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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步步为营锁情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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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常年氤氲雾气,清心逸然。
下山的石阶两旁长满了相思红豆,林崖看着那一串串鲜红色小果,伸手折下一束仔细端详,怎么看都觉得没有自己前几日在如云斋买下的红豆簪子好看。那发饰将红珊瑚做成了红豆的样子,却比真正的红豆要好看许多,玲珑剔透,红得似火,与某人着实很配。
他想得入神,未觉有人已来到了近前。一抬眼,只见黄落杉玉树潇然的背影,正俯身对风小枫说着什么。
风小枫抱着剑,头偏向一旁,左脚朝外,脚尖轻轻点着,对他很是疏离。林崖知晓,这是风小枫想走时不经意流露的习惯。
她果然拒绝了他,不带一点客套。
林崖与黄落杉擦身而过,相视一眼,俱皆浅笑。
黄落杉冷眼看两人并肩而下的背影,手中折扇一旋收入袖中,眼尾难得现出阴霾,却须臾又雪霁云开。
他的心思,冬英从来猜得十之八|九。唯独这一次,他觉得他难以捉摸。
秋柏忽然出现,跪地向黄落杉禀告:
“少堡主,有人送了一幅画来,非要您亲自去看。”
冬英皱眉:“送礼的人还少吗,不都是你们处理,他有什么了不得的宝物值得少堡主亲自接见?”
秋柏对上他的目光,顿了几次都没说出口来,颇为为难地觑了几眼黄落杉。
黄落杉只道:“无妨,你说。”
秋柏这才松了一口气,颤道:
“那是……夫人的画像!”
扇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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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纯奇妙的三匀香缭绕在旷然的临水木轩之中,黄衫男子长身寂寥,已经手握那副画卷凝视许久。
待他终于肯合上画轴,活画师才小心搭话:
“不知此物是否还合少堡主心意?小人精心作画多年,不敢有丝毫懈怠,唯恐玷污了夫人的绝世风华。少堡主若是喜欢,小人这些年便没有白活了。”
黄落杉负手慢慢走近他,眼神中五分困惑五分轻蔑,盯了他许久,直到他额角冒出冷汗,身体也止不住颤抖,方才问道:
“你想要什么?”
活画师长舒一口气,颤道:
“小……小人不敢奢求,只想博少堡主一笑,允准小人踏入黄州行事。少堡主有何吩咐,小人立马就到。”
黄落杉嗤笑一声,随意仰躺到椅上,虚着眼俯视脚下的活画师,讽刺道:
“你的胃口可不小,整个黄州的书画生意都被你惦记上了。”
活画师再跪:“小人不敢!”
黄落杉侧过头去,似不愿再理睬眼前这个世俗人。活画师不知他是何用意,也不说收不收画,若收下,又怎不还情?若不收,却也没有要赶他走的意思。
罢了,就当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他抱错了大腿罢。活画师留下美人图,正要离开,黄落杉总算开了口,可说出来的话却教人不寒而栗。
“你是要舍去那一双观物至微的眼睛,还是要舍去绘得妙笔丹青的右手?”
……什么意思?
黄落杉摇摇头,起身行到木轩栏杆处,远望亭台流水,幽幽道:
“我本是要杀掉你的,可因为这一幅画,你的命保住了。”
活画师不解,问道:“小人不知是哪里得罪了少堡主?”
黄落杉扬扇止住他的话,笑道:
“你不是得罪了我,而是得罪了我心仪的女人。你的眼睛能记住她,你的右手能画出她,对她的威胁实在太大。我想不出其他既不取你的性命,又不会留下祸根的办法。所以——眼睛和手,你选一样。”
“是……是她!”
活画师瘫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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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露馆,一群宵小正在滋事。
滟娘冷眼看他们肮脏的样子,终是在他们开始掌掴姑娘们的时候下楼了。
那群人明显是来挑事的,所以滟娘也不必多跟他们废话,只问他们要多少钱财才肯罢休。
领头的流里流气走到滟娘面前,大手直接往她胸口掏去,滟娘退身躲过却激怒了他,被他一巴掌扇到地上,玉手也被狠狠踩住,疼得叫出了声。
一群男人顿时一哄而上将她围起来,不光嘴里说着污秽的话,手脚也不干净。另几个人吵散围观的男男女女,将春露馆的大门锁上,把瑟瑟发抖的姑娘们都赶去角落里,开始乱砸春露馆里的东西。
林崖与风小枫回去时见春露馆前围站了许多看热闹的人,拨开人群进去,只见春露馆大门紧闭,里面却不断传来妓|女们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和砸东西的剧烈响动。
林崖一脚踢开大门冲进去,头顶一道大锤立刻凶狠抡下,风小枫不禁喊出一声。可她的声音还没发完,林崖已经握拳打了回去,偷袭的男人被弹回的铁锤击中,满脸是血。
打手们一拥而上,领头的趁机将滟娘从楼梯一直拖到了二楼的廊道上,一把将她推倒在栏杆。
滟娘的背硌着木头生疼,大半个身子都悬在了半空,只要那人一松开紧捏在她玉白脖颈上的大手,她就会即刻摔下去。那下面是一片狼藉的桌凳碎瓷,锋利的残缺直直指向她的血肉之躯,不敢想若是掉下去会将她刺出多少个血窟窿。
领头的喝住林崖,以滟娘做要挟。
林崖停了手,风小枫却不。她恨极了这样的困境,右手终于飞出一柄枫叶刀,可外面忽然破窗而来一钉长针,偏了她枫叶刀的方向。
紧接着是一声狂妄至极的长啸,强烈的剑气扑面而来,外面街道上顿起一阵惊呼。
是他!
风小枫纵身一跃冲出天窗。林崖不敢放她一人去对阵那紫衣人,正欲随之而去,领头的宵小却忽然放声大笑,当着众人的面将滟娘从楼上扔了下去!
林崖飞身接过滟娘,又是数十钉长针打来,却只向滟娘。林崖在空中翻了好几个跟头来躲,那长针却似长了眼睛般追着两人袭击,眼看就要躲不过。
林崖没有多想,决心以身相护,岂料滟娘也起了和他一样的心思。林崖猝不及防被滟娘推开,眼睁睁看她的肩胛被三根刺骨长针穿过,又重重跌落在一地碎木中,鲜血骤然炸开一片。
柔弱的女子伸出手想抓住什么,表情痛苦到狰狞。
林崖愣了半晌,手中的刀似是拿不稳了。他走到滟娘身前,轻道:“你放心。”
然后刀起血溅,春露馆淹没在一片腥气里。
他扔了滴血的刀,轻轻扶起滟娘,向她道歉。因为现在他不得不走,风小枫追着紫衣人出去了还不知情况怎样。
滟娘却死死拉住他,拼尽仅剩的丁点儿力气,非要将他留在身边。
林崖不解,只问她一句:
“你爱的人真是我吗?”
滟娘的眼眸黯淡下去。她不该这样留住林崖,他那般聪明,越是明显越弄巧成拙。
而林崖来不及责怪她的利用与欺骗,就着风小枫冲破的窗子跃出去寻她。
————
那人还是穿着紫棠色的深衣,面目遮得严严实实。
现在,这一条狭长逼仄的闹街后深巷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的剑,玄铁所铸,漆黑一片。没有多余的纹饰,也不需多余的纹饰。
风小枫的刀,师父所创,师伯所铸,她不了解它的形成过程,可它确实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是她的右手上多生出来的一样东西。
这一次,还是她先出招吗?
对峙中,有人如羽翼般从高处飞落而下。
风小枫侧眼,看见了一片黄栌色的衣角。
黄落杉又来替她解围。可是,她又不需要。
“我想赢过他。”
所以,请他不要插手。
黄落杉合了扇,无法拒绝她的任何要求。他退到她身后,与紫衣人目光相接时,给了一记警告。
现在,他们是真的要决斗了。
风小枫全身的气已经运到了右臂,内力再一催,这柄刀就会势如破竹冲进他的脑袋,也许还会刺穿他身后的墙壁。
紫衣人却不慌不忙,身上竟没有一点杀气,仿佛毫不畏惧她这一刀,甚至连剑也没有要挥起的意味。
那也是他的自负罢了。反正,她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风小枫想着。
然后她就飞出了一柄枫叶刀,与以前的许多次一样的动作,力道却是十足十,极少有。
那疾如风利如箭的一刀,寄托了她所有的骄傲。
却还没有发出,就落入了她的袖中!
随之而来的是风小枫一声痛苦的“啊——”
紫衣人没有错过一点时机。在她刚感觉到身体炸痛的时候,就呼掌而去,那强劲的掌力将她一下掀到空中;紧接着,他又迅速地划出一剑,就如当初在潮州天桥猝不及防刺死徽山老尼的那一剑一样!
风小枫霎时旋转着喷出了两道舞扇似的血帘,一处从嘴里,一处从后腰的刀口里,四方墙壁都溅上了她身体里迸发出的斑斑血液——
黄落杉来不及接住她,眼睁睁看她摔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痛苦地皱紧眉头。
他蹲下去将她抱进怀里,眼中燃起怒火,直盯着十米之外重伤她的恶人。
紫衣人哈哈大笑,讽她道:
“你以为,我的剑气那么不堪一击吗?”
菩提大殿对决之时,风小枫承了剑气却似无碍,先得感谢徽山老尼那三十年功力的缓冲。可剑气毕竟冲入了身,早已破败了身体,所以现在她一运功,便又牵扯出在她经脉之中未曾化解的剑气,终是焚身。她动用的功力有多大,那剑气就伤她有多深。
现在,他的目的已经达成,风小枫不死也得脱一层皮,短期内坏不了他的好事了。至于黄落杉……他何必得罪这个人?
可黄落杉并没有打算放过他。他左手搂着风小枫慢慢站起来,右手的锻金扇已微微张开。
紫衣人又仰天长笑——
不过这一次,他是要召唤出一个迟到的人。
果然,笑音未落,林崖就已赶到。
黄落杉分神的刹那,他纵身而逃,随即数十钉长针汹涌袭来,直取风小枫命门!
黄落杉背了身,将她完全护在自己的身体之下,一手托住她的腰,一手挥扇挡针。林崖再使出吸风神掌,让那些朝着二人击去的长针都飞向自己,然后再一一躲过。
待他起身,却莫名觉得刺眼。
黄落杉扶了风小枫,向他道:“我带她回去医治。”
他说得那般理所当然,让林崖觉得很好笑。
风小枫捂着胸口,嘴唇惨白一片,只能仰靠黄落杉才能勉强站立住。她眼望着林崖,想要说话,嘴里却又涌出一泼血来,洇湿了大片衣衫。
黄落杉一惊,立时将她抱起来,冲开林崖要出巷子去。林崖横刀拦住,看一眼风小枫拧成一团的苍白面容,心仿佛也滴了血。
冬英与秋柏适时赶到,两把长剑一前一后,均抵在了林崖的胸口。
可林崖还是不放行,只漠然道:
“黄公子,你且问她愿不愿意?”
黄落杉盯他一眼,低头对风小枫柔声道:“我府里有最好的伤药,我帮你疗伤,会好得快些。”
风小枫毫无反应。她觉得眼皮沉重得紧,可方才清醒的刹那中,她听见林崖受了伤。于是她努力睁开眼,想看看林崖,问他有没有事。
她向他伸出手去,林崖顿了一瞬,即刻抓住她细长的手指。
他道:“我带你走!”
风小枫点头。
林崖从黄落杉手中接过虚弱无力的风小枫,与三人擦肩,抱着她走远。
失落吗?
黄落杉愣住好半晌。
冬英和秋柏不甘心,要去追。他却摆摆手。
她的选择,她的心意,他总是不忍拂逆的。
今日她随了别人去,可他日,她一定会来找他。
只是那个紫衣人下手真的太重,委实令他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