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恶魔》颜昭晗

22、一次不明虚实的试探

　　从潘磊家出来的时候快到十二点了，林明思深吸了一口将近午夜城市里湿冷的空气，这让他从心底产生一种战栗感，仿佛那种寒意从他头顶直接通向了脚心。

　　在这个小区里，几乎所有的窗口灯光都已经熄灭，只有小区对面娱乐场所的霓虹灯还在闪烁，五彩斑斓的灯影迷幻而孤独。他想起了潘磊刚才的嘱咐，觉得有点冷，于是把外套拉链拉到了领口。

　　刚才——就是潘磊把他们送出门的十分钟前，用几乎是耳语的音量说：“杀死的阿海的，只能是阿山。除了阿山，你们任何人杀阿海，都是犯罪。”

　　林明思觉得，他们好像真的是一群杀手坐在一起，讨论要剥夺某个人的生命。

　　江烨淑打断了他的沉思：“你跟我回去吧？”

　　林明思想了想，轻轻颔首。这么晚了，他不想让江烨淑先把他送到出租房再开车开老远去那栋位于郊外的别墅，虽然他还没有做好准备，当再见到景山海时，他应该用什么表情和什么样的开场白去面对他。

　　午夜城市的道路上车很少，这让林明思也觉得心情稍微舒畅了一点。他转头望着江烨淑，这个女孩的侧脸很漂亮，不过她面部缺乏混血儿的特点，尤其是在化妆打扮后，她完全看不出来有一半的爱尔兰血统。

　　“关于你的母亲……”林明思清了清嗓子开口。

　　江烨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过林明思认为江烨淑可能此举只是为了看车子右侧的后视镜，因为她随后就向右边变道。她伸手将音响的音量调小。

　　“是的，当时听说我母亲的死讯时，我也很惊讶。倒没有多伤心，我本来对这个母亲就没有多少感情。”江烨淑说着，表情平淡，“我可能刚出生不久，最晚不超过一岁，就被我爸带回国了。那时候他还在做生意，到处跟人吹嘘，说他有一个爱尔兰的老婆。我小的时候，他也常常跟我提起我的生母，说她又漂亮又有魅力。不过自从我有了后妈，他也就不再提这个人了。”

　　江烨淑的嘴角微微扬起，那个笑容十分像讽刺。

　　“我一直以为我的母亲应该是玛利亚·凯莉那样长得漂亮，很有气质，像是演员的女人，一直都很想见一见她，”江烨淑继续说着，这个晚上她看起来需要倾诉，如果林明思不听的话，她也会说给方向盘听，“在我十六岁也可能是十七岁的时候，我终于跟我父亲去了都柏林。我央求他带我见我的母亲，他很不耐烦地给了我一个地址，就把我扔到宾馆，他和我后妈去凤凰公园游玩了。”

　　“嗯。”林明思做出一点回应，表示他正在听着。

　　“那个地址真的很难找，我找了很久，才发现是一大片偏僻的小巷子，我向住在那里的人打听我的母亲，他们都是这是一个巫婆……他们指点我到一个门帘脏得都快要腐烂掉的小门前，我掀开门帘，看到里面简直就是个垃圾场。”

　　江烨淑说到这里的时候深深吸了一口气。林明思相信那时候她看到的情景肯定比现在向自己描述得更加可怕。音响的音量很小，只能隐约听到里面有一种风笛般的乐器独奏着，仿佛是给江烨淑充当着背景音乐。

　　“然后我看见满屋子的垃圾里面有个女人，浑身上下裹着黑色的衣服，干瘦的，像个骷髅一样……我转身就走了，而且越走越慌，最后跑了起来，跑到离那不远的一条马路上才停下来。我那时候心里很害怕，也非常失望，难以想象这个人就是我母亲。”

　　“所以你母亲去世的时候，你也没有再回去过，对吗？”林明思问道。

　　江烨淑扶着方向盘，摇了摇头：“我没有去。如果我去的话，也许我能早几年和景先生相认。”

　　他们两人都沉默了，这种沉默一直持续到江烨淑驶出了市区道路，林明思才问道：“所以，接下来，我们就是要作为杀人凶手了？”

　　“不，我们只是围观凶杀案，”江烨淑将汽车驶入了别墅所在小区的林荫路，减慢了速度，“或者我们要看着他自杀。”

　　这个时候已经是十二点半了，林明思居然不觉得疲惫。令他感到放松的是，景山海应该睡下了，所以避免他们半夜三更面面相觑的尴尬。

　　林明思准备上楼去睡觉，江烨淑叫住了他：“从明天开始。”

　　“好的。”

　　“不要心软。”

　　“我明白。”

　　林明思去冲了一个澡就把自己扔到床上。他开始以为可能会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才能睡着，幸好这只是杞人忧天。他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梦见黑蛇和白蛇继续厮杀着。他围观了很久，决定要帮助白蛇，于是他从附近捡了一根树枝，狠狠地往黑蛇头上打去。黑蛇死去，身体瘫到地上，像一条黑色的橡胶软管，白蛇开始吞噬黑蛇的尸体。

　　林明思猛地从梦里惊醒，额头上满是冷汗。

　　他起晚了，匆匆忙忙跑到楼下时，江烨淑和景山海都吃完了早饭，好在江烨淑在厨房里给他剩了几片面包和冰冷的煎鸡蛋。他把这些东西塞到嘴里，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三层的阁楼，景山海正坐在电脑前阅读一份报表。尽管只穿着一件式样休闲的衬衣，但他的外表看起来完美得无可挑剔，和潘磊这种地摊货狂魔比起来，景山海显得如此有品位。也正因为如此，林明思才会痛心：鬼知道是什么力量驱使这个男人对无辜路人挥舞金属球棒。

　　“对不起，我迟到了。”

　　“是的，我知道你迟到了，”景山海的目光越过电脑屏幕，镜片后的眼睛含笑看了他一眼，“帮我把咖啡端过来，谢谢。”

　　景山海看起来十分自然，他没有追问为什么他房子里的那个大行李箱可能是被动过了（他应该根本就没有注意），也没有问昨天林明思为什么会想着忽然回他的出租房。最近景山海就职的这家金融公司的财务报表似乎有问题，开展的业务里有几项也打着法律的擦边球，景山海需要综合评估各项数据，以确定是否继续给这家公司供职。

　　简单地说，景山海最近稍微有点忙，并不能随时随地地和林明思调情。

　　中午休息的时候，林明思清了清嗓子，他决定按照昨天潘磊告知他的方法，一点一点唤起景山海（准确来说是阿山）对于童年一些事情的回忆。

　　“景先生，你从小就喜欢管理类的课程吗？”林明思装作是看完一本MBA入门书籍后，随口问的。

　　“不是。”

　　林明思觉得这天又快要被聊死了。

　　“那你小的时候都喜欢什么呢？”他问。

　　“我没印象了。”

　　林明思抬起头，疑惑地望着景山海。景山海在与他聊天的过程中，提到更多是他离开爱尔兰，受商人景先生资助之后的事情，关于景山海的童年，他的确也提过，但是提到的很少，也十分笼统，没有什么细节。潘磊告诉过林明思，他猜测，景山海的主人格对于在爱尔兰的经历完全没有印象，而一些基本的信息，比如母亲的名声不好，没有生活来源之类，则是阿海通过某种方式告诉阿山的。

　　阿海这个人格整个承担起了景山海并不快乐的童年，之后景山海在商业上的野心和才华则是由阿山来充分发挥。

　　这似乎是PTSD的一种表现方式。

　　林明思想到这里时忽然觉得心疼，他几乎都要同情景山海了。他看着景山海坐在椅子上，窗外的阳光给他罩了一层金色，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事物能够将他打倒，但是林明思却想走上前拥抱住景山海。

　　他确实这么做了。景山海有点吃惊，他抬起头来看着林明思：“你怎么了？你今天有点奇怪。”

　　林明思摇了摇头，景山海抓住了他的手，手心温度很凉，这让林明思觉得不安，好像无论阿山还是阿海，终究都会离他远去一般。林明思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安。

　　“别这样看着我。”景山海喃喃地说，他站起身，将林明思拥入怀中。林明思闻到了景山海身上的古龙水香味，被抢劫的孙主任也闻到了这种气味。这样的联想让他感觉十分难受。

　　林明思没有说话，他的心情在两种设想之间来回摇摆。也许他很快就会失去一个这么完美的男朋友，也许他会得到一个更加完美的景山海。

　　“我小时候的事情，确实记不清了，我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景山海轻轻地说，“这些事情阿海记得，但是大多数时间他也不愿意想起来。”

　　景山海深吸了一口气，他说道：“明思，我会愿意为你改变的，请你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