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回乡 ...
-
找到了大夫,就不必急着出城。
请来的人,替唐是扎了几针,不让喝药,给他敷着毛巾,说让他睡着。
夜半,外面闹声渐息。
刘伯温掀起毛巾,发现唐是真的退烧了。呼吸开始轻缓起来,睡的挺安稳。
待天色转为灰亮,刘伯温将他叫醒,准备出城。
夏生拎了包袱,推门而出,才发现门口竟然蹲了一个人。
张士诚竟在外面等了一宿。
他站起来,有些窘迫,道有一朋友腿脚受了伤,希望能借着车将他送回江浙。
张士诚生怕他们不同意,当他是个无耻老赖,紧跟着说道:“待到了岔口,我们便下车。实在是迫不得已,他伤的太重,也拖得太久了。”
“当是什么大事,尽可以早说。幼弟救命之恩尚未酬谢,举手之劳,岂会推脱。”刘伯温笑道,“只是我们的马夫走了,还要先去寻一马夫。”
张士诚道:“赶车,张某也会一二,若是不嫌弃……”
刘伯温:“如此便有劳了。”
张士诚激动道:“那我去喊他!”
待人走了,夏生犹自不敢信道:“少爷。您竟会让不认识的人坐您的车!”
“承了情总要还的。”刘伯温看向唐是,问道:“懂吗?”
夏生戳了戳他的脑袋:“少爷对你可好大发了!”
唐是被他挤的一个趔趄,抱住门框站定。还是睡意朦胧的,抬起头懵懵的看着他。
张士诚的朋友叫李伯升。断了条腿,脸上还有不少淤青。被架着走过来。
刘伯温是学过武的,一眼就看出他脸上的伤是叫人揍出来的。
但两人不提,刘伯温也识相不问。
唐是没料到能看见一个脸比自己还花的人,对他深表同情,一面又心情雀跃。
夏生将里面整理了一下,好让李伯升能躺着。
唐是趴在他面前,问道:“打不过?”
李伯升苦笑:“打不起。”
过来人唐是教育道:“跑!”
他恩了一声。抓住自己的残腿,一时没有说话。
唐是看出他很低落,学着刘伯温对他的样子,也拍了拍这个可怜人的脑袋,安慰道:“不要怕。”
李伯升觉得这孩子真是……
太窝心了!
韩俊提着刀,站在街头。没有过来。
同两人对望,遥遥握拳致意,随后转身离去。
他也知道,不能与他们扯上关系,叫人诟病。
张士诚抖抖缰绳:“来,上车了。”
唐是对这个新来的赶车人很是好奇,也想坐到外头,跟他学赶车。
无奈他伤病未愈,直接被逮了进去。
再向南,雪化了,天气却越发寒冷。
张士诚坐在外面,一张嘴,全是冷风。却扯着嗓子唱了一路。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
李伯升躺在里面,仰面望着车厢顶,嘴唇蠕动。
闹得唐是一直以为,这首诗就该悲戚恸人。
直至往后十多年的时候想到,张士诚曾替他们赶过马车,都是一件挺乐呵的事情。
刘伯温倒不在乎这一点路程。反正已经赶不上年关,索性就转道先去泰州。
张士诚跳下马车,由衷道:“真是匹好马。”
四平八稳,极通人性。
“骥不称其力,称其德也。”刘伯温扭头对唐是道,“意思就是马好不好,不是看它跑的快不快,而是看它是否做了它该做的。明白吗?”
唐是欣然点头,只顾称赞:“好马!”
将李伯升送去找医治,张士诚请几位去家中坐坐,刘伯温婉拒。
他二弟说正巧要去青田,于是改了个人替他们赶车。
既然巧的这般巧,刘伯温也没点破,道了声谢,接着启程。
车厢内只剩三个人,又变得宽敞。
唐是从底下掏啊掏,掏出一个油纸包来。小心的打开。
刘伯温问:“谁给你的?”
唐是道:“张士诚啊。他说的好吃的。”
他捻了一点往嘴里尝,又呸得吐了出来。整个表情痛苦万分。
夏生挥开他的手去看,惊道:“盐啊!这么一大包的盐……我的天!”
刘伯温抬手示意噤声,指了指外面。
张士德倒是坦荡,听见了声音,便道:“也不瞒诸位。随意打听一番也知道。我兄弟几人是帮朝廷运盐的。”
刘伯温隔着帘子道:“无意探究。”
“公子一看便知是有来历的人,不嫌弃我等身份低微。此番相助,兄弟几人必然铭记在心。”张世德道,“不过我等空有蛮力,怕是无以为报。”
刘伯温:“你们卖盐吗?”
“卖。”张世德道,“但是不多。”
贩卖私盐,那是诛连的大罪。
夏生觉得大腿一阵微颤。这样的事,竟然敢和外人说。
刘伯温素来是不管这些事的。照他以往的性格,不会给自己惹麻烦。
夏生却听见他接着问:“不好卖吧?”
张世德沉默片刻,道:“是。给的起银子的都不想给银子。不过有便是好的,我等也不强求太多。”
唐是此刻生龙活虎,虽然听不懂,不妨碍他插话:“不给银子,不给饭吃,抓起来。”
“什么哟!”夏生捂住他的嘴巴,“浑小子,你莫要说话!”
唐是委屈。心道本来如此。韩庸就是这样跟他说的。
韩庸经常撸袖子跟他道:“韩爷去给你抢点东西来吃。”
“无耻不可憎。”韩庸道,“无耻小人偏还装得正人君子,那就可憎了。”
唐是认真道:“不给银子叫抢。”
张世德大笑:“你说的对!”
江南富庶,一山一水尽是诗意。
尤其是南田这边,可谓人杰地灵。
从地名上也可以看出。青田,丽水,云和,碧湖……
万亩良田,小河溪涧。张世德看得入神。
泰州毗邻盐湖。每到夏季,若海水涨潮,淹没庄稼,就全活不成了。
不似这里,翻过的土层,生机勃勃。
刘家是大户,进城就能找到。
马车停下的时候,已有下人冲出来。
“少爷!少爷您总算回来了!”
管事出来,看见了两位生面孔,遂问道:“怎么不见马夫回来呢?”
“他留在大都了。”夏生解释道,“我们新找了一位,结果半路也走了。这位是好心替我们赶车的。”
“哦,真是多谢。”管事走上前,从袖口中掏出铜板,想塞到张世德的手中。
张世德推辞道:“不必了,我也只是顺路而已。”
刘伯温喊了一声:“杨叔。这位是在路上结实的朋友。”
管事一听便知不妥。给银子的举动反将他当成下人一般。连忙道:“失礼失礼!不妨进去喝杯热茶。里边请。”
张世德搓搓手,婉言拒绝:“还有事,先走了。”
这位青年看着未满二十,却进退有度。
张家几位兄弟,品行都不错。
他挪了一步,被唐是拉住衣角,小童问:“怎么回去?”
张世德叫他问住了:“走……走回去?也不远。先行告辞了。”
刘伯温拉过唐是,朝着张世德道:“往后有东西,只管来找刘府。刘府付得起银子。”
张世德明白他的意思,已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拜了个大礼道:“大恩不言谢!”
张世德走了,唐是还留着。
管事杨叔在两人中间看了遍,见他还不跟上,试探着问道:“是不是丢了一个?”
唐是抬头:“……我没丢。”
刘伯温道:“刘府小少爷。告诉所有人。”
夏生一惊:“……少爷?”
老爷何时多了个儿子?他的英魂同意了吗?!
杨叔点头,倒不多问:“是。先进屋吧,想来赶路累了吧?”
刘府不大,年气未过,还是一片喜气洋洋。
或许对他们来说,年关不重要,团圆才是佳节。
杨叔依照吩咐,在刘伯温的寝室旁边给唐是腾出了一间屋子。想同那孩子说说话,却发现他不见了。
唐是此刻正在后院花坛刨坑,然后将他的梅枝埋进土里。
“小祖宗!”夏生忽然出现在他背后道,“这要是能发芽,我夏生改姓春!姓楚都成!”
唐是拍拍土:“会有很多很多。”
“半根都没有!”夏生不遗余力的打击他,“这梅树不是这样种的!”
唐是据理力争:“什么都可以!”
夏生:“谁告诉你的!”
唐是内心喊道:“韩庸!”
“唉,不必难过。不就是匹马?等回去韩爷埋了他,开春就会有新马了。”韩庸道,“韩爷偷偷告诉你一件乐事。将东西埋土里,就能结出新的。”
他说着,将手上的包子用纸包了起来,然后在地上刨坑,埋了进去。
韩庸用棍子在上面划了个圈:“明日你再来看!保管有两个包子!”
翌日,唐是真的在坑里挖到了两个纸包。
分了韩庸一半,吃的很高兴。
韩庸道:“韩爷只告诉你,你不能告诉别人。而且这一个地方,只能种一次。明白不?”
唐是又拍拍土,整个人像奄了般。
他知道不成。如果成,也不会有那么多人饿死了。
他也知道,韩庸有许多事是骗他的,唬他的,敷衍他的。
却仍觉得难过万分。
仿佛那匹死去的马又重新死了一遍。
夏生得意道:“说了不成!你种个十年百年都不成!”
背后音道:“春生。”
夏生猛得蹦了起来:“谁!”
“我。”刘伯温漠然道,“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夏生不满道:“少爷,少爷你也太偏心了。”
刘伯温对他欺负人的举动哼了一声,牵了唐是道:“去洗手。待会带你去裁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