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恶魔》颜昭晗

6、一次突如其来的表白

　　这一回，林明思没有选择站在原地发愣，他快步地追了过去。

　　“不好意思，您刚才说什么？”他重复了一遍，抬头看着山海经。对方戴着的那副金边眼镜，镜片在走廊灯光下反光，林明思看不清楚他的眼神。

　　山海经没有说话，他低下头，不住地揉着太阳穴，然后将整张脸都埋在手心里，好像身体很不舒服。林明思心里有点不安，但还是坚持站在原地。

　　电梯来了，门缓缓打开，轿厢里空无一人，只有惨白的灯光像是地狱中的引魂灯。山海经没有上电梯，他脸上的肌肉开始抽搐，好在几秒之后，就恢复了正常。他靠在一旁的墙壁上喘着粗气，好像刚才经历了一场马拉松。林明思站在旁边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几分钟后，山海经平静下来。他摘掉眼镜，转头看着站在一边的林明思。

　　“对不起，刚才如果对你做了什么，或者说过什么的话，都当我从来没说过。”

　　阿山的人格回来了。

　　“对不起，真的，真的是很抱歉。”山海经又喃喃地说了一句，嘴唇嗫嚅，神色憔悴。林明思心软了，再说山海经除了让他有点受到惊吓之外，并没有其他伤害他的行为，他没有必要避山海经如洪水猛兽。

　　“没关系。”林明思说道，手指无意识，也可能是下意识地，在额头上蹭了一下。作为安慰，他走上前，拍了拍山海经的肩膀。但他马上就开始扪心自问，他这都是在干些什么事。

　　电梯发出滴滴的警报声，轿厢门缓缓关闭，两个人还站在走廊里沉默不语，气氛一时间有点尴尬。

　　“我的情况，江烨淑应该是跟你说过的。”过了很久，山海经才开口说话。林明思抬起头望向山海经的侧脸，因为刚刚经历了人格互换的痛苦过程，他看起来十分苍白，鼻梁高挺，眼窝深邃，却没有盛气凌人的架势。

　　“她今天早上来找过我。”

　　“尽管让你知道我是现在这个情况，也许应该住院接受治疗，别打断我的话，”他再度按下电梯的下楼键，看到林明思欲言又止，摇了摇头，“但我还希望你考虑我的提议。什么时候愿意来我这里上班了，给我打电话，给江烨淑打电话也行。”

　　电梯来了，山海经踏上电梯。林明思看着电梯门缓缓合上，他觉得自己必须要认真考虑这个问题了。

　　“别让我等太久。”电梯门彻底关闭之前，山海经说。

　　山海经说喜欢他，希望林明思能为他工作。那会是一份很不错的工作，薪水高，工作内容貌似很高大上；退一步说，江烨淑也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和她共事想必是愉悦的体验。

　　可是山海经有人格分裂的问题。

　　也仅仅是这样了。

　　江烨淑说过，用药就能控制住另外一个人格的出现。阿海虽然性格恶劣，却也并没有违法犯罪的苗头。心里仿佛有个声音在不断地说着：“他是那么出色的男人。”

　　那天晚上，林明思翻来覆去过了很久才睡着。

　　两天之后，他的领导出院，他们乘坐飞机回国。在机场的时候，林明思犹豫需不需要给江烨淑或者是山海经打一个电话，告诉他们自己将要回国了。但是并不需要，林明思提醒自己，山海经只是这次参会认识的一个生意人而已，没有必要在离开时还要跟他打招呼。

　　尽管如此，当林明思搀扶他的领导走上候机厅的楼梯时，他的眼睛不由自主看向窗外，也许江烨淑又会从天而降一般，开着那辆白色轿车在停车场等候。但是停车场上的车很少，也没有白色的轿车。

　　阳光灿烂，天空湛蓝，漂浮着几朵白云。风潮湿而冷。林明思手里拿着登机牌，看着那两张硬纸片的一端在风中轻轻摇动。

　　他想，也许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不会和山海经见面，也不会和他联系了。

　　回国后，林明思马上又投入到兵荒马乱的工作当中，差不多一个星期后，才把出差这段时间来丢下来的烂摊子收拾完。他准备周末在出租房里好好睡个懒觉，但是早上又被一个电话吵醒了。

　　“我是江烨淑。”电话那头的人声音很温柔。

　　“我在睡懒觉。”林明思打了个哈欠。

　　“已经上午十一点了。”他听见电话那头传来江烨淑叹了口气的声音。

　　林明思也叹了口气，他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

　　江烨淑问清楚了他租住的地址，把车开到楼下，林明思则是赶紧把屋子收拾得可以接待客人。他不需要去问江烨淑怎么知道他具体的工作地点，当时参加论坛的参会人员单位都清清楚楚，只要江烨淑想查就能查到；而他唯一所感到不安的是，江烨淑来找他肯定不是心血来潮的叙旧。

　　“还是和景山海先生有关。”她坐在沙发上时说。林明思正打开冰箱门，想要从里面找出一点适合待客的饮料。

　　“我知道，你就是他的代言人，”林明思说，找到了一瓶明天就过期的果汁，转身把杯子拿到水龙头地下冲洗，“只要你来找我，百分之百是谈关于他的事。”

　　江烨淑没有说话，林明思隔着厨房的玻璃门偷看了她一眼，她正低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背，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他又怎么了？”林明思拿着杯子走出来，在江烨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

　　江烨淑再度叹了口气：“阿海越来越频繁地出来，景先生的情况很不好。他不愿意吃药，我不知道这是不是阿海的意思，药物能克制住他一段时间。昨天，如果算算时间，阿海已经出来了十二个小时，他几乎完全占了上风，甚至打算考虑杀了阿山，我已经控制不住了，我当时也没有办法把阿山叫出来。我肯定不希望一直把他关在宾馆房间里，那样我就是非法拘|禁。”

　　“那我能做什么？”林明思冷冷地看着江烨淑。

　　“去看看他吧，我带你去，”江烨淑说这话时神色有些古怪，“只是看看他，好不好。”

　　“我不是心理医生。”林明思虽然这么说，但是已经站起身，拿起衣帽架上的外套穿上。一想起来只过了短短的一星期，他又能见到山海经了，心里居然还有种奇怪的兴奋感，第一次见到活体人格分裂患者的兴奋感。

　　江烨淑的车停在楼下，换了一辆黑色的旧轿车，挂的是外地牌照。在她发动汽车的时候，林明思问她：“你们有没有固定的办公地点？”

　　江烨淑摇了摇头：“景先生是外部董事，受雇于很多公司，如果那些公司需要开会的话，他就会过去，而且是国外的公司居多。”

　　林明思不禁对这种可以全世界飞来飞去尤其经常可以出国旅游的工作心向往之。

　　山海经安顿在离这里不远的一家宾馆里。江烨淑带着林明思走进去的时候，他正坐在桌前，专心地拼着一副拼图。

　　“阿海。”江烨淑叫了一声。

　　“我不是阿海。”山海经头也不抬，仿佛全身心都投入在他手底下的这幅拼图当中。林明思走过去看了看，那是一幅自制的拼图，随意把一张海报剪碎，山海经正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纸片，拼到已经完成一半的图上去。

　　“哦。”江烨淑听起来像松了一口气。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害怕阿海，”山海经头也不抬地说，“我可以保证他不会伤害你。”

　　江烨淑只是说：“林先生过来了。”

　　“我知道。在你们还没有上楼时，我就知道他来了，”山海经将一枚纸片放到它本该呆着的地方，从椅子上站起身，大步走到林明思面前，向他伸出手，“你好，明思。”

　　林明思心里咯噔一下，山海经居然这么称呼他。他转过脸看了看那幅拼图半成品，虽然只有上半部分，但林明思已经判断出来那是一张双头蛇的合成图，他忽然间感觉到有些不安。

　　“将近半个月没有见到你了。”山海经说，林明思点了点头。山海经和上次在美国的宾馆见到时没有什么区别，而且此刻显得气色还不错，态度也十分礼貌温和，总而言之，给人的印象很好。

　　林明思以为山海经会追问是否考虑好要跳槽过来，但是山海经却没有提这事，而是让江烨淑去安排午饭。等到江烨淑走出房间，山海经示意林明思在椅子上坐下来。

　　“江烨淑总是倾向于把我描述得很吓人，她容易过度紧张，文秘出身的人好像都有这种通病。”他说。

　　“她没有对我说多少。”林明思有点紧张，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山海经在他身边坐下，离他非常近，两人的肩膀都快挨到一起了。

　　“我了解她，”山海经顿了一下，“不过现在我并不想跟你谈论她。我经过这些天的考虑，基于我现在身体状况和精神状态，我和阿海达成了一个共识，我想，这对于我们两个人可能都有好处。”

　　“什么共识？”林明思皱起眉头。江烨淑怎么还没有回来，订个餐需要花费这么长时间吗？

　　“你曾经问过江烨淑的问题，我现在在反过来问你。”山海经的嘴角微微挑起一丝笑容，没有什么恶意，却让人不太安心的笑容。

　　“问题？”林明思脑子一片空白，他想自己都问过江烨淑哪些问题。他打听过山海经的一些事情，难道现在山海经也要反过来打听，不对，刺探他的一些情况？

　　不，山海经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情。

　　就在林明思突然想到了他曾经心血来潮问过江烨淑的一个问题时，山海经已经缓慢地，薄唇几乎一动不动，将那个问题说了出来：“明思，我可以追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