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走在风雨中[重生]》端仞

15、第十五章

　　从前季行水也见过蓬莱人，在宿长汀跟桃灼的大婚典礼上。那是两千万年前，五界刚刚划定结界，还没有所谓的仙界为尊，君权神授之类的说法，各族生灵信仰的还是自己。

　　大家和和气气的同坐一席，不知尊卑贵贱为何物。

　　妖界之主的大典便邀请了蓬莱之主，名唤——绫聊枝。他们还同喝了几杯酒，同醉过一场，不过现如今绫聊枝却早已化作白骨黄土，昔日同醉一场的情分大抵是用不上了。

　　有点可惜。

　　季行水几个纵身就到了半山腰处，四周云雾缭绕只能看见脚下的路。季行水随手挽了一个术法将白雾驱散开，而后又是一个寻踪术，前方自动开出一条羊肠小道。

　　季行水举步就往前走去。小道狭窄弯曲，走到里面四周的植物盘根错节的生长着，大丛大丛的木香垂在道路两旁，甜腻却带着草木的清香弥漫在静谧空气中，沁人心脾。

　　走了多时季行水才终于看到前方垂下的几株木香藤透进几缕白光，照亮前方道路，要到了。季行水走过去，弯身穿过白色花朵绿色青叶，错过褐色藤条，只余甜腻的香不经意沾染衣襟。
　　前方已然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一眼望过去云烟缥缈，重重青山绵延不绝。
　　这是另一方天地，如同榭原远离尘嚣，不理俗世。季行水往前一步，白云而织的阶梯翛然落于脚下，供他踩踏。

　　季行水沉吟片刻，拱手道，“榭原宿行水，前来拜访。”

　　脚下的云层立刻往前飘去，绕过一座小山，最后停在一座耸立云颠的黛色青山半山腰，他从云层上下来，只身走入云雾之中。

　　前方是竹林，竹林深处坐落着一间竹屋，竹屋前方空出一块地，摆放着石桌石凳。季行水过去的时候，竹林之下一身青衫长袍广袖的男子，正坐在石凳上，手执棋子同自己对弈。

　　大抵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男子将手中白子落于棋盘之上，眉眼含笑的看向季行水，“绫殊已经等候少主多时。”

　　他眉梢唇角都带着一抹笑，真挚诚恳，看起来温润儒雅，让人尤其舒服。

　　季行水眸光微动，“绫殊？蓬莱岛主？你怎知我会来？”

　　绫殊起身整了整衣袖，而后朝季行水拱手施礼，温声道：“这一任蓬莱岛主正是绫殊。在下为何会知道少主行踪，只因前些时日心绪不宁，是以夜观天象，发现东方异星大盛，随后便占了一卦，卦象显示榭原少主已然归世，且同在下命数相系。”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低笑一声才继续又道：“这些时日，在下一直在等少主。”

　　季行水看着他，“你知道我回来是为了什么，这样也愿意在此等我？”

　　绫殊勾起唇角，轻微笑了一声，“蓬莱避世只为图个清静，并非害怕逃离。”

　　季行水若有所思的看向他，一开始他来蓬莱，就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蓬莱与世隔绝，不同旁人打交道，榭原跟蓬莱从来没什么情分。

　　非亲非故，无缘无故，蓬莱凭什么要答应他这个势单力薄的榭原人，选择跟强盛的仙界站在对立面。

　　绫殊久久没有等到季行水说话，便抬眼看向他，“你疑惑什么？又想……问我什么呢？”
　　“疑惑你帮我图什么。”季行水冷声道。
　　绫殊道，“图你，还这天下一个众生平等。”

　　久久沉默。
　　季行水垂下眼眸，“这话太过。”

　　绫殊微微颔首，笑，“那便图一个你——平安喜乐。”
　　季行水看了他一眼，“我们不认识。”

　　得到这么一句薄情的回复，绫殊脸上温和有礼的笑容也未曾消失半分，他说不认识，绫殊便解释，
　　“上一世，你是我大哥，为了我耗尽半生心血。所以这一世，换我报答你。”

　　季行水怔在原地，所有理智差点被这一句话瞬间击毁。

　　上一世。
　　“上一世，我们是兄弟？那我上一世是谁？”季行水的视线紧锁在绫殊身上。

　　绫殊走到季行水面前，“苏未名。上一世，你是我的大哥。”
　　季行水瞬间收紧双拳，“所以这不是宿行水死后的第一世，是吗？”

　　绫殊看着他，有些怅然道，“我也未曾想到，你会是《上古录》中所记载的榭原少主。”说到此处，他顿了顿重新换上了一张温和的笑脸，“不过，无论你是谁，我都会帮你做到一切于我而言力所能及的事情。”

　　季行水双眸微沉，墨色瞳仁幽深不见底。任凭旁人如何窥测，也不知道他所思所想。

　　两人沉默着站在竹林之下，四周寂静无声，却能从伸展出来的竹林罅隙间看到清澈蓝天。季行水在半晌之后才微微颔首，低声道了声多谢。

　　他不问绫殊这到底是宿行水的第几次转世，也不问上一次的苏未名有没有记起宿行水身上的责任，这些前尘往事，他没必要去关心在意。

　　他只知道，从前这世上有他出现过，但是他没有承担起作为宿行水的责任。

　　如果他拥有转世重生的能力，那么，这一世若是再次失败，那他下一世再继续身上的责任。这对他来说，实在是另一层意义上的退路。

　　季行水看向绫殊，“你说的上一世我不记得，因果只能算一世，我对你再如何，那也是上一世的我，不是如今的我。”

　　话落，他拱手朝绫殊拜了一拜，“在下今日前来，只为一件事，鬼界的生死簿上所落之生死，可有
　　改？”

　　绫殊微怔，踌躇道：“生死簿上落下的生死是天命所定，万物生灵皆是无法插手，不过若少主执意想改，自然……也有破釜沉舟的方法。”

　　季行水拱手抱拳：“还请绫公子告知。”

　　绫殊眉间轻蹙，看向他的目光之中透出些许难过，“生死都是天命，少主，切勿妄求。”
　　便是他们蓬莱仙人，死后都有专门的渡行客来接他们去鬼界投胎。篡改生死之事，实在不是明智之
　　举。
　　“请公子告知。”季行水弯身，更加俯低身体。

　　绫殊看着他行此大礼，眉目之间尽是忧愁，“逆天改命，会付出相应的代价。”绫殊叹了口气，“以自身魂灵为笔墨，便能篡改生死簿。”

　　季行水眉目微沉，“魂飞魄散？”

　　绫殊摇头，“生死簿不过是一本记载生死的簿子，不会有这么强大的能力。有能力的不过是天命；篡改生死簿之后，天命会向篡改之人要什么代价，难以预料。”

　　万物生于混沌，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少主，天命不可违。”绫殊沉声嘱咐。

　　季行水低眸颔首，“多谢公子提醒。”

　　他已然有了主意，天命不可违，可他却有不得不违背的理由。季婷跟他姐夫顾策死的莫名其妙，连个魂魄都没有，他们都是镇上老老实实过日子的小老百姓，断不会招惹什么凶神恶鬼，能杀人夺魂的凶手，只可能跟他这个榭原少主有关。

　　他们的尸身已然下葬，如果最后他没有找回他们的魂魄，小浔就是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唯一证明。

　　他决计不能让小浔就这么死去。

　　绫殊看到他虽低眸颔首，但是身体姿势依旧强硬，已然是心里打定了主意。绫殊目光微闪，而后轻叹一声。

　　“在下不打扰了。”季行水说着就朝绫殊拱手拜别。

　　绫殊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只剩一句话，“还望少主三思而后行。”

　　季行水点头，而后转身便走出竹林，来去匆匆，亦如他在这世间生长的姿态，同一切美好擦肩而过，落花流水，草木青叶，不沾半点身。最后能留下的怕只是衣襟上那抹暗香。

　　季行水走出蓬莱，纵身跃过江流之际，天边闪过一道紫光，急速消失于青山白雾之中。季行水双眸之中闪过一丝暗芒，若是没错，那道紫光应是仙界之主——东年若！

　　仙界与蓬莱是什么时候有的交情？

　　季行水停下脚步回眸望了一眼，沉吟半晌之后，他才纵身离去。

　　仙界的东年若，禅云的大哥，那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杀伐果断，手段狠辣，有一句话尤其适合他，八个字：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榭原的灭族，若说是树大招风，这东年若便是起着决定性作用的导火线。

　　可他重生而来，不是为了报仇，而是为了复活。

　　他为生而来，不为死而归。

　　他从蓬莱出来之后，又去了鬼界，鬼界已经被仙界的仙占领了，到处井然有序，不再似之前乌烟瘴气，这让他放心了坞城那些被封印起来的鬼魂，也让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被仙兵羁押回来的判官。

　　随意用了一个迷魂符就将周围的仙鬼都迷晕过去，季行水找出生死簿翻到了小浔那一页。上面黑字分明，与莫泉所言分毫不差。

　　核实过生死簿之后，季行水就将生死簿放回原位，而后离开了鬼界。

　　现在他承担不起逆天改命的代价，五个月，他一定会算好时间做完一切事情，完成自己身上的责任。

　　那时候再没有什么是他承受不起的。

　　既然已经确定了能让小浔安然无恙的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季行水运出罗盘，看着上面刻画的纹路，许久之后，到底是迈向了去长安的路。

　　当年结界是由榭原全族之力凝结而成，各界之主身上连系着结界命脉，五方星宿，聚成一脉，各生阴阳，相隔两方。
　　当年他曾在《天道》造物史一页上看到过一句，聚一脉之灵，再生混沌之能。

　　榭原所有人皆是魂飞魄散，他所知道的这一脉之灵，只有五界之中的结界。所以他不得不将五界之主全部拘于罗盘之中，聚齐榭原之灵。虽然这很难，但是这是唯一的办法。

　　鬼界之主容朝空，是宿白生的老友，他的性格捉摸不透，当时根本未加反抗，便自己进入了罗盘之中。但是人间之主——温烨。

　　容朝空说不要后悔。

　　若是温烨被他收于罗盘，一方之主突然消失，人间必定大乱。便是那时候他想后悔，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季行水走的小道，独自一人一路快马加鞭的赶到长安。

　　他未曾在小镇城中歇息一晚，每夜夜宿山野之中，见过不少鬼差在山林里捉鬼，鬼哭狼嚎声不绝如缕，倒也成了他前行路上耳边的唯一乐章。

　　等到了长安城外，守在城门外的官兵只是问了季行水从哪儿来，季行水作答之后，官兵又问了一句，会捉鬼吗？

　　季行水愣了一下，随后皱起眉间点了点头。

　　那官兵立刻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朝季行水点头哈腰的开口，“先生，先生来长安可是有什么亲人？”

　　季行水摇头，“不过是一路云游到此处。”
　　“从那平安镇到长安，平安镇隶属何地啊？”官兵疑惑道。
　　季行水：“滁州。”

　　从滁州到长安！官兵立刻瞪大眼睛，对着季行水腰背又弯了一半，顿时谄媚道，“先生，先生这一路云游到长安，定是舟车劳顿，小人带先生去寻一家客栈歇息吧，小人打小就住在长安，对着长安城可熟着咧。”

　　“不了，多谢。”季行水微微颔首，“在下可以走了吗？”

　　官兵面露遗憾之色，但还是谄媚的笑着给季行水让出路来，“当然当然，先生请。”

　　季行水朝他点头谢过，牵着马儿就走进了长安城。

　　在看到季行水走了之后，方才那官兵立刻招了身边的小兵，附耳道，“跟着这个人，别让他发现了。”

　　小兵立即应好，连忙就跟了上去。

　　季行水没走两步就已然察觉到了身后有人跟着他，但是身后的人没有法力，他便不甚在意，找了一家简朴的客栈，牵着马就走了进去。

　　临到晚间，有人来敲门，季行水才知道下午跟着他的凡人，所谓何意。

　　“先生，皇家的活要是干好了，你还用住在这种地方吗。这长安城无论是哪家的宅院，只要你看上了，就算是王爷，那都要给你腾位置不是。”一个身着锦衣华服的中年男人同季行水笑道。

　　这个男人是工部侍郎——徐贲，来找季行水的原因很简单，让季行水前去宫中捉鬼。

　　季行水面无表情的脸上阴晴不定，也看不出来他到底是有意向还是没意向。

　　徐贲久久没等到他说话，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先生？”

　　“为什么找我？”季行水冷漠的开口。

　　徐贲捋了一把胡子，笑道，“谁不知道滁州那边都快成鬼城了，可先生从滁州云游而来，全身上下都不见任何伤口，这一身干干净净，也没有半点狼狈的影子，想来定是有大本事的。”

　　季行水皱紧眉头，“鬼城？你们哪来的消息？”

　　“滁州八百里加急送到宫里的信件，让陛下派道士去捉鬼呢，这事都在长安传遍了，先生，不知道？”徐贲有些惊讶。

　　季行水摇头，而后道，“我暂时不会去滁州。”

　　鬼界没了结界的牵制，这人间恐怕四面八方都是鬼魂，他仅凭一人之力，做这种治标不治本的事情，实属浪费时间。

　　徐贲笑了一声，“谁让先生去滁州了，我是让先生去宫里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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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我大禅云要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