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都广之粮（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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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滩上，阿清双手捧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恭恭敬敬举过头顶给阿白。
阿沣手上的伤口处以鲛纱包扎，看来已无大碍。他虔诚的弯腰拜谢：“多谢大人出手相救，才让我幸免！”
阿白接过衣服摇头道：“我可没出手，是你运气好，恰逢昨夜忘川涨潮。”这俨然是在撇清关系，他的真实身份此时尚不能为他人所知。
抖开手中的衣服，这是件海棠花纹滚边纱衣，白色绡纱底配上银线绣纹，十分精致耐看，尤其胸口滚边处铜钱大小的龙纹，更是深得阿白喜爱。
他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在心里美滋滋的肖想着碧落穿在身上，同一身暗金绣纹黑袍的自己站在一起时，般配的模样，许久方满意的收起。
阿沣听了他的话，立即会意低头：“全托大人的福气。”
……
碧落微微皱眉，努力绷着脸保持镇定，同时悄悄闭气。同形的小和尚显然已经受够了这味道，当即绿着脸以袖掩面。
小和尚住在三楼尽头，旁边那一间住的便是柏祖君。碧落敲了半天门，里头也没半声应答，二人只好推门而入。
屋子里静悄悄的，会客厅里空无一人，而从大门到卧室，还有道珠帘。令人作呕的气味却越发浓郁，小和尚捂着鼻子，忍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却仍是坚持走在碧落前头，替她撩开珠帘。
柏祖君脸色灰白中泛着黄，正双目紧闭，歪躺在床上。他身边，则昏迷着两个小厮，一样的脸色青白，仿如冰雕蜡像。三个人歪歪斜斜挤在一张床上，显得格外拥挤。
二人视线从床上往下移，却齐齐被眼前情景吓了一跳！
那地上扔着一只脏兮兮的麻布袋，袋子敞着口，里面赫然是一堆黑乎乎湿哒哒的东西。碧落大着胆子上前一步，勉强辨认出那是柏祖君平日里挂在腰间的袋子。
那堆黑乎乎的东西旁边散着几根森森白骨，小和尚凑过去，看清其中细细的五根分明是一只手，顿时吓得腿上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手掌不偏不倚摁进了那堆恶心的东西里面。
小和尚一动不动僵在原地，脸绿了又白，白了又绿。碧落决定暂时忽略这一变故，遂一本正经上前低头查看，末了歪着脑袋道：“这看起来倒有些像种地用的肥料。”
小和尚想起乡里每日挑着粪水灌溉田野的农民，艰难的咽了咽口水。他接过碧落递来的毛巾，浑身战栗着擦手。
咚的一声，塌上的一个小厮终于还是滚了下来，顺着地板一路滚到小和尚手边，冰凉的寒气透过衣料传来。
“啊啊啊啊！死人啦！怎么会有死人！”小和尚惊恐的大叫，在房间里紧张的跳来跳去。
“吵吵什么！黄泉路上还怕死人吗！信不信老子马上也把你变成死人！”老黄师傅不耐烦的声音从底下大堂传来。
小和尚立刻闭了嘴，抖抖缩缩躲到碧落身边，一双眼睛滴溜溜到处转，生怕有坏人躲在暗处。
床榻上，柏祖君的眼皮动了动，幽幽转醒。那双平淡无奇的双眼此刻透露着饥渴，贪婪的注视着几步外的碧落，伸出舌头舔一舔干涸皲裂的嘴唇，仿佛她是难得一见的美味。
柏祖君毫不掩饰的赤|裸眼神让碧落想起了许久未来的刀螂。她悄无声息的后退一步，心里开始默默想念阿白。
柏祖君双手艰难的撑起身子，动作迟缓的从床上爬下来，停到自己的麻布袋边，对着那堆黑乎乎的肥料深深吸了口气，仿佛再闻美味珍馐，随后又在碧落和小和尚惊恐和难以置信的眼神中，颤抖着抓起一把肥料涂抹在自己身上。
碧落和小和尚面面相觑。两人不约而同的后退再后退，柏祖君却好像有了点力气，他盯着碧落，一面站起身跌跌撞撞冲过来，一面咧嘴嘶哑道：“饿，好饿……”
两人拔腿就要跑，那袋子却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饥渴，飞快移动，伸出系带紧紧缠住两人的脚，阻止他们继续后退。
眼看着浑身散发着恶臭，仿佛才从化粪池中爬出来一样的柏祖君就要扑上来，小和尚再次忍不住大叫起来：“啊啊啊！救命啊！”
忽然一股强大的力量将碧落猛的往后扯，她只觉脚上一松，眼前就被一道阴影遮住。熟悉的黑色暗金绣纹长袍，高大修长的背影让人莫名安心，正是她一直默念的人。
阿白扯住乱叫的小和尚，向前一送，让他重重将柏祖君扑倒在地。
随着一声巨响，世界终于恢复安静。
碧落小心翼翼从阿白身侧探出头去，只见柏祖君被生生撞晕在地，而小和尚则脸色惨白的低头看看自己又臭又脏的样子，嘴里喃喃道：“太脏太臭了——”便两眼一翻，也跟着昏了过去。
倒在地上的柏祖君脸色愈加泛黄，身体慢慢萎缩，冒出一阵青烟，竟化成一株又大又肥的水稻，植株上原本饱满的穗子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瘪下去，最后停在奄奄一息的状态。
“柏祖君……竟然是株水稻……”碧落想起他方才可怕的眼神，心有余悸的同时，又忍不住生出几分同情。植物修炼比普通妖怪要困难得多，如她这样能化作人形，也是仰赖着司命星君以仙气呵护，加以时不时的仙桃、丹药，和百年来坚持不懈的拜月修行才换来的。如今柏祖君这样子，也不知何时才能恢复原来的修为。
阿白冷声打断她微薄的怜悯：“别胡思乱想了，他为了修炼，可没少拿妖怪和凡人直接做肥料，死在他的嗜妖袋里的妖怪和凡人不在少数。”他指指那些黑乎乎湿哒哒的东西，“这些就是昨天晚上刚吃的妖怪，可惜他贪心不足蛇吞象，反而害了自己。他那些粮食底下，埋的可都是尸体。”
才幽幽转醒，撑着身子坐起来的小和尚蓦然听见阿白一番话，又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黑白无常跳进来，四处看看，便一齐跳到两个小厮旁边，一人一个吃力的扛起来，朝外面去。白无常道：“死了这么久，魂都被吸干了，作孽呀！”黑无常道：“快去火化了吧！”
方才因为紧张而被忽略的腐臭味突然又回来了。碧落再难忍受，手腕一转，掌心里便多出两朵海棠花来。她拿了一朵迅速送到鼻尖轻嗅，另一朵则递给阿白。
在这样恶心的气味里，阿白照旧面不改色。他垂眸望着眼前的白海棠，唇角勾起一抹笑，伸手接过花枝，轻轻一抖。
一朵白海棠在阿白手中变成了一簇，有白有粉。他将花儿塞进碧落怀里，修长的双臂隔着花束揽住她的肩背，带着她纵身一跃，从三楼的窗户一下跳落到客栈大门外。跳下时，花枝上的花瓣纷纷掉落，飘散在空中。
外头空气清新，微风拂过，还夹杂着海棠花的幽香。碧落愣愣的低头望着怀中的花朵，心里莫名划过似曾相识的感觉，一阵酸苦一阵甜腻。
……
到了晚膳时间，客栈里仅剩的妖怪们都饿得咕咕叫，坐到大堂里要吃饭。
“好饿呀，怎么还没肉吃？”
“老黄师傅今天怎么了呀？碧落小娘子，能不能帮我们瞧瞧？”
妖怪们都饿得慌，等了许久，酒喝了不少，却没一个菜端上来。碧落正要去厨房看看，老黄却自己端了一大盆饭出来。
白花花的米饭冒着热腾腾的水汽，散发出浓郁诱人的香气。原本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妖怪们一看这米饭，纷纷两眼放光，口中生津。
老黄“砰”的一声把米饭放到桌上，脸上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先吃点饭吧。”
几个妖怪立刻围过来要吃饭，老黄脸上的笑却加深了：“柏祖君拿来的粮食，可都是拿妖怪和凡人的尸体养出来的！”
正在盛饭的妖怪们忽然都停住了动作，原来香喷喷的米饭此刻变得微妙起来。
“所以，柏祖君杀了那么多妖怪是拿去种粮食了？”一个黑熊精不确定道。
“呜呜呜……我家弟弟，前年也……”一个看不出原形的女妖忽然伤感起来，看着眼前的米，伤心又恶心。
大家面面相觑，顿时失去了食欲，陆续选择独自去野外捕猎。
老黄悄悄探出脑袋，对碧落使了个眼色：“外头还有人不？”
碧落郁闷的看着空无一人的大堂，摇头道：“客官们都走了。”生意这么差，星君看到了，又该发火了。
老黄闻言立刻站直了身子，端着一大盘红烧牛肉大摇大摆从厨房里出来，一屁股坐到桌前：“得嘞，终于都送走了，咱还是自己吃吧！”他扔了一大块牛肉到嘴里，又冲碧落等人道，“大伙儿都来啊，别吃那些用死人灌溉出来的粮食了，我可是早就备好了！”
碧落满头黑线，原来老黄是存心把客人们都吓走，好让自己人吃独食。
三楼上，才洗了澡换了衣服的小和尚白着脸走出房间，刚到楼梯口就听到老黄说的“用死人灌溉出来的粮食”，顿时两眼一翻，又昏了过去。昏迷前，嘴里还不停喃喃：“怎么办，怎么办，师父，我竟然吃过那种东西！”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都广之粮（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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