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恶魔》颜昭晗

23、一次失败的谋杀

　　景山海所说的改变不仅仅是说说而已，至少他自己在尝试改变，不过是一些比较幼稚的尝试，就像十几岁的男孩子因为暗恋的女孩讨厌香烟味，就努力不和抽烟的狐朋狗友在一起厮混一样。

　　景山海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始终保持着一种平和的态度，他甚至经常会笑，听到一个没什么笑点的社会新闻时，笑得像是拙劣的相声演员；为了避免犀利的凝视会让林明思感到害怕，他和林明思相处时总是在回避着林明思的目光。但绷紧的弦终究会无可避免地断裂，林明思很担心他。

　　而且有一个谜团一直萦绕在林明思的心中，“绿眼睛”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天下午，林明思刚把润色好的一份报告发送给景山海任职的一家公司，电话响了，竟然是嘉瑶打过来的。

　　林明思惊讶地看着手机屏幕上“嘉瑶瑶”这三个字来回跳动，心里有种说不明白的感伤情绪。三四年了，他没有换过手机号码，嘉瑶也没有换过，也许另外开通了工作号码，但这个他们曾联系的号却始终保留着。可是嘉瑶给他打什么电话？难道发现江烨淑不是他女朋友而景山海又不适合当他男朋友，所以嘉瑶想要复合？

　　林明思接起了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愉快的男人声音：“下午好，林先生！”

　　“为什么你用嘉瑶的手机给我打电话？”林明思问。

　　潘磊的声音永远都活力十足：“我的手机找不见啦，可能是昨天晚上放外套里扔洗衣机给洗了？所以借用了嘉老师的手机。”

　　“那你有什么事？”林明思不耐烦地说。

　　“经过我和江小姐的沟通，现在景先生的情况很不乐观，他出现一种抵触情绪，总之电话里三言两语很难讲清楚，他现在必须尽快采取一些行动，你知道，治疗什么的，”潘磊虽然嘴上说情况很着急，但语速还是慢悠悠的，“我决定今晚临时给景先生安排一次治疗，在你们现在居住的地方进行，八点开始。”

　　林明思看了看表：“大哥，现在已经下午四点了。”

　　“那完全来得及。好了，拜托你转达江小姐和景先生一声，我不想亲自告知江小姐是因为她会问东问西的浪费时间。挂了啊，拜拜。”没等林明思回应，潘磊就切断了对话。

　　“卧槽。”林明思说。

　　江烨淑和景山海都对潘磊这个突然的决定表示出意外。江烨淑一直是忧心忡忡的样子，林明思理解他的担忧，看起来是平常的一次咨询治疗，实际上却是怂恿阿山杀死人格阿海的帮凶劝说大会。景山海不太高兴，他本来提议晚上和林明思一起去吃一顿西餐然后去看舞剧的，之后应该还会有其他的午夜安排，但是潘磊的来访使得这些全部泡汤。幸亏最近景山海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所以他并没有表露出特别的不快。

　　潘磊在晚上八点时准时敲响了别墅的门。他背着一个运动书包，穿着篮球背心和短裤，脚下踩着一双塑料拖鞋。林明思祈祷潘磊能有一天突然开窍，意识到他天天这样穿恐怕难以得到一个讲师（他不久之前才得知潘磊只是讲师）应该得到的尊重，在下次职称评定的时候还是无法晋升副教授。

　　“那我们就……开始吧？”他愉悦地和别墅里的三个人都打了招呼，径直就走向楼梯，“我建议在卧室里进行，这样景先生可以更放松一点。”

　　景山海不置可否，但他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仿佛是个节假日正准备出游的小孩忽然得知学校临时补课，因而在父母面前强行压下不满和愤怒。林明思看了江烨淑一眼，仿佛是他想要通过与江烨淑的对视获得某种神秘的力量。遗憾的是江烨淑并没有看他，林明思只好尴尬地挪开了视线。

　　“林先生和江小姐麻烦也过来，你们可以留在现场，只要保持安静就好，”潘磊说到这里时，停顿了一下，“实际上一般情况下很少有第三人、第四人在现场，但是特殊情况总要特殊处理，对吧。我让你们说话的时候，你们只要放低声音就可以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潘磊的这番话让林明思越发不安。但是他还是挪动脚步，四个人一起来到别墅二层的卧室。景山海躺倒床上，潘磊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床边看着他，而林明思和江烨淑则坐在靠墙的位置。

　　室内的灯光调得很暗，潘磊用一种柔声细气的的声音引导景山海一点点放松。林明思看到景山海没有丝毫的抵触，非常顺从地按照潘磊的指示闭上眼睛，依次放松身体。这次放松训练花费了很长时间，连林明思都觉得自己被催眠了。灯光朦胧，他打了好几个哈欠，尽管他努力做到不发出声音，但还是让江烨淑转头看了他一眼。

　　“好了，你现在很放松，你来到了另外一个地方，绿眼睛，”潘磊温柔地说，“你走在一条漆黑的小巷里，很快就要到家了。路边本来有一盏路灯，但是灯泡碎了，它不起作用。”

　　“闭嘴。”躺着的景山海说道。声音沙哑，语调怪异，那是阿海。

　　“欢迎你回家，摩菲。”潘磊说。

　　“我没有家，”阿海用厌恶的语气说，“那个女人不是我的母亲，景山海不是我的兄弟。”

　　潘磊没有说话。景山海的双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到了胸前，两手紧攥成拳，那是一种防备而紧张的姿势。但是林明思也意识到，尽管阿海表现出不耐烦的态度，他似乎还挺愿意多说一些话的。他接下来果然开始长篇大论，中英文混杂，证明他此时思维处于一个相对混乱的状态。

　　“这一切本来都是我的——我的女孩，我的男孩（林明思猜测这应该是指的他自己和江烨淑），我的房子，我的钱，可是他从我这里偷走了。我为他承担了童年所有的苦难，直到现在我还在炼狱里面受苦，他却享受着生活的美好，把我的男孩从我身边偷走，与他一同享受快乐，撇下我在黑暗的灵柩里面。”

　　林明思衷心希望阿海能少说几句。

　　潘磊笑了起来。灯光昏黄，他脸上的笑容却看得格外清楚。大概真的是光线问题，林明思觉得潘磊脸上的表情很恐怖，仿佛下一秒钟魔鬼就会被召唤出来，林明思几乎想要马上离开这个房子。

　　“你所说的承受苦难是指——”潘磊低声问道，他说的也是英语，而且还是字正腔圆的伦敦腔，简直把学哑巴英语的林明思羡慕坏了。

　　景山海的身体抽搐了一下，像是装了个弹簧要从床上弹出去。但是他马上就安静地躺回到被褥之间。林明思紧张地看着这一切。

　　“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所以他想不起来那个女人如何是如何打他、侮辱他，还有她的那些巫师朋友们，他们都做了什么，景山海记不起来了，是我来承受这一切，是我来忍着的，”阿海用嘶哑的嗓音说，声音越来越高，“还有那个穿黑衣服的男人！他是个流氓！罪犯！他总是会在天黑之后去找那女人！然后他离开时会停下来和我说话！他会去抚摸我的头发和肩膀，我讨厌这样，他就会打我，用圣诞节装面包的篮子打我的头和后背。”

　　阿海忽然用英语尖叫起来：“绿眼睛！”

　　他像是喊口号一样，但是只喊了一遍就戛然而止，似乎他的嗓子里有一道控制声音的机关，现在这个机关被掐断了。他仰躺着，胸口剧烈起伏。林明思担忧地望着景山海，又看了一眼自己身旁的江烨淑。江烨淑神情没有太大的变化，但她双手紧紧抓着裙子，证明了她的不安。

　　林明思想要让潘磊采取一点行动阻止事情继续恶化，比如说把阿山的人格呼唤出来主持大局。但是林明思什么都没有说，现场的肃穆有如宗教仪式现场；潘磊同样沉默着，他像是在等待着最关键部分。

　　“是啊……他不知道，他一点都不知道，”阿海平静了一点，一边笑一边说，“所以他弄不清楚为什么六年前他明明是去贝尔法斯特开会，为什么午睡睡了将近六个小时，汽车加满的油在午睡之后就没有了，而且外套上还沾着一股怪味……毕竟从贝尔法斯特到都柏林往返就花了我四个小时……幸亏他的外套一直搭在门口的衣帽架上，那里通风，一个小时后，外套上的气味就无影无踪，所以他根本想不到那种怪味是那女人几十年都点的恶心的线香味道……”

　　江烨淑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林明思赶紧拉住了她的胳膊。好在江烨淑看起来并不像是想要冲上去打死景山海，她只是用手捂住了嘴，不可置信地望着景山海，或者是景山海身旁的床单。

　　“那时候感觉如何？”潘磊平静地问，林明思拉着江烨淑坐回去。

　　“很好，难忘。”

　　“如何很好？一颗赛艇？因吹斯艇？”潘磊慢慢地问，“relaxing？”

　　“都有，都有，非要说的话，应该是wonderful吧。那女人死了之后，景山海并不知道他那个所谓的妈妈已经死了，他一直以为那女人还活着。”

　　“你是如何做的？用刀？”潘磊像是个审讯嫌疑犯的刑警，但是比起真正的刑警，他的声音温和太多了。

　　“用注射器。你知道，她注射吗|啡的，因为她搞不到海|洛|因。冰箱里有一点变质的牛奶，我注射到她脖子的动脉里面去了，那根血管一直在脖子里面跳着，我注射了好几次，大约有200毫升吧。她想要挣扎，但是她已经打不过我了，我知道动手掐死她会更容易，但是那会留下我的手印。”

　　林明思看到坐在他身边的江烨淑将脸埋在双手中。

　　“她当时就死了吗？”潘磊问。

　　“没有，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死，我等不耐烦了，就走了。因为我知道她最多过一两个小时就会死，我没兴趣看她垂死挣扎的样子。我把那个注射器带走了，路过一个排水沟的时候扔到了里面。”

　　江烨淑发出一声悲哀的叹息——她应该想到了被景山海扔到河里的凶器棒球棍。

　　“好了，你现在发现你还是走在那条巷子里，不过这回你是从那里出去，你的脚步轻盈，越走越快……”潘磊的声音有一种能抚慰人心的力量，景山海的双手不再攥成一团抓着胸口的衣服，手指慢慢松开，手臂从身体一侧滑落下去。

　　潘磊继续用语言暗示着景山海平静下来，林明思看得出来，潘磊正试图唤醒阿山的人格，也就是景山海的主人格。这个主人格是残缺且健全的，残缺是因为他没有童年的记忆，而健全则是人格的相对正常和理智。

　　“好了……你现在平静下来，完全地平静下来，一切都很好。”潘磊深吸了一口气，“结束了，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