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世》退戈

14、赔礼

　　“少爷。”
　　夏生敲门道：“大夫来了。”
　　刘伯温侧身，让大夫进来。然后一手掐住张士信的肩膀，将他提起。
　　屋内气氛沉闷。
　　大夫给唐是看过，开了副去肿消炎的膏药，叫他按时敷着就好。
　　杨叔问：“张小公子，可有受伤？”
　　张士信细如蚊声：“没有。”
　　刘伯温：“我看你腹痛难忍。还是让大夫看看吧。”

　　于是夏生领了张士信到旁去，杨叔过去合上门。
　　屋内，刘伯温的表情黝黑。
　　刘伯温问：“你觉得你错了吗？”
　　唐是说：“他们先……”
　　刘伯温：“不管他们错，我问你，你有错吗？”
　　唐是：“他们先错的！”
　　“他们犯了错，你便要跟着犯，生怕落后了？”刘伯温说，“我问的是你，你错了吗？”
　　唐是闷声道：“错了。”
　　刘伯温：“错在哪里。”
　　唐是：“没有阻止他。”

　　刘伯温没有说话，唐是便接着自我反省。
　　“明知道打不过，就不应该出手。”唐是揉揉眼睛道，“应该听夫子的话。”
　　刘伯温失望的叹了口气。
　　唐是忙道：“我错了！”
　　“你是错了，可你不知错。”刘伯温说，“不服气？”
　　唐是：“……服气。”
　　“假使先生没有偏袒他们，他也会责罚你。因为你动手了。”刘伯温说，“你和你的同窗，你的朋友动手了，只因为他说你两句。”
　　唐是说：“他们没有将我当朋友。”
　　“你为何想要学武？”刘伯温说，“天下间这么多人，总有人惹你不高兴的。打得过了，打得起了，你便要把所有你不喜欢的人都打了？”
　　唐是说：“不是的。”
　　“你可以打，哪怕打不过，你也可以出手。只要你要明白，应不应该。”刘伯温抓住了他的手道，“想想缘由，那绝不会是因为你高兴不高兴。”

　　“韩爷不杀女人和小孩儿。”
　　韩庸反手夹着那个偷银子的小贼，指给唐是道：“哎哟，你瞧，还吓成这样。”
　　他将钱袋子从他手里抽出来，然后将人放下来，掏了两枚铜板丢过去，扬手道：“去吧。”
　　“本来是要打一顿的。做坏事就得让他长长记性。”韩庸说，“可是尿裤子了，韩爷下不去手。”
　　那小贼捂着屁股落荒而逃。
　　“能原谅的，切莫斤斤计较。这世上有许多事不值得大动肝火。”韩庸将钱袋子又塞回唐是的怀里，吆喝道：“走咯！你小心些，再丢就没的吃饭了！”

　　唐是问：“有什么是值得动手的？”
　　刘伯温：“国恨家仇。”
　　唐是：“什么是国恨家仇？”
　　刘伯温：“等你遇见，你就明白了。”
　　唐是道：“我错了。那应该怎么办？”
　　“我不管你怎么做。我只管你怎么想。”刘伯温道，“我能教你的只有道理，可要做什么，只有你自己能决定。”
　　唐是欲言又止。一阵迷惘。

　　刘伯温说：“从今日起，你不用去学馆了。”
　　唐是身形一晃，然后低下头，两手捂住眼睛，闷闷道：“对不住……”
　　刘基对他失望了。没有认识比这个更让他难过。
　　杨叔急道：“少爷！”
　　唐是只是默默的哭。
　　刘伯温弯腰将他抱起来，揶揄道：“刚才不哭，现在哭了？”
　　唐是重了不小，将头搭在他肩膀上，贴着他的脸，一搭一搭的抽泣。
　　刘伯温拍了拍他的背：“我教你。往后我来教你。”
　　唐是愣神，吸鼻涕：“真的吗？”
　　杨叔松了口气。
　　唐是从大悲到大喜，两手抱住他的脖子，不停拿脸去蹭他的脸。
　　“第一件事。”刘伯温道，“不要把你的鼻涕，糊到我的脸上。”

　　从即日起，唐是不必再去学馆了。
　　他是很高兴的，张士信却颇为伤心。
　　两人都受了伤，于是第二日都没有去。
　　张士信原本就不大喜欢干坐着，要他独自去上课，也没了什么兴致。便一直拖着，说要陪陪唐是。
　　刘伯温道不可懈怠。要么回泰州，要么去私塾。
　　张士信咬咬牙，还是去了。

　　倒是两日后，章夫子带着章存道，特意来了刘府。
　　章家也是书香门第。与刘家也多有故交，而章夫人，论辈分，是要高刘伯温一段。
　　刘伯温便向她行礼：“晚辈见过章夫人。”
　　章夫人连忙拦他，揪着章存道的耳朵提到他面前，百般赔礼道：“犬子无礼，竟然伤了幼弟。若不是先生同我说，还真是不知。”
　　她又看了眼章存道，真是越看越嫌弃，又抬手在他脑门上抽了一巴掌。
　　章存道捂着脸，不知在家中已经挨了多少打，委屈的喊：“娘！”
　　“还有脸叫娘，你真是丢人！”
　　他说一字章夫人打一顿，然后怒瞪眼道：“赔礼道歉！别跟个软骨头似的，站直咯！”
　　章存道便站正，恭敬的弯腰致歉：“对不住。是我的错，将唐是打伤。”
　　“我章家的门面，都让你给丢尽了！”章夫人戳他脑袋，“活像个流氓似的。你祖上是念书的你知道不？”

　　唐是跟在刘伯温的身后，看得目瞪口呆。
　　章存道嘀咕道：“娘！留点面子成不？”
　　章夫人道：“你还讲脸呢？闭嘴！”
　　刘伯温道：“章夫人严重了。不过是小儿打闹而已。”
　　“不严重！是我管教无方。”章夫人摆手道，“原本应当是老爷出面来赔罪的，可你也知道，他云游在外，多年未回。我已与他书信，改日他一定亲自来访。贤侄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章存道的父亲，名叫章溢，也是个学贯古今，才满江南的人物。
　　多年前他遇见了一位叫□□的高人，听他讲授点拨后，多有感悟。便跟随他到处游历。

　　“哪里哪里。夫人严重了。”刘伯温搭着唐是的手，将他带到前边来，说道：“见过章夫人。”
　　“哎哟！怎打成这样了？”章夫人顿时大叫，这次是真的。
　　她显然没想到会这般严重。扭头又瞪了章存道一眼：“狗崽子！想活命不？”
　　章存道郁闷道：“这不是我打的。我只打了那个叫什么张士信的。”
　　唐是点头道：“不是他打的。”
　　看他乖巧的模样，章夫人越发内疚。
　　“这云里跟泥里，怎么差了那么多？”她摸着唐是的脸，痛心道：“我这当年怀孕的时候，真是生错日子了。”
　　章存道哭笑不得。

　　刘伯温请她入内。
　　章存道拉了唐是一把：“我今日来是向你道歉的。”
　　唐是说：“我不生气了。”
　　章存道别扭道：“那你要跟我说话不？”
　　唐是看了杨叔一眼，杨叔说：“不许打架。”
　　唐是说：“我要跟着刘伯温。”

　　刘伯温跟章夫人坐在里厅。唐是便坐在厅外的石阶上。
　　章存道还是往他身边挤，道：“我不是想骂你的。”
　　唐是不理。拿了块小石头，在地上写写画画。
　　章存道说：“我只是很羡慕你。”
　　唐是偏头：“为什么？”

　　阳光很灿。正照在他的脸上，将他脸上的青紫影去了些，倒不那么可怕了。
　　章存道叹说：“因为我爹不在家呀。我也老想有人送了。”
　　唐是：“你想有爹哦？”
　　章存道：“我本来就有爹！只是他不在家！”
　　唐是低头道：“可是我没有爹呀。”
　　“唉，对不住。我觉得你瞧不起我，不跟我说话，才生你气的。”章存道说，“可是以多欺少，是不对的。何况你阿兄还是我爹的朋友。我欺负你，我爹生气了。”
　　唐是学着刘伯温，深深叹了口气。
　　“我平时不打人的。张士信动手我才动手。”章存道说，“我爹叫我跟你说话，可是你不搭理我。”
　　唐是真是委屈：“我没有不搭理你啊。”
　　他只是说话比较慢啊。
　　章存道：“哎呀！我以为嘛！”

　　于是两人握手言和，唐是大度的分了他一块石头。
　　章存道问：“你还去学馆吗？”
　　唐是说：“不去了。”
　　章存道：“我去和先生说，是我的错，他会原谅你的。”
　　“不跟先生学了，他太笨了。”唐是嫌弃道，“刘伯温说他教我。”
　　章存道：“刘公子吗？他好厉害的！”
　　唐是附和，比划了一下：“他超厉害的！”
　　章存道：“我爹也超厉害的！”
　　唐是：“我不知道他厉不厉害。”
　　“他管很多人的。”章存道说，“很多人听他话。”
　　唐是想了想，问道：“他会三字经吗？”
　　章存道：“他三岁就会了。”
　　“哇！”唐是不明觉厉。

　　章夫人往外头张望了一会儿，确定章存道乖乖的，没欺负唐是，才收回视线。
　　她愧疚道：“今次，给先生添麻烦了。存道顽劣，我一妇道人家，管教不严。”
　　如今乱世当头，家主不在，她确实很难做。
　　刘伯温道：“夫人多礼了，不过是小事。”
　　“先生，其实今日来有一事相求。我也便直说了。”章夫人道，“若是老爷来访，请您千万说他两句。劝他留下。”
　　刘伯温端起茶，笑了一下。
　　“将这等丑事麻烦先生，实在是不该。只是……”章夫人掩唇，悲戚道：“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存道已过龆年，却没见过几次父亲。几番想来，都觉得对不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