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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换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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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晚来一天就好了。”那少年道,声音里好像有些遗憾:“29号真是让人措手不及。如果不是提前有预备,现在就有得忙乱了。”
“你是谁?”
“不过现在离30号零点也没多少时间了,再回家拿东西也挺麻烦的。你就先在地上躺躺吧,夏天感冒不了的。”
“你到底是谁?”
“情绪亢奋会加速失血,如果你能保持心态平静,那至少也可以把时间拖得久一点……”
“你到底是谁?!你也看到了我活不了多久了我没办法泄密了。你就当满足我最后一个好奇心行行好可不可以?你、到底、是谁?!”
“以现在的情况你确实拖不了多久。”少年在方流的正上方赞许的点头,完全无视他缺血后紫青难看的脸色,语气甚至有些轻松:“不过也不用一直拖下去……到零点了。”
话音刚落,方流就感到了一阵微风,一阵温暖又潮湿的气流从他的脸上拂过,带着在A市市区绝对不应该出现的土壤与蔬菜的腥苦气味,就像他是躺在农村的水田旁边,而不是A市的四环拐弯上。然后微风越来越大,渐渐送来了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好像有一辆人力三轮车正在黑暗中靠近他们。
方流很费力的歪了歪头,从血泊里看到了雾气中一个黑黢黢的人影。渐渐的雾气开始散去,一个扶着三轮车的中年妇女从暗处走了过来,暗红色的三轮车上盖着的塑料布卷起了一角,露出了下面青翠的菜叶。
这个女人穿着很普通,面容很普通,手里扶着的三轮车也很普通,就像一个正常的,半夜回家的卖菜大妈。甚至当她看到公路旁或蹲或躺的两个人时,还特意把三轮偏了偏方向,像是在等潜在的顾客出声买菜。
似乎已经浑然无视了公路上散播一地的金属碎片。
那个奇怪的少年果然出声了。
“你是去卖菜吗?卖的什么菜?”
那女人点了点头,颇为热情地张口招呼:“不是去进的货,是自家种的一点藤菜,吃不完拿出来卖。”
那少年道:“藤菜?”
卖菜的女人扶了扶三轮的车把,神态自然,好像她不是站在一摊血泊与碎片旁边,而是在菜市上炫耀自己的蔬菜:“藤菜就是空心菜嘛,里面是空的没有菜心,所以长得特别快,吃的就是个新鲜。”
“空心菜没有菜心?”那少年问道,“没有心的东西也能活下来?”
“如果活不下来,那我还卖什么?”女人顺口答道。
“原来如此。”
少年点了点头,好像若有所思,而后伸手探入衣兜,摸出了一个黑色的钱夹——方流几乎一眼就认出来了,那应该是自己的所有物——他随手翻了翻衬里,把这个价值上万的限量版皮夹随手递了出去:“一颗空心菜,新鲜点的。”
女人伸手接下了钱包,也不找零计数,径直便掀开了塑料布,递给了少年一根青翠欲滴的空心菜,绿叶上面的水滴犹自在微微反光。然后她盖起了红色的雨布,扶了扶三轮车的车把,在吱呀声中推着三轮继续向前。不一会雾气又开始聚拢弥漫,方流再也看不到人的背影了。
A市依山傍水,初夏的半夜通常都是大雾弥漫。但如果方流的距离感没有出错,那这个女人刚才不过是走了十几米而已,以现在的能见度,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看不到背影。
难道这是死前的幻象么?他麻木的大脑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但这个幻象似乎也太长了。大约过了几分钟后,方流又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他身边的少年站起了身,走近了被玻璃和铁片钉死在水泥地上的破烂身体,低下头来仿佛是在仔细端详。片刻后他弯下了腰,伸手握住了方流胸口上那把凶险的玻璃碎片,像是持握一个普普通通的门把手。但方流却瞬间觉得头皮都在发炸——
“你要干什么——”他嘶声道。
嗤啦一声轻响,就像是水果刀划破塑料袋的声音,然后有温热的液体从创口处满溢了出来,水一样的顺着胸膛往下流淌。方流不敢置信的瞪大了惊惶的眼睛,正看到一块血迹斑斑的玻璃在他胸膛上晃荡,上面插着一块经络突出、暗红色的肉块,鲜血顺着暗青色的血管往下滴落。
只是在一瞬间里,凄厉而嘶哑的惨叫声就冲破了方流那已经完全不堪重负的喉咙,而后化作血沫横飞撕心裂肺像是要把十二指肠一起呕吐出来的咳嗽。
但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心胆俱裂(虽然已经没有了心)的尖叫声在夜空中消失,那少年便随手丢开了羊肉串一样的玻璃,而后他右手探出摁住竭力挣扎四肢抽搐的垂死之人,左手往回一捞,将一团碧绿青翠的藤蔓一把塞了赤裸胸膛上那个血肉模糊的大洞。
刹那间,真的只是刹那间,昏昏沉沉的方流感到了伤口处刺骨的凉意,就好像是有谁把一块严寒的冰刺入了他的胸口里,在几秒钟这块冰便开始迅速的蔓延滋生,从被刺穿的心脏处藤蔓一样的生长,穿过疼痛撕裂的肌肉,绕过断裂破碎的肋骨,窜入干枯失血的经脉,将根须延伸到了脏腑的最深处……
根须?
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方流终于猛地抬起头来,看到了胸口上一团郁郁葱葱,血染红的衬衫上,碧绿的菜叶正在初夏的微风中起伏。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