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米煮成熟饭新版》红*T

7、陈刚原来如此

　　现在闹大了。
　　因为影响到了编辑部的广告业绩，黄小米就快成过街老鼠了。每天，路遇秦吉姆，虽然他依然一如既往的礼貌微笑，但是黄小米总做贼心虚地觉得他的目光带着询问。至于王照诗，他简直是虐待狂，必定要在办公室人最多的时候，走过来大声问她进展如何。黄小米混迹职场多年，从未如此难受过。
　　黑锅这种物品，有本事的人就不会背上，背上的人就是没出息丢掉的。
　　迫于压力，黄小米就玩命儿的打电话给陈刚公司，企图哄前台妹妹放行。前台妹妹后来都不接她的电话了。
　　广告部的刘思雨慷慨地给她要来了陈刚的手机号和微信号……当然陈刚没有加她。天知道，她花了多么大的勇气才要求加好友。手机也不接。
　　黄小米没办法，只好诚恳地写了一封长篇大论的批评与自我批评，主要是自我批评的邮件，发送给了陈刚。她还挺鸡贼的设了“已读回执”。按理说，这个功能有一定的监督催促的负面含义，用起来挺不礼貌的。她啥回音也没收到。
　　从周一到周四，她每天发一封邮件，发一个短信道歉，打几个公司电话，内容都不带重样的……黄小米开始还特别不好意思，每次行动前都各种打气加油痛苦纠结，后来她都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然而，始终杳无音信。
　　易晓晨鼓励她：“至少他没拉黑你。因为他可以直接把你放入垃圾邮件的嘛。”
　　小米绝望地往嘴里塞薯片：“手机号也是可以拉黑的，而且不会有退信提醒。”她安慰自己：“说不定陈刚已经死了。要不我烧一封信？”
　　易晓晨掐灭她的侥幸心理：“那怎么收他回复？半夜鬼送信？”
　　二人对视，齐齐打一个冷颤。
　　黄小米的记者素质再次发作，她灵光一闪：“哎呀！如果他没有死，他就必定会四处流窜！我还不能直接逮住他吗？！”她立马开始搜索，关键词：“陈刚发言嘉宾”，跳出来一堆，都是过期的。
　　易晓晨提醒她：“一般是媒体举办的大活动才能在网上提前搜到，如果是小活动，都是微信发一条公号邀请函的，或者用互动吧这一类APP……不过你没有他微信。”这不废话么。
　　黄小米再次灵光一闪：“没有微信，肯定有微博啊。他那么爱显，一定不会放过微博的。”她立刻打开新浪微博的首页，左上角的搜索里，键入“陈刚”……跳出来一个北大教授陈刚，第二个人叫“James陈刚 V”，加v认证，下面一行是“北京朝阳区”，再下面一行的描述是“Techsocial创客有趣CEO陈刚”。
　　黄小米和易晓晨激动地跳起来，拥抱着蹦跶了几下。
　　黄小米点开陈刚的微博首页，第一条就是他转发的一个活动通知：某创投基金的启动仪式，陈刚担任发言人。时间是今天下午两点，地点是中国大饭店一层的多功能厅。
　　黄小米一看时间，现在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半。黄小米前所未有的高效率的执行力，她头脑敏锐，第一时间想到了怎么混进去呢？当然，身为一家媒体，还是有一定的利用价值的，她从邀请函底部找到报名联系电话，打过电话去报名。她留了个心眼，心想先不说自己是媒体，实在报名不上再翻底牌。没想到对方很痛快的就给她报名了。
　　挂了电话，旁听的易晓晨说：“今年从年初以来，基金监管就越来越严，不像14、15年那样好找钱了，所以基金成立巴不得有人参加，热闹热闹。”易晓晨是跟投资类新闻的。
　　北京就是这样，商业、投资之类的事情瞬息万变，但是投资啊基金啊动不动都是几亿几十亿的天文数字，对于黄小米这样的职场小员工来说，扣掉几千块的奖金已是大事，而每个月几千块收入的工作危在旦夕已经是世界末日。
　　再着急，黄小米还是吃了午饭——饭是她的挚友，此生不渝。
　　因为公司跟国贸就隔一条长安街，大约两公里——也就是说，她既没法乘坐地铁，也没法坐公交，打车起步就是10元钱。为了省钱，她步颠儿到了中国大饭店，微信运动及时报告她走了4678步。在北京，步行一万步不是梦，基本上地铁上班族随便就能达到。
　　她从LG大厦和秀水贵友之间的路口过了马路，一路走到国贸商城，从西门进去，一进旋转门，两边是名牌包包店，南侧是Louis Vuitton，北侧是Loewe。橱窗里的包包如同宝洞里的珠光闪闪发亮，尤其是Louis Vuitton的那款女式包，白底印着红色绿色各种图标，打着金闪闪的钉子，在射灯下闪耀着金钱的炫丽。
　　黄小米忍不住停步，傻兮兮地盯着橱窗，看中一款红色的包包，标签上写着43，000，人民币。直到从玻璃上看到反射的自己——这一幕，明明是奥黛丽赫本在《蒂芬妮早餐》中的亮相。可惜换了个女主，气氛差太远。圆圆的大脸，没烫没染的黑发扎了个马尾，身上就是一条普通的269元的ZARA黑色连衣裙，好歹有领子有袖子，露出两条柱子般的胖腿，光脚穿一双69元的优衣库沙滩凉拖，背着一个39元的迪卡侬的黑色尼龙双肩背包……
　　LV的店员见有人停步，本来是走过来打算招呼的，走到门口看了她一眼便停步，做袖手旁观状，表情淡漠。
　　黄小米当然知道店员的意思：“只敬罗衣不敬人”这句话在北京不算啥贬义词，就是一个基本的人情世故的技能。而在北京生存的另一个技能就是：“我管你咋看我呢”。
　　按说应该黄小米深受打击，真相是她无所谓：在北京生活的人，如果会被这种价格打击到，那还没有走出国贸商城就已经吐血而亡了。“视而不见”也是一种生存技能。
　　从西门走廊往东走到头，北侧是电梯，右侧的小厅就是连接两侧多功能厅和楼上的饭店大堂的交通枢纽。中国大饭店是老牌的五星级酒店，虽然奥运会前北京集中盖了一批五星级酒店比如复兴门洲际酒店等等，硬件都豪华无比，然而论起服务，中国大饭店的老员工们的服务舒适体贴。因此，各大公关公司和资深市场经理们还是更喜欢用这里做活动。记者们常来常往，保安都认识了。
　　黄小米到签到处报名，递上名片。接待看到她的名片，赶紧跑去跟一个经理商量。那个公关公司的客户经理认识小米，笑嘻嘻地过来问候。人家是职业跟媒体打交道的，并没有问她为什么没有在他们的媒体邀请名单上就突然出现了，反而一副“大驾光临蓬荜生辉”的热情。
　　最后，除了递给她一份资料袋，顺道送上一个信封。黄小米的脸瞬间红了：凭白拿了车马费，倒变成了蹭会的。她再三推辞，客户经理笑嘻嘻地凑过来耳语：“有记者没来，反正预算都批出来的，回头你给我发个稿就完事了，行吧？”
　　做记者，打交道最多的并不是采访对象，而是采访对象的公关公司。公关公司的人们一个个八面玲珑，热情起来跟老鸨一样。跟他们的社交手段比起来，黄小米常常觉得自己就是个乡下土孩子，长期处于尴尬不知手脚搁哪儿的阶段，从无进化。
　　黄小米顺便问了一下：“你认识陈刚吗？能介绍一下吗？”
　　客户经理马上职业化反应：“认识呀。可是他今天是发言嘉宾，你要想采访，我安排基金的管理人王总。”
　　黄小米知道这个话题不能继续，不然得被抓去采访，而这不是她的目的。看来，她只能等着陈刚出现，然后直接拦住他，当场自我介绍。
　　黄小米毕竟是记者出身，虽然她的脸皮厚度跟公关经理们比起来还是有一定的距离，但拦住陌生人还是不在话下的。
　　一般人参加活动都喜欢坐在观众席后排或者旁侧，这是为了一旦有电话接听或者索性想溜时比较方便。
　　黄小米这次径直走到前排：前两排的椅子背上都贴着纸条“嘉宾席”。黄小米就坐到第三排最靠边的位置，靠门一侧：抓人的位置。
　　人们陆陆续续的进来坐下，媒体中也有认识的记者，遥遥摆手算是打招呼。黄小米忽然想起来，发言嘉宾一般都会在VIP室等待，并不会一来就坐在里面。她又出门到签到台守株待兔。
　　果然，签到台前簇拥的人群之外，远远的走过来一个人。
　　此人一身合体西装，白衬衫，并没有打领带，身上自带的精英气质，二里地外都能看出来，跟他的那些百度图片一模一样——陈刚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
　　陈刚正跟一个女人边走边说话。
　　一位美女。
　　该女身材修长，绝对是现在最流行的骨感。她一身时尚黑衣，10公分鞋跟上的双腿如此之细，宛如《飞屋环游记》里的暴走大鸟。虽然她戴了一副眼镜，但从用假睫毛和眼线营造出的大眼睛效果来看，那眼镜不带度数，纯粹以眼镜框为装饰品。也许她想仅凭一副眼镜框就变身知性美女——假睫毛跟知性有不同戴天之仇。再说她全身没四两多余的肉的状况下，居然能把胸部挺出C杯的盛况，黄小米猜她有戴上起码三层波力挺。黄小米承认她有点嫉妒了。请原谅一个长期穿L码的女人对S号女人的敌意吧。
　　近看陈刚，一个活人，不止是图片。陈刚其实很帅，是那种经过修饰的都市雅痞风格——气质有点像美剧《傲骨贤妻》里的男主Will，当然亚洲男人没有那么壮。
　　陈刚已经走到了门口。
　　陈刚和美女站在一起像时尚杂志里的卖名牌包的模特。他们呈现出来的状态就如同橱窗里的LV包包，离黄小米是如此遥远。
　　黄小米很想退缩，想到自己马上要丢工作了，咬紧牙关冲上去，大喝一声：“陈总！”
　　陈刚这才回头，他看见了黄小米。黄小米赶紧冲他微笑——准备时间短暂，这个微笑不太成功，更接近傻笑。
　　陈刚于是客气微笑。
　　美女从那遥远的地方飞了一记桃花眼过来，只需要占用她1M的大脑内存就足以判断出黄小米的份量——无论是敌是友，黄小米都不配，最多是没台词的路人乙角色。
　　黄小米硬着头皮自我介绍：“我就是黄小米……陈总，非常对不起……我……”
　　陈刚闻言，表情显出一种微妙的似笑非笑。而美女则公然发出一声：“哦，是你呀。”这被黄小米解读为鄙视和不屑。这一瞬间，她简直难受死了。
　　就在这时，有人冲过来打岔：“陈总，您总算来了，嘉宾们都到了，我带你去VIP室。”来人也是一位美女，身材娇小，圆润有致，一头短发烫得如美国黑白片的女星，精致优雅。黄小米认出她是这家公关公司的总经理，Maggie魏，香港人。此女绝对是一条女强人，一个人从香港来北京创立这家公关公司，长袖善舞。
　　陈刚马上与Maggie魏礼貌地拥抱一下，礼仪姿态如同在纽约。他的笑容热情真诚。三人转身离去。
　　黄小米就这样眼睁睁地被忘了，包括她自己。
　　黄小米悻悻地回大厅坐下。开始她情绪低落，刚才那一刻，她有难以形容的尴尬和被轻视的不爽感，不过黄小米很会安慰自己，很快就调整过来，自我鼓励：“终于说上话了，有进展！”既然陈刚看起来并没有要吃人的意思，她打算再接再厉，活动结束后继续拦截他，完成“正式道歉”的仪式。
　　活动开始了。日程第三项主旨发言就是陈刚。
　　屏幕上打出他的PPT首页：《创业投资的下一个风口在哪里？》
　　黄小米翻翻白眼：真能吹牛。商业机会这种东西，马云马化腾都不敢说自己知道下一个风口在哪儿，你就知道了？吹吧吹吧吹死你。
　　陈刚走上演讲台，先向台下微笑，然后开口：“大家好，我叫陈刚。今天很荣幸有机会跟大家交流一下想法。屏幕上的这一句话，并不是题目，而是一个问题。所以……我也不知道风口在哪里。”
　　这一个包袱丢出来，全场响起笑声。
　　接下来，陈刚用简洁漂亮的PPT展示了一系列的数据和图表，加上一些段子笑话，阐述了他对创业投资的理念，总体就是说风险投资是全世界最赚钱的事业。
　　他的台风自然轻松，语速流畅，发音标准，就跟美国人的演讲一样，显然是专门训练过。
　　中国人的学校里没有演讲训练的传统，所以中国人普遍很惧怕当众发言，偶尔必须出面，人们选择念稿子，力求不出错。所以多数活动的发言枯燥无趣。
　　上一次黄小米听到这样深入浅出风趣幽默气氛活跃的演讲，还是去年《中国企业家》组织的企业家年会上，冯仑做的一次发言。冯仑做为万科的董事长，非常受媒体欢迎，写书都写成畅销书了，跟他善于演讲交流有很大关系。冯仑的演讲总是会用小段子阐述理念，如果现场听过他演讲，几乎会立刻变粉丝。
　　陈刚具有同样的魅力。
　　黄小米跟所有听众一样，被他的演讲迷住了。
　　这简直就是一场秀。
　　黄小米想起“影响力”这个词语，陈刚当得起。
　　活动很快结束了。
　　根本不等黄小米起身，听众们蜂拥向嘉宾席的陈刚，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他要名片。很快，公关公司的人们就把他从人群中救出来，送他离场。
　　整个过程就跟美剧里的明星被狗仔队包围一样。
　　如果说这次活动之前，黄小米认为陈刚是个山寨的大忽悠，小肚鸡肠的鸡贼男，那么现在，她回想起自己文章中断章取义地对陈刚和他公司的质疑，才真真正正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尽管她恨王照诗挖了个坑埋她，但是她无法对自己否认的一点就是：陈刚从来都不是没法接触的，但凡她自己不犯懒，但凡她动动手，约一个采访再写稿子是记者的基本素质。
　　事情闹到今天这个地步，陈刚凭什么轻易原谅她的胡写乱写？
　　报社凭什么不惩罚一个不负责任的记者？
　　连她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的失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