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下清 (庚范)》琊邪王

3、衣带渐宽终不悔

　　金基范坐在小厅里，闷头看着左手。
　　掌心有一条深长的伤痕。
　　几年前，他也是这样闷头看自己的左手。
　　那时候，皮肉外翻，里面是不出血的白，便是骨头了，眼泪这种东西，就被这红白的颜色逼出来，停不住。他就这么突然慌起来，咬着牙妄图止住这自己从不曾有过的晶莹液体。
　　差一点，差一点，那只曾和哥定了一生一世的手指会就这么没了——若是那小指没了。约定也会没了，那他真的会在有一日，失去他唯一眷恋的温和笑颜。
　　不是痛的哭，而是怕的哭……
　　那时候，从金希澈直扑到韩庚身前挡下那一剑起，基范就知道有什么改变了，所以逃开，就是因为怕当时年少的自己根本无法面对这种改变。
　　可现在又算什么呢……
　　明明已经过去三年了。
　　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为什么在昨晚那一眼就无法转移视线……
　　他突然烦闷起来，只要是关于韩庚的事情，他永远也无法保持自己的冷静和理智，这种事情，本来就没有冷静或者理智。
　　慢腾腾的挪着步子走向花园，，明明是想避开什么，远远却看到空中飞舞的墨影，目光就再也挪不动，转不开。
　　苍白的天地里，只有那一处的黑色，灵动而自由的腾空起舞。金基范就这么痴痴的望着那黑色，如同新生的小小飞蛾去看那以宿命来皈依的焰心。
　　到了近处，方看清楚青年清俊的身影在飞舞，偶而点足在几根草木的嫩枝上。黑衣的韩庚就如同凌空的鹰，缎子般的乌发，修长柔韧的四肢，快速的旋转和腾跳，纠缠出倔强自由的线条。

　　韩庚停住身形的时候，正对上花园边少年的面容。
　　三年的时光，在韩庚身上没有留下什么痕迹，而少年却带上了成长的迹象，昔日圆鼓鼓的小脸现在有了优美的线条，依然是弧度精致的尖小巴，眉眼里带上淡淡的超乎年龄的沉稳和少年特有的明媚温度——如此矛盾又如此契合的颜色。
　　而那孩子看见自己，竟然一扭头……跑了……
　　韩庚伸了伸手，张了张嘴，最后叹了叹气，然后被人推倒。
　　金家妖艳公主看着瘫在地上的哀怨型韩庚轻启薄唇：“你那点出息！”
　　“那要我怎么办……基范，一直躲我。”
　　“去追啊，基范在躲，你就去追啊，你当年拒绝我的时候那气势怎么没了！”金希澈突然进入演技状态，“‘呀，希澈，对不起，我不能接受你的感情，因为我心里已经有人了。从小到大，一直一直都只有他’，还要拿刀插心掏肺的，怎么现在就变成哑巴木头了！”
　　“希澈，你真是演技派。”
　　“滚，我是美貌如花新生儿偶像派！”

　　追，是要追，可要怎么追呢？
　　幸亏这件事情并没有要韩庚费心……
　　因为，有人已经开始行动了。

　　金基范理了理身上大红色的绣裙上笼的绛紫褶纱，在小风里恶狠狠打个寒战。
　　刚才，不过是他打院子走出来的小段路，就让离恨门里人仰马翻了一整回。
　　先是东海把手里的碗盏抡着胳膊扔了出去，然后练习吞火绝技的神童打口鼻里喷出气势惊人的滚滚浓烟，变戏法玩的恩赫让衣兜里的鸡叨了猴爪，他还亲眼看见门主李特失了手，飞刀拐了弯儿直直冲向强仁的要害部位扎去——谋杀亲夫。
　　金基范刚要抓抓脑袋，就被发髻上的玛瑙簪子扎了指头，只得怏怏的收回手。
　　数强仁师兄最镇定，蹲着马步，肩上扛了石锤，头上顶着东海扔出去的青边瓷碗，斗鸡眼盯着□□上开的长口子的样子……
　　啧，还是个大老爷们，又没有真的扎到你，门风有失啊。
　　怒其不争的撇撇嘴，金基范以不舍和担忧的心情出门去也。
　　不舍的是难得见到一门上下全体失态，这样有趣的场景真想多瞄几眼。
　　担忧的是自己的女装果然这么见不得人……那他见到自己会不会被吓得拔腿逃了，自己可追不上他啊……

　　“基范，原来真是女的？”
　　保持着高举石锤动作的强仁终于被手臂的酸痛刺激过来，僵直着放下重物，腾出手捂了□□。
　　“强仁哥……你被那一刀吓的失心疯了？”
　　“那是我眼花？”
　　“可我眼没花。”李特脸上立刻恢复门主的淡定威严，虽然仅限于脸上，“其实我一直把基范当男孩子养惯了，今天方才醒悟女儿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到了该泼出去……嫁出去的年龄，而自己将再无女儿贴心的依靠，我是苦命的老人……哎，你们去哪里，你们吐什么……强仁你给我死回来！”

　　混乱过后，金希澈嗑着瓜子闲闲的溜达过来：“难怪基范那小子昨天跑来跟我说什么对不起，不能让的，原来今天打算摊牌了……不过穿着女人的嫁衣告白……韩庚呐韩庚，你真是幸福，喜欢你的都是我们这样有创意的人才啊……”

　　十年的勇气纠结在一起，基范理理衣裙，拼命控制住面部神经，在韩庚房间的门外用力捶捶嗓子，颇有些声嘶力竭英勇赴难的凄厉味道：
　　“韩庚哥。”
　　“是基范吗？你……噗……”

　　金基范黑着脸看韩庚连茶杯都没放下就跑来开门，然后喷了自己一身茶水，然后傻站了半天，才一激灵回过神，在房间里东撞西撞的找手巾，期间打歪了手架，摔了脸盆，还跑到床边把脸埋进被子浑身抽抽好一阵子。
　　千难万险拿到手巾，韩庚微低着头凑过来给基范擦着胸口的水渍。离的太近，韩庚的额头就抵着基范的脸颊，羽翼样的长睫几乎刷在他脸上，眼眸中的温和水色就这么一层层漾出来，碎在那黑色羽翼里。
　　“哥，你还记得吗？”
　　“恩？”
　　“小时候我说过，会嫁给你。”
　　“傻孩子，我们都是男子……”
　　这句话一出，韩庚感到身边的少年瞬间僵直，带着微微的颤栗，他轻轻叹了口气，死拉着好像随时要跑掉的少年，抬起头看着少年红彤彤的鼻尖，红彤彤的脸颊，红彤彤的的眼窝，连周身的气息也像是要烧起来一样红彤彤的。
　　这骄傲的孩子，是花了多大的决心去穿女妆嫁衣，费了多大的勇气说出这样的话，挣扎了多久才决定即使伤害了他自己最尊敬的希澈也不放手……韩庚啊，你不是最知道的么……

　　金基范瞪大了眼，看着韩庚漂亮的脸抵在自己眼前，飞鸟羽翼般的睫毛轻颤，叹息一样合拢了。他从眼睛到后脑晕了一刹，在彻底慌乱前夕，碰到了韩庚温暖的唇。
　　韩庚双手紧紧拉着基范的衣袖握在身体两侧，闭着眼睛，只是贴着基范冷冷的双唇，直到那两片柔软渐渐灼烧起来。
　　浅浅的贴着，他们郑重而小心翼翼的交换了彼此生命里青涩的第一个吻。

　　“基范，听我说完，我们都是男子，师兄之求今生能在你身边就足够了，直到……直到你不再爱我。”
　　伸出双臂紧紧抱住韩庚，基范低沉的声音染上了点鼻音：
　　“为什么不是到你不再爱我？”
　　“因为……我永远不可能不爱你……”
　　基范的眼泪突然砸在韩庚的衣领上，他把下巴死命摁在韩庚的肩窝，胸口的衣服被心跳震得簌簌响。
　　而韩庚的脸，其实已经和基范的衣服一个颜色。

　　“三年前，我已经告诉希澈我喜欢的是你。”
　　“那……你为什么还是让我走了。”
　　“我只是，想让你想清楚，我们从小一直在一起，我想让你明白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感情，兄弟，还是爱人。你……还会逃走吗？”
　　“不走了，哥，我已经长大了，我已经找到自己要保护的东西了，再也不会离开了。”
　　“还有，以后不要再和你希澈哥说对不起了……因为……”

　　窗外，金希澈静悄悄的靠在墙上，一张艳丽的面容带着谁都不曾见过的苍白微笑，他在心底接下韩庚的话：
　　“因为爱里，本就没有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