母亲的孩子，孤零零地在新生儿科里，大概这就是天注定的缘分。天者心里总也放不下那个孩子，隔三差五地去看他，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找到孩子的亲人把他接走了，那就再也见不着了呢。然而半个月之后，令天者更难以接受的事情发生了。
　　因为找不到孩子的亲人，医院通知了民政部门，民政那边派了人去调查。得到的反馈结果是，这个孩子的父母是p市某个比较穷的乡里人，两个人都是孤儿，因为实在是活不下去，就跑到市里来打工。孩子的爸爸在菜场摆地摊，妈妈在小餐馆当服务员，两个人没什么文化，年纪也都很小，还没到法定婚龄，就有了孩子。三个多月前，因为天者的帮忙，这个孩子顺利地来到了人世，一家三口也算是和和美美。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两个月前，孩子的爸爸过年喝多了两口酒，出门没留神失足落水淹死了。因为孩子爸爸的死属于意外，并没有什么赔偿，而孩子妈妈又要带孩子，工资又不高，又没了唯一的依靠，终于渐渐走投无路，精神恍惚，最后选择了抱着孩子走上绝路。
　　孩子福大命大，但他在世上已经一个亲人都没有了，于是民政与医院协商，等孩子检查没有问题之后，就将他送到福利院去，看看有没有人收养。
　　天者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只感觉心抽抽地疼。他甚至连手头的病例都没有整理完，就冲去了新生儿科的办公室。负责那个孩子的医生是天者来医院之后的老师，和天者关系不错，他也是第一次看见天者如此失态。天者哆哆嗦嗦地问了那孩子的情况，什么时候送走，能不能留下来等事情，那医生知道天者路边给人接生的事，了解到这个孩子对天者的特殊意义，他给天者指了条路：“其实，孩子只是暂时在福利院照顾，还是会为他寻找合适的家庭收养的。”
　　天者几乎就在一瞬间下了这个疯狂的决定，他要收养这个孩子，他甚至已经在心里为孩子起好了名字，夜神，降生在黑夜散去朝阳升起的时候，就像神赐予的礼物。天者是个行动派，下了决心就会立刻实施，下午他就跟医院请了假，直奔民政局询问收养小孩的相关事宜。
　　刚拿到领养条件表，天者就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领养条件第一条就是必须已婚，单身的不给领养。天者匆匆看了一眼后面的条件，其他大部分符合，有些小出入的稍微搞搞走走关系应该也能过关，唯有已婚这条，天者咨询了一下相关工作人员，还立刻打电话给了家里的长辈，层层找关系，折腾了一下午，最后确认要收养夜神其他条件都可以，但已婚是硬标准，这张结婚证明是必须要有的。
　　夜神是健康的孩子，在福利院里健康的孩子总是最先被领走的，天者知道自己等不得，也舍不得夜神，可是要他立马拿出一张结婚证明也实在是为难。天者垂头丧气地走出了民政大楼，就站在那门口，最后终于拿出小灵通，给地者打了个电话。
　　地者正在上班，国土资源局就在民政局两条街以外的地方。地者接到电话的时候有一丝慌乱，也松了口气：“天者？有什么事情吗，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天者犹豫了一会儿，他们吵架不联系已经半个月了，在天者心里其实两人算是分手状态，但是他仍然还是决定为了夜神赌一把：“地者，那个……你还愿意和我结婚吗？就现在，我想收养个孩子，当然我尊重你的决定，我就想问……”“你在哪里我马上过来。”地者没等天者说完就打断了他。天者回答民政局门口，然后就听电话立刻断了，十分钟后，他看见地者一路飞奔着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看见天者，地者喘得腰都直不起来，拍着大腿好不容易顺过气，第一句话先道歉：“对不起我跟科长请假耽误了点时间，让你等了。”天者垂下眼睛说：“我，我还没想好。”地者上前拉住天者的手说：“电话里说不清楚，你说什么孩子，你愿意和我结婚了吗？”
　　天者一时无言以对，看着地者的眼睛，最后还是把想要收养夜神的事原原本本说给了地者听。之后又说：“我知道平白无故让你养个不相干的孩子是很为难，算了，我也是急病乱投医，对不起。”他转身想走，地者一下子从背后抱住了天者，轻声说：“只要和你在一起，别说收养一个，就是收养十个八个都没问题。”天者说：“可是，和我结婚你就不会有自己的小孩了。”地者说：“我跟你在一起就没想过会有小孩，再说，现在不是有了吗？”天者一愣，地者手忙脚乱地放开他，从裤兜里翻出一个盒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还好我一直带着，那天你没答应，我就没拿出来。那让我再说一次，我们结婚好不好？”打开盒子，是一枚非常朴素的戒指。
　　天者望着戒指，问：“即使我只是因为想收养那个小孩而答应。”地者说：“我不在乎。”天者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接过了戒指。地者开心得恨不得抱着天者转圈圈，一转眼看见身后就是民政局，地者乐昏了头，拉着天者就往里走：“走走走，趁着还没下班，我们去把证领了。”天者说：“可是婚姻登记处不在这里啊？”地者这才愣住：“对啊……这总局不办这事吗？”
　　天者忍不住笑了，主动伸手挽住地者，说：“放心，我不会跑的。”两人手牵手回地者单位拿自行车回家。路上，天者问地者为什么半个多月一点声音都没有，是不是自己今天不打这个电话两人就算分手了。地者回答说怎么可能，“我只是怕逼得太紧把你吓跑了，我不想强迫你，给彼此一点冷静的空间，大概会好一点。”“地者。”天者停下脚步，认真地对地者说，“即使没有那个孩子，我还是会选择你的。”
　　之后一切水到渠成，天者和地者顺利地结了婚，并从民政部门申请领养了夜神。婴儿时期的夜神最黏天者，天者也很喜欢夜神，只是他的个性比较强硬，很多感情都放在心里，不善于表达。天者一心想在物质上给夜神最好的，所以一直很努力地工作打拼，而地者属于无论天者做什么都全力支持的，渐渐就变成了天者主外，地者负责照顾夜神和打理家务。
　　阿修罗终于讲完这个漫长的故事，这里面的大部分事情都是地者后来给他讲的，他初听时也觉得难以置信，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天者的为人他看在眼里，这男人从不肯坦率地面对感情，明明心中热情如火，表面却永远那么冷漠清高，仿佛谁也无法靠近。
　　夜神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自己会被收养，甚至自己来到这个人间，都是因为有天者。他在这世界上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天者，而天者也是这个世界上第一看见他的人。夜神有些发抖，不敢回忆今晚他是怎样对天者的，还有从前，他多少次埋怨天者对地者对家庭的忽视，甚至带着一点仇恨的眼光，多少次想着要是没有天者，他和地者父子两个人多么愉快。而听完阿修罗所说的事情，这一切都像个笑话。
　　阿修罗有些后悔，天着地者瞒着夜神十几年，被他大嘴巴讲了出来，看着夜神震惊的眼神，他叹了口气，对夜神说：“算了，天者也没指望你理解回报，他脾气不好，你多和你爸学学包容吧。很晚了，你早点休息吧。”夜神常来阿修罗家过夜，阿修罗就专门给他留了房间，所有的生活用品都是齐全的。
　　夜神梦游般去洗漱，临睡前，他忍不住跑回来问阿修罗：“叔，我是不是个白眼狼？”阿修罗笑着回答：“能这么问说明良心还在，你天爸也该老怀安慰了。”夜神想了想没说话，不过这一晚看来是睡不好了。
　　第二天早上八点多，夜神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昨晚一夜辗转反侧，想的都是天者和地者，乱七八糟的梦境。好不容易从梦中解脱出来，夜神想着要怎么回家，说实在的知道了以前的事之后，他有点不敢面对天者了。正发呆的时候，夜神突然听见房门外面传来熟悉的说话声。
　　夜神一个激灵，竖起耳朵听着。门外说话的声音来自天者，想不到他竟然跑到阿修罗家里来了。“夜神还在睡觉吗？”回答的人自然是阿修罗：“是啊，哎哟稀客，我以为这么一早到我家来的是地者呢，想不到是你上门啊。”天者说：“地者在下面车上，我来接夜神。”阿修罗说：“哦，他在里面睡觉，你自己去把他揪起来吧。”夜神赶紧装睡，然而房门并没有打开，大概天者没动，阿修罗又说：“哎哟，你也真是，嘴硬心软，既然那么疼夜神，干嘛天天一副后妈面孔，大晚上的把孩子赶出门，你也真做的出。”天者沉默一会儿说：“我没想赶他……我，算了，他……现在很讨厌我吧？”阿修罗说：“你这算是冷暴力知道不？不是所有人都跟地者那么包容你的，夜神还小，你自己想想吧。”
　　天者没说话，夜神憋了半天，天者也没来抓他起床。最后夜神实在受不了了，从床上跳起来，自己去开了房门，一开门就看见天者坐在沙发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直到看见夜神，立刻眉头一皱，下意识地板起面孔，冷冷说：“知道出来了？这么晚才起床，还不快点去洗漱干净？”夜神愣了一下，刚才满心的愧疚与不安都被这句话堵得说都说不出来，偷偷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看戏的阿修罗，阿修罗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何必呢？”
　　夜神迅速地去卫生间洗漱完毕，回头去找天者，小心翼翼地说：“天爸，我们回家吧？”天者冷哼一声说：“知道要回去了？”夜神点点头：“嗯。”天者说：“不回去。”夜神一愣，咬着嘴唇说：“我知道错了，天爸，对不起。”天者眉毛一挑，腾地站了起来，夜神被他的架势吓了一跳，都准备好了被痛骂一顿，谁知道天者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对阿修罗说：“麻烦你了啊，今天我和地者约好了带夜神出去玩一天，我们先走了啊。”又对夜神说：“先不回家，我们一家人去天之佛生态园玩一天吧。”说着带着夜神离开了阿修罗家。
　　“真是情商低，都不会顺口邀请我一起去吗？”阿修罗等天者和夜神离开之后，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到窗户边上，看着楼下天者和夜神并肩走着，地者把车开到他们面前，然后殷勤地下车给天者开车门，笑得那叫一个开心灿烂。阿修罗也忍不住翘起嘴角，轻声自言自语：“有什么办法呢，谁叫地者你，就是这么一个受虐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