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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一别重山复万水 ...

  •   春露馆回不得,苍山一别,沈了也不知所踪。林崖怀抱伤重昏迷的风小枫,终是敲响了将军府的大门。

      潮州将军府的主人是白老将军唯一的结义兄弟——曹将军,两人是战场上过命的交情,儿孙之间往来亦甚为密切。白家兵器库中珍藏的那八大兵器,其中有两样都是曹家所赠。历来曹白两家最为交好,以曹公的热情,白继阳定然被邀借居于此。

      下人通报以后,白继阳几乎是立时就来到了面前。

      林崖没有多言,抱着风小枫便走进里面,白继阳镇定安排好房屋,又唤人去请来曹家专治武伤的大夫,一刻也不拖延。

      林崖将风小枫放到床上坐起,开始运功疏通她体内被剑气所震伤的经脉。白继阳站在窗前细细打量床上的少女,未几,房门扣响,大夫来了。

      林崖退到床侧,神色担忧。白继阳宽慰道:“吉大夫医治武伤几十年,你不必担心。”

      林崖道:“多谢。”

      他竟连多余的一个字也不肯说。

      白继阳心郁,默然走到一旁,轻声叹息。

      大夫的脸色不是很好,深深看一眼风小枫,将两人唤出房间。

      “这位姑娘受的剑气颇为霸道,且积郁了太久,一刹爆发甚是凶猛。她全身除却左手,经脉都伤掉了许多,若只是喝药疗养,少不了数年身弱,不能动武。要让她好得快些,便只有内功深厚之人将内力都化入她体内,以精纯真气去修复她受损的经脉,再配合药物,倒也不出一年就能好个七八。”

      林崖只问:“我习武十余年,自认内功尚可,若我将内力都输与她疗伤,可否使她尽早一如从前?”

      吉大夫还未回话,白继阳已拦在林崖面前,不可置信地问他:

      “你若将内力全都给了别人,那你的武功便从此只剩下招式,要如何与人对敌?爷爷的关山寒月戟,你难道要弃了吗!”

      林崖侧过头去不看他,凉声道:“我还有很多个十年,足够练好内功再使关山寒月戟,你不必担心。”

      白继阳闻言,脸上似哭似笑,脚下忽然站不稳了。他看着他固执的样子,不住摇头,竟大笑道:

      “林崖,你以为你还有几个十年?我们都没有第二个十年了,你知道吗?哈哈哈,哈哈哈……”

      林崖蹙眉看他近乎疯癫地苦笑,不知他为何忽然失态。他决心不再理会,推门进去屋里,将门窗都关好。

      风小枫还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他轻声地唤她,风小枫睁开双眼,那眸子竟清亮如初,不复迷惘。

      林崖扶她坐起,自己也坐在她身后,犹豫半刻,将她的衣衫缓缓剥落,从肩膀一直到腰间,霜白的肌肤暴露在烛火微燃的暖光中,细碎柔软的绒毛在光影里似将她光洁的身体染上了一层朦胧。

      可林崖眼里却只有她腰间深深的伤口。那道裂开的口子外已经凝了一层红得发黑的血渍,狰狞在她细腻纤然的腰际,触目惊心。

      “我先帮你上药,再给你疗伤。睡醒之后,明天就没事了。”

      他声音凉凉,落在风小枫耳中却是那样火热,灼烧着她的心。

      他的手指触到她的脊背,她猛然震颤一下。

      还没等他问出话,她便冷笑着,稍微向后侧了头,眼光落在矮几不染纤尘的檀木香炉上,看那袅袅散开的熏烟逐渐弥漫到房间的各个角落。却是问他:

      “你在恶鬼窟,也是这样为白薇疗伤的吗?”

      林崖怔住。

      她又问:“然后你们便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

      做了,那种事吧。

      “如今,你又想做什么吗?”

      她的表情并不像在开玩笑。她也是第一次对他那般冷漠疏离。

      是嘲讽?还是警告?

      林崖滞了一晌,又一晌。

      他无法形容自己心中此刻被撕裂的痛感。

      她为什么要这样问呢?

      她又,何必这样问呢。

      “你……你……”

      他脚下打着颤,退后两步,又两步。风小枫半裸的背影在他眼前越来越远,越来越迷蒙。

      他的口张着,几次想说出什么来,却都只是破碎的只言片语。

      “你……你……”

      他实在无法说出话来。

      风小枫面向他的那一半脸,神色平静,无波无澜。而另一半,那只眼睛的泪已经滑过了脖颈,透进了衣里,凉得她心一掣。

      林崖独自缓了许久,才终于镇定下来。

      “我……没你想的那么龌龊。”

      他仿佛是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说完以后都还似在颤抖。

      他的手发颤,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按到了窗台前。然后转身离去,不再留恋。

      门“吱呀”一声合上,隔开万事纷扰。

      ————

      风小枫拢好衣衫,奋力挪到床沿,长长伸手拿过了那被他遗弃在窗台的物什。

      雕梨花的木盒之中,是一支仿红豆的珊瑚簪,红得似火,那么热烈灿烂。发簪下压了一张洒金纸笺,是他写的话:

      感卿补衣之恩,特献薄礼以答。

      一滴清泪落进字间,又一滴接踵而至。

      她以为他不知道的。她做得那般小心、那般隐秘。生怕他知道,生怕他看轻。

      林崖救她数回,她心里感念,却实在不知如何报答他。那日看见他衣袖撕裂了一道,便趁他出门时悄悄进了他的房,将他的衣服都仔细翻出检查了一遍,发现破的还不少,想是他从不在意这些。

      她把那些有瑕的衣服都抱回自己房中,挑灯一夜,将那些大大小小的破处都一一缝补好。她自己并不擅长这种事,从前衣服坏了也都是新买,于是每一针都特别注意,生怕缝得不好看。可她实在不是这方面的高手,将他的衣服补得乱七八糟,最后索性一股子全扔了,留了银子在林崖柜中,假装是被人偷了却又良心发现给他留了钱让他自己去买新的。

      那一晚,她有时候太过沉迷于手上,烛火燎了头发都浑然不觉。第二天早上碰到林崖,他还拉着沈了嘲笑了她的“尊容”一番。

      可原来,他却都是知道的。

      ————

      窗外闪过一道人影,身量不高,轻功极好。随即又几道脚步声近了,询问过她后进了房来。

      秋柏开门见山:

      “风姑娘,少堡主命我等送了上好的伤药来,请风姑娘念及身体莫要推辞。另外还有一事,想请风姑娘过府商议。”

      “什么事?”

      秋柏看看两旁的将军府仆从,白继阳明了,召人一同退到了门前。秋柏近了风小枫的床榻,轻声道:

      “有关西域毒功。有人邀少堡主一同谋事,而少堡主想向风姑娘讨教一二。风姑娘,想来也有许多良言可赠。”

      风小枫犹疑。黄落杉的心意她并非不知,若她只身去会,如今这番样子只能是任人鱼肉。可若留在将军府,她与林崖现在这般境地……着实尴尬,怎么有脸继续待下去?更要紧的是,万一林崖气过之后,又不管不顾要将内力全部输给她怎么办?

      她做不出选择,便将选择丢给黄落杉去做。

      “你去问他,我这伤需要他倾尽内力来救,他若愿意,我便跟他去医治。”

      房门外登时响起合扇声,有人笑道:

      “有何不可?”

      风小枫双手艰难地撑在床上,朝他一笑:“黄少主可要想好,失了内力,便成废人了。”

      黄落杉蹲到床下,仰头注视她,只道:

      “我愿意舍。”

      风小枫顿感后悔,连连摇头。黄落杉封住她的穴道,脱鞋上床,即刻将双掌对准她的背心,倾注一身内力。

      秋柏来不及阻拦,更不敢扰乱,否则两两俱伤,他如何向堡主交代?

      白继阳看见屋内这般情形,思及林崖不用再牺牲自己的武功去救人,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下来。可黄落杉一行人此番前来,似乎不仅是为了送药,大有要将风小枫带走的意思。

      可风小枫是林崖带来的人,他们若不声不响就把人请走,林崖那边他要如何解释?白继阳定了心,转身走过廊道,去往前面院落的厢房寻林崖。

      林崖听他陈述完,神情颇为恍惚。他一颤一颤走到窗前,手抓住那窗槛,指甲都要嵌进去。

      一株蔷薇从壁上延伸过来,落在雕仙桃葫芦的窗格前,那一点嫣红装饰着满院青木,也映着他彻白的面容。

      楼下,黄落杉抱了风小枫匆匆而走。

      林崖站在高处,从那扇半开的窗户极目而望,身影萧索,眼神坚悲,直到再没有她。

      此一眼后,两两不知,从此竟是千里相隔。

      ————

      沈了等候多时,终见林崖走出房门。

      “林大哥!”

      他将在风小枫房外听到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林崖,林崖闻言,却没有太大情绪。

      “……黄家堡的人住在苍山下的长谷山庄中,风姐姐被安置在最里面的饮霖轩。”

      他看着林崖,当下也没有其他的话可说,只是一味看着他,希望从他的脸上能生出点颜色来。

      林崖接了他的好意,寒暄之后便再无言。

      白继阳三番两次寻他聊话,还是那些老生常谈;曹公相邀游遍了霖中,可落在他眼里,一切都恍如走马观花。

      第一夜,他伏在房檐,听到她连续不断地咳嗽;

      第二夜,他坐在窗下,那房中漏出的烛光映满了他的后背,剪影萧索;

      第三夜,她喝药很乖,睡得十分安宁;

      第四夜……

      林崖总是彻夜不眠,清晨才小憩一会儿。这日见过了沈了,走到街市上时想起他这些天服毒服得厉害,便掉头走向医馆,想给他抓些镇痛补身的好药。

      甫一进门,便见滟娘坐在郎中对面,脸色青白,形销骨立,似病得很重。郎中摇摇头,又为她开了一副温养的补药,叮嘱了几句,便叫了下一个病患。

      滟娘失魂落魄,独自离开了医馆。

      她那日被长针穿肩而过,又跌进碎瓷破木之中,受的应该都是皮肉之伤,为何郎中不开伤药,而开补药呢?

      林崖忍不住好奇,等到天黑人都散尽,方进去询问郎中滟娘的病情。

      “哦,那个妓|女啊。怀了孕也不知注意,受那么重的伤,还想保住孩子。吊一天是一天喽。”

      林崖若有所思。

      叹息一声,自嘲一番,留下一张保胎的药方,嘱咐郎中不要提及他来,只按药方给滟娘拿药便是。

      郎中将信将疑拿过药方,却见那用药思路新奇,看似无理实则巧妙,正应滟娘此症。

      “行家呀!”

      林崖苦笑摇头。他不过误打误撞,曾替人抓过一副这样的药而已。

      翌日滟娘再去拿药,郎中管不住嘴,缠着她问林崖的来头,非要请他过府一叙。滟娘听他描述,知是林崖,刹那便落出满脸眼泪。

      她匆匆而别,大街小巷寻着林崖,终是在一家酒馆里见到了他。

      林崖独占一张八仙桌,桌上倒了七八个酒壶,而他手里还抓着一只三足鼎的酒具仰头往嘴里猛灌着烈酒。

      隔着一扇大开的通风窗,两两相望。

      林崖嗤笑,摔了酒壶,摇摇摆摆从酒馆另一边的门走出去,不愿见滟娘。

      滟娘急忙追去,一路撞倒了街市上的好些人。她大呼着他的名字,他却充耳不闻。

      终于,她用尽全力哭喊出一声:

      “你快去黄州!他们早已把她带走了!”

      酒壶“嘭”地砸到地上。

      林崖回头看她,愣住,恍惚,似询问似惊疑。

      忽的,他恍然明白了什么。

      蔚蓝的苍穹云飘云散。

      眼前天旋地转,什么也抓不住了。

      此刻他身处潮州,而黄落杉一行人的车马已经穿越辽阔草原、戈壁大漠,奔赴在千里之外——

      黄州。

      何所狰狞。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一别重山复万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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