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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求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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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夫子走管走了,倒让唐是一举成名。
他们可不管内里乾坤如何,只知道唐是资质差到仅用了一盏茶不到的时间,就把夫子给气走了。
这等“本事”,真不是一般人能有。
刘府下人更是此生未见这样的盛况,开了番眼界。
毕竟刘伯温才名远扬,这往来拜访的,不乏有天下名士。
谁人会想到这纨绔作风,会出现在刘家人身上?
听人议论,杨叔制止了几遍,但是行效甚微,毕竟他也管不住人家背地里的嘴。
这说的太多了,反倒又让他们有所诟病。
于是只能装聋作哑,当不知情。
那张夫子也委实过分,竟将这事与外人说了。
口口声声俱是他在刘府所受的委屈。
刘伯温为人刚正不阿,油盐不进。看不惯他的也是大有人在,添油加醋之下,倒编得像模像样。
杨叔去给唐是找私塾,竟被那里的先生给拒绝了。
就好比人人都喜欢聪明的学生一样,他们也怕笨学生来败坏名声。
何况还是刘府的人。
那先生真就给了三个字,“教不起”。
杨叔叫这人给气乐了。还真想甩袖作罢。但无法,不去这私塾,义学又太说不过去。
最后还是凭了刘伯温的面子,只当旁听,这人才安下。
这样一来,杨叔倒是不舍得让唐是去学堂。
连夫子都是偏颇的,更妄论这学生了。
对刘伯温不曾操过心的杨叔,在有了个小的后,终于有了这个机会。
将唐是在家中多留了几天,向他细细解释,多番叮嘱。只怕他去了会叫同窗欺负。
这天午后,唐是坐在后厨的院里。
他对刘府不熟,却总能找到个风小又晒得着太阳的地方。搭个小板凳就可以坐一下午。
因为还不会识字,刘伯温翻了本画册给他。
那是刘伯温曾经画的,他说若是有兴趣,可以多注意一下画的落墨与景物的神韵。
两小厮推了辆板车过来。
那板车上堆满了蔬菜。跟着他们进来的还有一位农户。
小厮甲拿出了算盘道:“这月共送了多少来?算清楚了我好向账房点帐。”
农户自胸口掏出一张纸,说道:“算上这回,共白菜一百三十二株,土豆一十六斤,菠菜三十二斤,萝卜六十二斤。”
唐是听见,抬起头道:“好多好多。”
两人未理会他。
小厮乙道:“要不要问问管事,再多晒一些?等开春就晒不成了。”
“莫糟蹋,少爷又不爱吃。”小厮甲问,“诶,多少价来着?”
小厮乙拿着账册纪录念:“白菜一株六个铜板,土豆一斤三个铜板,菠菜同萝卜都是五个铜板。”
小厮甲便开始噼里啪啦的打算盘。
唐是悠悠道:“一千三百一十个铜板。”
小厮乙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但眼神分明是“忙着呢别瞎闹”的意思。
农户笑道:“小兄弟好算术,不愧是刘家人。”
小厮甲“咦”了一声,举着算盘道:“真是一两又三百一十个铜板!”
两人也不管什么白菜了,瞪大了眼凑过去道:“小少爷,你不是随口胡诌的吧?”
唐是也不觉得被冤枉了,埋头随手翻了一页,淡淡道:“我会算呀。”
这幅宠辱不惊的表情,两小厮仿佛看见了刘伯温旧时的身影。其形象顿时光辉了不少。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大智若愚?
“小少爷,我考考你哦。”小厮乙说道,“前院的余一朝员外家借了三两银子,约定了每月要还他一分利,利滚利利又滚利,如今十个月过去了,得还多少银子?”
唐是歪着脑袋思考片刻,然后答:“七千七百八十一个铜板。”
两人齐齐惊呼:“哇——!”
小厮甲扯着乙的衣袖道:“对否?是不是对了?”
“我怎知道,我又没问!”小厮乙道。
“那你问这做甚!”小厮甲甩开他,抄起算盘,背着唐是边说边打:“少爷,我说你算哦。一十六加五十八加一百二十一减去六十一再加上一个四十二是多少?”
唐是随口便答:“一百七十六。”
“一百七十六!”小厮甲激动的险些叫口水给呛着了,“对头对头!”
小厮甲、乙激动喊:“小少爷——!”
分明不傻啊!
农户在一旁看得满脸黑线,道:“二位,老农的工钱……”
甲随口打发:“晓得了晓得了。会去向帐房通报,就照着这数。”
他道了声谢,便在一旁开始装卸白菜。搬完后,推了板车要走。想跟几位打声招呼,结果发现这两人忙得很,没空搭理他,便默默的离开了。
小厮甲问:“小少爷,谁人教的你算术?”
左右两人都往着中间挤,唐是被挤的很不舒服,扭扭屁股道:“带我的人。”
“带你的人?”甲被他的称呼奇了一把,倒没在意,接着问道:“小少爷,他们同你说话,你为何不答?”
“这还用说?定是当他们太笨了,不想同他们说话!”乙说,“难怪少爷将你带回来,果然是有不同寻常的技艺。”
唐是一直不认为这算什么本事,只是韩庸不会,他才学的。
此番受这两人一顿吹捧,反而有些惶恐:“会算术很厉害吗?”
“会算术不厉害,但能算的你这般快的,厉害。”
两人对望点头,由衷钦佩。
主要还是对他的期许太低,骤然间发现了一门技艺,反而成了惊喜。
唐是很诚实的说:“听不懂。”
两人微愣:“听不懂?”
唐是纠结道:“到底是厉害还是不厉害?”
小厮甲脑海中冒出了一个念头,不大确定的问道:“小少爷,平日里我们说话,你不会也是听不懂吧?”
“有的能!”唐是急忙道,怕被他们看清:“太长的才不能!”
小厮甲一惊:“怎的没人教你说话。”
唐是沉默片刻,有些心虚,不敢说出实情。望向地面,半真半假道:“不会说话。”
甲:“你是说,照养你的是个哑巴?”
唐是点头。
他其实甚少说谎,全是韩庸唆使的。
被两人盯在眼皮底下,点完头还有些慌张。小手捂住了心口,觉得“蹦蹦蹦”的直跳。
他也知道,说谎是很不好的。
一定不会被发现的。
两人果然也没发现什么,反而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道:“难怪!难怪如此!”
“小少爷!不必气愤!”小厮甲不遗余力的鼓励他道,“以您这般天资,来日必有所成,叫那……张,张什么来着?叫他追悔莫及!提头来见!”
乙打了他一拳,制止道:“休得乱说,小少爷学了怎么办?”
甲便道:“小少爷,莫管他人说的什么,您只管记得,您可聪明了!”
随后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开始恭维起来。
唐是满头冷汗,又插不上话。端起小板凳,从中间穿过去,跑了。
入二月。杨叔真的留不住,带着他要去私塾。
其实离得不远,每日还会回来。学堂只管一餐午饭。杨叔还是驾了马车,要亲自送他过去。
顺手也要拉了刘伯温,说是得镇镇场面。
刘伯温觉得大题小做,但拗不过老人家,便跟着去。
新裁好的衣服做出来了,正好换上。
杨叔给唐是整理着领口,再三嘱咐:“不可同先生争辩。若有疑意,忍让一番。也不要与同窗打架。”
刘伯温在一旁道:“别叫人欺负了,遇事需要忍让,但不要逃避。”
唐是:“什么叫逃避?”
刘伯温:“任他施为。一而再,再而三。”
唐是:“那……”
刘伯温接着道:“除了先生。你要听他话。”
唐是讷讷道:“为什么?”
刘伯温轻飘飘一个斜眼:“因为你说不过他。”
唐是哑口无言了。
学堂倒是离得不远。坐车上眯了会儿眼便到了。
刘伯温走在前头,他亦步亦趋的跟着。
路上多是种着修竹与青柏。花以菊花和桃花为主。不过现时都还未开。
蒙馆与经馆分别在两处院子,中间是高墙隔开。
蒙馆里教的都是些启蒙书物,大都是十三岁以下的儿童,重在识字。经堂里则是成人,重在举试。
穿了不知几道拱门,才到了地方。
刘伯温拉过他,朝着先生鞠躬致意。
那先生身材削瘦,留了长须一把,倒看不清五官长相。
因为只是旁听,也不用拜师。先生点点头,算是收下他。
先生喊了声,一老仆进来,带着唐是去学堂。
刘伯温照例要走了。他推了把唐是,问:“记得了?”
唐是点头:“记得了。”
刘伯温:“那去吧。”
老仆在门口道:“记着路,下次莫走岔了。”
唐是默默站到他的身后。
出门过了桥,是一段石子小路。
唐是的鞋底薄了,踩上去有些咯脚。
他回头一望。
白色的身影站在桥头,目光一直跟着他。
他的表情一向冷漠,此刻颔首轻笑了一下。
老仆催促道:“快过来。”
唐是慌忙小跑跟上。又偏头看去。
人已经不见了。不禁大失所望。
老仆笑道:“不用这样不舍,晚上就回去了。好好做学问,不然回去了也得挨骂。”
外人不知。唐是担忧的只是,放学回来,刘伯温也会像韩庸一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