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下清 (庚范)》琊邪王

6、男儿身手和谁赌

　　酒宴就开在高阁顶上的庭院里，破城的将领们在丝竹之中谈笑风生，歌舞伎们浓装艳服，柔软的肢体摇摆，可将领们的视线仍不时的往王座下一瞟。他们听说王爷抓了个漂亮的鸟儿，却从不曾想过会是这般人物。
　　王座下的青年，眼眸微垂，撩人心神，及腰的长发没有束起，流水一样顺下来，一身华丽张扬的繁复服饰，长摆长领，层层叠叠，都是暗黑，深黑，苍黑，整个人仿佛是偶尔栖息于凡尘的鹰。
　　崔始源挥挥手，退下了歌舞伎，开始炫耀自己的鸟儿：“去吧，我漂亮的鹰。”

　　台上静静的立了七个一身青色紧衣的少年，头上都顶木制的牡丹短桩，韩庚足尖轻点，就飞立在其上，黑衣层层盘旋，随着他的翩然舞动勾勒烟雾一样神秘的流线。
　　台下的众人如痴如醉，台上的韩庚却不好过。
　　因为在踩到第七根短桩的时候，他听到每日梦中熟悉的低沉声音：“哥。”
　　就这一声，差点让腾飞的鹰扭了脖子，脚脖子。
　　借着一个倒翻的动作，韩庚在层层黑色衣摆间，看到心口上的那张脸，那笑容的阳光就正好刺进他眼中，基范，你还是来了……

　　韩庚的舞更加用力，盘旋伏腾如同根本不曾停歇，最后拔身一跃，直冲云霄！
　　“好！”
　　座下皆惊喜交加，登时乱成一片，叫好声赞叹声纷纷不绝，崔始源却霍的收敛了一直挂在嘴角的淡淡笑容。
　　那一团黑影缓缓落下，摊在地上，只是繁丽的衣衫，韩庚不知所踪。
　　叫好声就像被人掐断了，一时四下寂静。
　　“在那里！”偏左的一名将士率先叫出来，脱去黑衣的韩庚只着了单薄的里衫，挽了一个青衣少年的手，正奔向高台。青衣少年闻声回头，摘了头顶的牡丹短桩狠狠砸过去，那将士没防备，脑门上正中，哇哇大叫着向后倒。
　　就这瞬间的耽搁，韩庚和基范与眼前空旷的自由失之交臂，只是黑影闪过，就见崔始源狂狷身影的挡住一切。

　　“本王的要求很简单，这是本王经历数载排成的落凰阵，你的轻功之高超，是众将士都看在眼里的，只要你能用你的轻功破了此阵，本王就放你们走，决不为难。”

　　这就是条件？
　　金基范看着眼前的清淡笑着的男子：“韩庚哥他真的答应去闯阵？”
　　“对。若他破了阵，本王自然会放你们。”崔始源饶有兴致的看着牢里的少年脸上没有一丝欣喜，反而寒了脸。
　　“王爷也可以把许诺当放……喘气吗？”金基范冷哼一声，“哥不可能破阵！你抓他来，让他在众人面前显示出众轻功，就是想拿他祭你的阵！你要证明的，是轻功高如韩庚，也破不了那阵而已！所以，他根本不可能破阵，或者说，你根本不会让他破阵……”
　　崔始源弹弹手指，笑容却逐渐蒙上肃杀：“金基范，你真的很聪明。不过，人太聪明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怎么，想杀了我？”金基范没有丝毫退缩，消瘦的脸上是满是决绝，杀了我吧！这样，哥就没了破阵的理由，他可以活下来！
　　“你在说什么傻话。”
　　温和的声音突然自崔始源身后传来，韩庚一步步走到基范面前，基范突然泪湿的双眼看不清楚他的轮廓，却看的见那双深深的眼睛。
　　基范的双肩被一双纤长却坚强的手臂隔着牢栏抱住，韩庚在他耳边轻轻的低语：“别多想，只要好好等我。等我回来，我们一起走。”

　　好吧，你为我去搏命，那我就等你吧，反正生或者死，都是一起了。
　　长笛被插在金基范的腰间，匕首被挽在韩庚手心，一时间，他们都开始相信，自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那日的天空，碧蓝如洗。
　　观战的人群里，金基范看着那黑色的身影，就像还是几个月前，他在花园里静静看着韩庚，人已经，心依旧。
　　或者是三年前，或是是十年前，或者是更早的时候，韩庚总是温和的笑着，看着自己，所以，这一次也相信他，相信他可以飞回自己身边吧。

　　这就是崔始源的“落凰阵”……
　　胸口的气息剧烈的起伏，脚下的步伐已经战抖，每一个生路都被封住，每一个进退都无法自控，韩庚仿佛飓风里无根的云，没有方向，没有出口。
　　调整呼吸，缓缓闭上眼睛，韩庚深深呼吸着，感受着气流的急变。
　　关闭了视觉，听觉和触感暴露在黑暗中越发敏锐，一丝一毫的异变，都被深深记下来。
　　是这里了吗？在无尽黑暗中淡淡的光芒！
　　基范，是你在那光芒下等我吗……

　　“哥！”
　　黑色的身影如同再生的鹰，即将破阵而出！
　　金基范无法自持的大叫，笑容里开出大朵的狂喜，却在下一刻定在那里。
　　他身边的崔始源开弓搭箭，冰冷的眼睛瞄准那黑色的青年，尖啸的箭破风而出。
　　这个阵，是崔始源三个月的心血，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几天后的战役里，阵法将被用于征伐的战场，无数将士在这里看着，这个阵是他们旗开得胜的希望，这个希望，必须是绝对完美的，没有任何人可以破坏它。韩庚的卓绝轻功是为了巩固这希望而存在的，而且，只是为了失败而存在。
　　“不！”
　　金基范从不知道自己有这般身法，和那箭一起，流星一样射出去，却追赶不上了，眼睁睁的看着箭进了阵，没入韩庚的身体。
　　“哥！”所有的悲伤化成无法遏制的愤怒，金基范以血肉之躯毫无顾及的扎进阵中，眼睛里没有那一排排锋利的刀箭，也没有呼喝的将士，只有那萎于地上的黑衣青年。
　　“别过来！基范！”
　　“擅入阵者！死！”
　　前一句撕心裂肺的呼喊被后一句几百人吼出的厉语淹没，金基范惊喜的看到倒地的韩庚挣扎起来，连同失而复得的喜悦一起透心而过的，是身后无数锋利的长矛。
　　崔始源射出的，是一只折去了尖的箭，当金基范从身边飞掠而过的时候，他下意识抬了手，却没去抓住任何东西。
　　只是看着，被那一箭带上的巨大冲力击倒的韩庚踉跄的站起来，仅来得及接住坠落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