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之华》唐紫

97、第二重倒叙夹第一重倒叙

　　『御褥辞退』
　　数日后。
　　“将军大人——驾——到——”中奥的御小姓高声提醒，大门两侧的御锭口打开门上的锁，随即一边打开绘着一雄一雌两只白孔雀的黑色大门一边退到两侧跪下。稀稀疏疏十来个御目见以上男官——右侧一列以总取缔役御年寄佐佐木为首，左侧一列以京都公家出身的御添寝橘为首——在看到将军露面后依次跪伏在地、低头行礼。
　　御铃廊上寂静无声，似乎还能听到走廊两侧板壁上悬挂的铃铛的余韵和回声。
　　“果然人少了看起来清爽多了，地方都显得大了呢。”将军大人的话语中隐隐含着几分笑意。
　　在御锭口一侧的御迦坊主起身，从中奥的御小姓手里接过将军的佩刀，随即捧刀跟随。
　　澄夜的目光落在佐佐木身后跪伏在地的一个男官身上，他应该就是神乐推荐给自己的那个人。
　　澄夜双手提着搔取的两襟，端正平稳地走到他面前，佐佐木在澄夜走过自己身前后起身刚要跟在她身后，只听澄夜开口问道：
　　“汝名为何？”
　　所有十几个男官都惊呆了，没想到将军大人在大奥遣散后第一次来大奥立刻就指名男官，所有人都在拼命压抑自己抬头的冲动，但是都想知道究竟是哪个幸运儿吸引了将军大人的注意。
　　新八有点不敢相信，忍不住偷偷抬起头来，只见一位身着绿色搔取、梳着姬发式的少女站在自己面前，这就是将军大人吗，新八嘴巴都张大了。
　　“志村。”佐佐木冲着新八直瞪眼，示意他没有将军的命令不可以随便抬头窥伺天颜。
　　“臣是御添寝志村。”新八赶紧抿嘴低下头去。
　　“嗯。”澄夜对这个少年毫无心机又单纯直白非常满意，“佐佐木，今晚就是他了。”
　　“是。”佐佐木又惊又喜地看了忍不住再次抬头的新八一眼，目光中充满了鼓励，随后跟上澄夜的步子走开去。

　　“哦——原来志村大人您是因为神乐大人的推荐才被将军大人看中的啊，”我恍然大悟，“不过当时大奥里面御目见以上也没有几个人了，两年下来，您本身容貌也已经差不多长成，被将军大人看中也很正常了。”
　　“真的只是这样吗？”志村大人微笑着看着我摇了摇头，“没有神乐大人的推荐，将军大人还是会指名我的，你再仔细想想。”
　　我皱着眉头，略一思索，右手握拳在左手掌心一拍：
　　“我明白了：将军大人当时只能指名您！”
　　志村大人点了点头：“我后来反应过来了，知道神乐大人代替将军大人来大奥临幸冲田大人的只有四个人：御迦坊主和佐佐木大人已经是澄夜大人的心腹了，御添寝里橘虽然也要终身留任，但是毕竟是公家子弟，所以只能是我，借着指名让知道那晚御内证侍寝真相的我完成御内证的工作，把自己作为投名状交给将军大人。”
　　“那、那您是怎么御褥辞退的呢？”我小心地观察着志村大人的表情，“听您话里的意思，您不是像冲田大人那样直接在御铃廊上公然拒绝将军大人——那样也太不尊重将军大人了，虽然您被指名的时候大奥里在御铃廊上的御目见以上男官只有十几个人，但是要是您当场拒绝，只怕将军大人心里……”
　　“哈哈，我当时可没想到这么多，我是给惊呆了没反应过来，等到回到自己的房间才焦虑起来。”志村大人摇了摇头，收敛了笑容，“成为将军大人的侧室、甚至成为‘生父大人’是很诱人，说我不动心是假的。但是、两年，我进入大奥仅仅两年，在我所知道熟悉的人里，死去的就有伊东、桂、高杉、河上，被陷害的有土方、斋藤和冲田，我自问无论容貌、才华、韬略还是胆识一个都比不过他们，而他们都没能成为将军侧室，还有家宣公时代天英院大人和月光院大人的覆辙在前，就算我被澄夜大人宠信，我也没有能力和以后一定会出现的出色男子们争宠。做将军大人的侧室、尤其是做‘生父大人’是一条险之又险不能回头的绝路，我怎么可能得到善终？更何况到了当时那个地步，以我和冲田大人、神乐大人的交情、姐姐又在今井大人手下做事，一旦踏入大奥的斗争中一定会牵扯到中奥和表向，我觉得澄夜大人一定不喜欢自己的大奥和中奥、表向有更深的联系；如果我在大奥的斗争中失败，不仅是我自己，很可能还要连累家人朋友，我退缩了。我又想到山崎和斋藤，觉得如果我安守本分只是做一个普通的男官，不求上进，未必不能在大奥里安全地生活下去。差不多这么想着，时间也到了，又有佐佐木大人亲自来盯着，我再怎么样害怕还是被打扮好了送去了御小座敷。”

　　新八跪坐在御小座敷的寝台里，紧张地把汗津津的双手在膝头反复擦拭。寝台的幕帘外只有总取缔役御年寄佐佐木和御添寝橘背对自己跪坐着。
　　按大奥规矩，侍寝时应当有两名御添寝守夜，现在只有橘一个人，更加说明将军大人是不想她未被御内证侍寝的真相外传了。
　　拉门被御迦坊主拉开，寝室内幕帘内外的三人一起低伏行礼。
　　幕帘被揭起的轻微响动过后，有人在新八面前坐下。
　　“志村，”澄夜跪坐在被褥上眯起眼睛打量着面前跪伏在地的新八，“孤从神乐那里听说了汝，而且汝又是御添寝，所以孤很放心让汝侍寝……明白孤的意思吗？”
　　“臣明白。”新八感到不仅是手心，背上也渗出了汗水。
　　“嗯，替孤更衣吧。”澄夜舒舒服服地双腿盘坐着，双手向后撑在被褥上。
　　“将军大人，臣请求御褥辞退！”新八以头抢地。
　　寝室里瞬间一片寂静。
　　将军大人没有说话。
　　幕帘外的佐佐木、橘和御迦坊主也一声不敢吭。
　　“御褥辞退？”澄夜轻笑道，“你才几岁就御褥辞退？”
　　“臣、”新八咬紧牙关，“臣本来就没有成为将军大人侧室的愿望，而且臣自问容貌、才华都不配成为将军大人的侧室，可是既然臣已经不能离开大奥了，臣只想安安静静本本分分地在大奥里终老一生。”
　　“做孤的侧室怎么就不能安分地终老一生了？”
　　新八微微抬起头，再次叩首：
　　“臣只是一个普通人，有七情六欲，会害怕、会嫉妒、会愤怒、会贪婪。如果臣成为将军大人的侧室，一定没有办法心平气和地面对其他侧室；如果臣有幸成为‘生父大人’，更没法公平地对待将军大人的其他孩子：所以，请将军大人开恩，不要让臣变成那样不堪的人。”
　　澄夜直起身，双手抱膝而坐，仔细打量着面前身体微微发抖的少年：
　　“你还真是敢说啊，该说你是胆大呢？还是不懂事呢？”
　　听见将军大人用了“你”而不是“汝”，新八反倒有了几分把握：
　　“臣的内心其实十分羡慕庶民匹夫匹妇的生活，但是臣很清楚，成为将军大人的侧室，就再也没有那个机会了。虽然臣很可能要在大奥终老一生，但是能够偶尔在自己内心小小地梦想一下那样的生活也是好的……”
　　澄夜轻轻叹了一口气：
　　“是啊，将军大人怎么可能一辈子只守着一个男人呢？我也挺羡慕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啊……普通人的生活我这辈子是再也不可能体会到了……”澄夜的声音里有些微的伤感。
　　新八继续跪伏在地不敢做声，将军大人真情流露，还用了“我”，听到这些的自己恐怕真的要被处死了吧。
　　“……既然你不想侍寝、要御褥辞退，也罢，”澄夜回过神来，“你愿意做孤在大奥的耳目吗？”
　　哎？新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禁偷偷抬起头来，只见将军大人一手抱肘一手托腮：
　　“现在总取缔役是佐佐木，”澄夜瞟了一眼幕帘外背对寝台、跪坐得笔直的佐佐木，“信女的哥哥，谁都知道他是我的人。目前大奥里没有表使，那么，你就去当表使吧，做我的暗桩。这两个职位在孤手里，应该大奥翻不出什么花样了。”
　　“是！”新八神色激动地重重叩首，“臣定不负将军大人所托。”
　　“嗯，”澄夜点了点头，“过些天大奥会进一批新人，你替我在新人中仔细考察，然后给我推荐一个能守口如瓶的家伙来侍寝吧。”
　　“是——”新八心中充满了得到将军大人信任的感激之情。
　　“好了，孤要睡了，你去外面守夜吧。”澄夜打了个哈欠。
　　“是。”新八这时才感到自己身上的中衣已经被汗水湿透，赶紧起身，刚要掀开幕帘，只听澄夜继续说道：
　　“孤可以不宠幸你，但是孤要你一辈子留在大奥里看着，看着这天下在孤和孤的后代治理下的样子，你就给我好好记录这一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