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局 ...
-
秋风飒爽而又和煦，带来酷夏后难得的凉爽，气温舒适宜人。秋水共长天一色，天空透着琉璃般的碧色，景色也宜人，让人从心底透出碧绿的清凉。
如果屋内相对而坐的两个男人，表情能够不那么严肃，也许窗外的气温能够融化这一层看不见的薄冰。
可造成这气氛的由头，却不是这棋坛的新旧泰斗，塔矢父子对弈之故，很单纯的父子间貌似和谐谈话，家常谈话。
“亮，你知道这是第几十次了吗？”声音沙哑异常，虽然颇有精神气，却掩饰不住日益的苍老，面对在人生大事上这样踟蹰的儿子，塔矢行洋的人生中第一次有了无力之感。
“知道的父亲。”塔矢亮的声音带有一丝紧张，还有淡淡的歉意，目光凝视在桌面的杯子上。
“真的知道，那为什么你就不能体恤体恤你的父母，好好的去和女孩子相处看看呢?”他的声调猛然上扬，可原本声音沙哑低沉，也并没有失态。
塔矢行洋过问儿子的私事，本觉得不妥，免不了几分尴尬，所以之前一直让他的母亲出面周旋，在这孩子面前念叨念叨，可小亮简直是铁石心肠，任何苦口婆心都丝毫没有奏效，眼看成年也将近4年，奔双十的人了，却连个交往的对象都……
过他此时此刻哪顾得上什么规矩不规矩，放下身段规劝起儿子来，言语间不免带了些痛心疾首，眉宇间的烦闷又添上几根。
见到一向踌躇满志的父亲露出几分服老，塔矢亮的心抽了抽，每一个人都在成长。从襁褓婴儿，到学步孩童，到意气少年，再到烟火男女。而父亲们的成长是以衰老为代价的。从30岁的初为人父，到40岁的“斗智斗勇”，到50岁的呕心沥血，再到60岁的寂寞守候，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也不年轻了。
他咬咬牙，还是硬气的说：“父亲，我还没到结婚的时候呢，现在先将事业的根基打好，再，再……”
后面的却无论如何说不下去了，就算围棋生涯走到顶峰，也没有结婚的打算啊！不管了，能拖一时就一时，他心里冒出不负责任的想法。
“哼，”塔矢行洋冷冷哼了一声，“在我看来你的事业已经步入巅峰状态，再说了，进藤一年前就订婚了，也只见他在走上坡路，可见一个知冷知热的贤内助对事业有益无害！”
不愧是父亲，理由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而毫无愧色，不就是想含饴弄孙安享天伦之乐么？他无声的抱怨着，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安享天年这词语，居然和父亲打上了等号。他再次抬眼看了看塔矢行洋，脸上的沧桑无奈夹杂着包容，刺得他心里有些酸涩。
他在棋坛的叱咤风云，他牵着自己的手说着他的两个才能，他令淡淡的一句就让自己雀跃的夸奖，他一直一直都站在顶端，次数此刻，亮觉得他已经放下了身段，隐隐约约的请求。心里更是难过。
“我知道了，下次再相亲的话，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胡闹了。”他轻轻叹了口气。
“哦，想开了？”他不由自主的迁出一抹微笑，亮怔怔的望着他，为了自己小小得不足为道的让步，父亲居然露出那样从心底愉悦的表情，眉宇间的烦闷全消，他不仅暗暗自责，莫不是就为了这样的理由，害得他最近忧心忡忡？
“恩，可是，即使那样，结婚的话也是不可能的。”
塔矢亮虽然屈服了，但底线依然坚守，哄父亲开心固然好，可不代表就是没有原则。
塔矢行洋再次微笑，说出让塔矢亮不解良久的话：“没事，进藤那小子不也没有结婚吗？”
当塔矢亮终于明白这句模棱两可的话之间蕴藏的深意之时，已经是后悔莫及。他深深吸了几口气，使自己镇定如常，却无论如何也挂不出那彬彬有礼的微笑。
塔矢家的茶室一向热闹，父亲推出棋坛，更引来无数棋士与之对弈，家里高朋满座胜友如云，常常将茶室变成一个小小的围棋教室。
但今天，虽然来人不算多，而他们的身份也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他一一微笑着颔首致意：“桑原爷爷，绪方先生，仓田先生，森下先生，卢原先生……进藤，你跑过来做什么！”
念到进藤光的名字，他不由自主的扬起声调，忿忿的质问道。慌忙将他拉到屏风之后，尽量压低声音，可不能让别人看到他的失态。
“塔矢亮的订婚宴我怎么能不来凑凑热闹呢，我来看看那个女孩是不是配得上你这么挑剔的人啊。”他眼里全部是幸灾乐祸的笑意，真没想到这个人生一直一帆风顺的棋坛贵公子也会有那么无奈的时候。
“我连她的面都没有见过，哪里知道那么多！不管了，姑且混过这一天。”他嘀咕着，说起来，还不是因为进藤你订婚害的！母亲的眼泪，父亲的叹气，他能承受这么凶猛的软硬兼施么？
“啊，没关系的，感情是需要培养的嘛，”貌似安慰的说，进藤随即忍不住恢复本性，捂着嘴贼兮兮的笑道“说起来包办婚姻还真适合你诶！”
“进藤！比你那老土的青梅竹马好吧！”头闷闷的偏向一边，墨绿色的发丝随即舞动，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你再说一次试试看！”光电怒火瞬间点燃，已经有熊熊蔓延之势。
亮怔怔的看了看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平时早就开始吵起来了，可是：“抱歉，今天没有和你吵架的心情。”
进藤光也见他服软，愣了愣，理解的点点头，同情的拍拍他的肩膀：“难为你了，不知道人家是美是丑，是善是恶，是柔是刚，是强是弱……”
亮越听越烦躁，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紧紧握成拳状：“进藤，你就不要再让我不安头疼了。”
这时，茶室的大门猛然被推开，两人抬头看去，却呆住了——进来的少女长发温柔的散在脸颊旁，颊上红艳却难掩白皙之色，微微喘气，唇边却带着柔美的微笑，清澈的眼睛笑成弯弯的月牙，有琥珀色的烛光闪烁，唇边抿着的，是春的温柔，夏的明媚，秋的妩媚，冬的苍白。
秋日的风悠悠的吹来，轻撩起女孩的衣角，白衣胜雪，黑发如云，星眸火热。
是她？塔矢亮小小的吃了一惊，几天前自称是运动员却苍白无力仿佛披着病号服的女孩，自己还害她崴了脚，正歉疚着，正愁找不到人道歉，那么，她是被谁邀请的呢？
“诶，是她！”进藤光不禁叫出了亮点心声。
“怎么，你认识么？”塔矢亮不解，歪着脑袋斜瞥进藤，还不从实招来。
“恩，见过一面的，就在刚才，我家附近废弃的那个公园。”他的回答让亮更加不解，以进藤的迟钝程度，真的能够记住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吗？
光默契的看出他的疑惑——
刚才接到邀请函，他匆匆忙忙跑来，路过平日必经的废弃公园，见一位背影修长的少女低头把玩着树枝，默数剑招，只见她横着划了十九招，跟着变向纵划，一共也是一十九招。招始终不变，不论纵横，均是平直的一划。进藤远处看着她的手势依着他树枝之势，伸手在地下划了一遍，随即险些失笑，那女孩在地下画了一张纵横各一十九道的棋盘。她划完棋盘，以树枝的尖在左上角和右下角圈了一圈，再在右上角和左下角画了个交叉。进藤既已看出他画的是一张围棋棋盘，自也想到他是在四角布上势子，圆圈是白子，交叉是黑子。跟着见她在左上角距势子三格处圈了一圈，又在那圆圈下两格处画了一叉，待得下到第十九着时，手轻轻拄地，低头沉思，当是决不定该当弃子取势，还是力争边角。
他心中暗暗想：“这女孩子这样寂寞无聊，下棋找不着对手，只得自己跟自己下。”
她想了一会，白子不肯罢休，当下与黑子在左上角展开剧斗，一时之间妙着纷纭，自北而南，逐步争到了中原腹地。他本来是匆忙赴宴，欲走却看得出神，渐渐走近，但见白子布局时棋输一着，始终落在下风，到了第九十三着上遇到了个连环劫，白势已然岌岌可危，但她仍在勉力支撑。常言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进藤的水准在日本已站在巅峰，看出白棋若不弃子他投，难免在中腹全军覆没。
突然，他觉着这女孩独自下棋的模样，和自己当年有些类似，忍不住脱口叫道：“喂！径弃中原吧，往西试试？”女孩神情一凛，见棋盘西边尚自留着一大片空地，要是乘着打劫之时连下两子，占据要津，即使弃了中腹，仍可设法争取蚌不胜不败的局面。
女孩仍是背对着进藤，但听见他一言提醒，如同醍醐灌顶，跟着下了数子，却逐渐忘神，忽略了光的存在，旁若无人起来，这专注力无人能比。
而他也想起赴宴的事情，但那黑棋白子的角逐实在精彩绝伦，却偏偏出自一人之手，不仅心惊却又佩服，最后竟然有些为她的寂寞同情，围棋是需要两个人下的啊。
“是这样啊，很强吗？”见自己唯一认同的同龄对手这样夸奖一个女孩子，亮他也不禁也好奇起来，眨了眨眼睛。
“是的，很强，有机会会摆给你看的，有些像他，却不是吧……”他的手紧紧握起来，掌心掐成青白的印记。
“摆什么呢！”桑原沙哑的声音猛然出现，吓得两人连连后退几步，“亮啊，何必那么麻烦进藤光呢，亲自和你的未婚妻下两盘如何？”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