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正文 ...
-
晚饭时刻，天色依然是明亮的，有使女在自紫阳厅过月门往厨房去的一段路上熬煮中药，浓重苦涩的药气由此弥漫了本丸整个东南角。那种味道冲得人头昏脑涨，置身其中就如同泡在药罐子里一样，简直一言难尽，不但做饭的人大失水准，两日来难得能正经吃个饭的其他人也没了胃口，真正能吃下晚饭的少之又少。
呼吸之间全是中药材的气味，像是连肺腑都灌入了那种黑乎乎的汤药，大和守安定烦躁地扔下筷子，音调不自觉扬高：“干脆先去见审神者吧！”
下午已经被通知了审神者要求集合，因此还急召回了出阵与远征的队伍，此话一出，谁也没有异议，于是便都起身，三三两两地出了紫阳厅。
要去蓬莱阁，就要从贯穿本丸东西的游廊转进直通蓬莱阁的长廊，这一路都临着荷塘，花娇叶翠，微风习习，但见重重碧荷尽头，水榭里露台上人影纷纭，乐声渺渺，因距离过远而听不真切。
一期一振偷偷捂了捂心口，时刻关注他的药研藤四郎忙低声问：“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幼儿化后也坚持不要人抱的粟田口派兄长微微一僵，不想被弟弟们发现异状，他忙摇摇头。
“鵺！”
前方突然传来狮子王的喊声，一期一振一抬头，瞬间乌云罩顶，大团黑影从头顶跃过，带起劲风扑面，紧跟着就是狮子王。
“你怎么了？鵺！快回来你去哪儿啊？！！”
黑色大毛团似的生物三两下冲进花丛不见了踪影，狮子王追都追不上，这位年轻的平安刀茫然极了，显然不明白自己的伙伴是怎么了。
“小老虎？”
五虎退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回头看去，只见五只黑白纹幼虎缩在五虎退脚边瑟瑟发抖，五虎退手足无措地安抚着他们，却没有成效。鸣狐的伴狐也埋头在鸣狐颈弯，尖利的嗓音隐约颤抖：“不能往前走了……鸣狐、鸣狐，停下吧！”
一期一振缓缓移开视线，转往蓬莱阁。
越是靠近，越是有无形的压迫逼近，那气息纯粹，黑暗，强横，如深渊般不可捉摸，而你若深入进去，就会发现那深渊里燃着魔焰，延烧万里，翻覆天地。
“铮——”
铮然一声，穿金裂石，顿时神智一凛！
那是古筝拨弦，音正而清晰，干净又凛冽，连串滑音由低至高，只觉汗毛都竖了起来，连心也跟着拔到高空，紧接着俯冲而下坠入连绵低谷，颤音细密紧促。
“弃我去者——”
女声高扬唱和，音色清亮通透而有力，有飒然意。
“昨日之日不可留。”
髭切忽而一笑：“他们害怕，还是留在这里吧。”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蓬莱阁就在眼前，审神者的命令犹在耳畔，无奈之下，狮子王三人只能将自己的伴生伙伴放下，跟随众人。
五十位刀剑男士全体集合，人数自然是不少，拉出长长一列队伍，因为蓬莱阁门前露台已有人，他们就都停在长廊。
筝弦急颤，尾音逐渐滑低，一缕笛音悄然跟上，接入曲中，如同鸟儿一飞冲天，盘旋天际的高亢明亮，叫人心胸也不由开阔，此音一起，两侧舞女迅速滑入露台。
红衣乌发的美人旋身振袖，宽大的袖袂同步抖开，可听见清晰的抖袖声。抬手的高度、展袖的角度、旋转的弧度直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般，十数名舞者整齐划一，同汇一声。
不知何时，笛声消隐，筝音再起，而后数种乐器逐一添入，悠扬婉转，仿佛溪水汇入大海，落叶回归大地，自然而然，浑然一体。舞者换步连旋，踩着乐声宛转低回，力与柔融合得恰到好处，一时间红影纷飞，裙裾翻卷，直看得人目眩神迷。
露台之上衣香鬓影，水榭之中也是不遑多让。
左侧两排孔雀蓝衣使女，明艳富丽，皆持拿乐器演奏；右侧四名使女席地而坐，一样的飞仙髻、圆领半臂上裳两色交织长裙，灵巧地剥着莲蓬；正中上首自然就是银煌朱堇。
山水画的屏风在后展开，挡去湖上吹来的风，魔女半靠着石桌，手上缂丝团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正在看歌舞表演。对比中午，她梳了繁复发髻，新换了身衣裳，层层纱衣叠起浓紫，一双眼全是鲜红不见眼白，全身上下除了红就是紫，衬着玉般的白肤，愈显魔性，且走到此就能轻易发现，那种恐怖压迫的魔息正是出自于她。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念白再起，原来是坐在乐师首位的翠蝶，她含笑而念，样貌清雅念词却大气磅礴。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
袖袂与裙裾齐飞，像海上的浪潮翻涌，像天边的红霞追逐，蓦然人潮划开一线，舞者向左右分离，水袖伸展，轻盈旋身，如引路，似搭桥，一人旋转而出，踏掌而起，且行且舞。
身姿优美，轻若无物，明明是在人的手掌上跳舞，居然来去自如，轻捷灵动，如同翱翔天空的飞鸟，掠过竹林的微风，缭绕群山的云岚，其技艺之高妙让观者连唱词都无暇细听。
最后一字落下，袅袅乐声余韵中舞者飘飘然宛若要羽化飞仙，直至她们行礼退去，观者仍然久久难忘所见，居然生出一丝恋恋不舍之情。
但舞蹈再美，终究要回归现实，付丧神逐一登上露台站定。主人在上享乐，他们在下旁观，这样的情形与过去微妙重合，习惯比思考更快，众人齐刷刷跪下去，唯独次郎太刀慢了一步。
“审神者大人日安。”
气氛悄然改换冷凝压抑。
银煌朱堇一一扫过他们每一人，目光只在萤丸身上稍作停留。
她轻摇了摇团扇，一派慵懒、淡漠。
“我以为在第一天，我已经将态度表明。”
魔女靠着的石桌不大，摆了一盘切出漂亮花样的冰镇西瓜，去皮去籽；一个花草图样的八宝漆盒，装四样点心四样干果；一壶上好香茗并茶杯；一碗汤药。
能轻易握在手的瓷碗，碗壁薄透生光，蜿蜒一线裂痕，正是朱堇午间喝的那一碗。
团扇在碗沿一磕，脆生生的响，魔女鲜红的眼投向刀剑男士。这双眼睛已不能分出眼白瞳仁的区别，诡异非人。
“可你们还是做出这样的事。”
背脊绷紧，压迫凝重。
刀剑男士全是刀剑付丧神，又同是由朱堇一人灵力供养，可说是同出一脉，气息实在相似至极，朱堇午间时候也只能判定在药里动手脚的应该是粟田口派的，而无法明确细辩出究竟是谁，直到现在他们全体都站在眼前。
“秋田藤四郎。”
突然被叫到名字的短刀反射性地颤了颤，一期一振比他的反应还大，几乎要跳起来，秋田的心蓦地一沉。
从得到集合的通知起，他就在忐忑不安，各种猜测与应对塞满了脑袋，被当众惩处无疑是糟糕的、影响极坏的、会引发其他难以掌控情况的结果，但于此刻，总归是有个结果，反倒镇定了。
毕竟在行动之时，他就抱着孤注一掷的信念。
一期一振被药研与鸣狐联手压下，秋田看了他们一眼，站起身，走到水榭与露台的分界线处，抬头直视魔女。
“审神者大人……”
粉发蓝瞳的男孩刚开口，朱堇便一扬扇截断了他。
“我对你的想法与动机没有兴趣。”
她说话间，一列十名红衣使女端着托盘悄无声息自长廊快步而来。
“想来你做事之前应已考虑到了后果，并且做好承担的准备。”
使女鱼贯而入，横列秋田藤四郎面前呈上托盘，每一个托盘上都有一碗汤药，腾腾热气显然是刚刚熬煮煮好的，复杂难言的中药味再度扩散开来。
“喝吧。”
简单两个字，却如催命符般带给人惊惶与恐惧，几乎所有的刀剑男士都或隐晦或直白的将目光投向了那些汤药，那种惊疑不定如临大敌，一期一振更是猛然喊了出来：“我替他喝！”
“不需要。”
秋田的语气是斩钉截铁的，几乎有了冷酷的味道。
他微微仰起脸，宝蓝眼瞳里全是决然，显出刀的冷锐。
“是我有不臣之心，以下犯上，罪无可赦，”
背后隐有骚动，虽然从头到尾没有明说，但想来已有人猜到他到底做了什么。
“我甘愿就戮，”
秋田音色原本甜软，可如今这几句话却说得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如有切金断玉的力量，付丧神们听得是心惊肉跳。
“等——”
药研一把捂住一期一振的嘴，他深深凝望着幼小的兄长，不顾他的挣扎将之塞进了叔父鸣狐的怀里。
鸣狐下意识把小小的一期一振抱住，他看着药研，金色的眼里写满了痛苦。药研对他笑了笑，正要起身，未料到猛地被人从后推了一把。
乱藤四郎借着推药研的力量更快站起。
兄弟中少有的乱刃刀有着温暖的金橘色长发，白肤蓝眼，漆黑军装下摆设计成蓬蓬的短裙，他甜美地微笑着，看起来越发像娇俏的少女。
朱堇略一挑眉，拈了颗蜜饯含着，好整以暇地冷眼看这出预料中的戏码。
“审神者大人，”
乱向魔女走去，脚步声声清晰，秋田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紧了。
“秋田冒犯大人，都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教导无方——”
最糟糕的局面来了。
但这样的情况，事先也不是没有设想过。
粉发短刀闭了闭眼。
人心真是矛盾啊，既希望这样的场景出现，又希望这样的场景、绝不要出现！
他忽地跪下去，膝盖敲出一声闷响，显得有些突兀，红衣使女纷纷从他面前退开，乱脸色微变。
额头贴上热量还未散尽的地面，军帽滚落一边，粉色长发顺着低伏的背脊滑下来，将小小的脑袋掩埋。
“大人，是我心生妄念，不自量力，与他人无关！”
男孩加重声音，字字冷硬，透着股狠劲儿。
“秋田！”
乱大喝，秋田听若未闻，毅然抽出自己的本体。
此时此刻，他并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只是后悔自己做的不够小心，不够谨慎。思虑不周，对魔女的预设仍然过低，第一次行动就被发现端倪，银煌朱堇的敏锐通透简直叫人心惊。
然而，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晚了。无论事前有多大的把握，做了多少设想与推测，现在的结果就是：被抓到了。
只要一想到可能会殃及兄弟们，秋田就浑身颤粟，心脏都仿佛被攥成了一团。
“求大人不要涉及旁人，”
秋田藤四郎是一把普通又平凡的短刀，在粟田口的大家族中既不是最锋利的，也不是最有名的，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员罢了。就算折断了也随时可以替补，失去了也没有什么关系，所以，我的兄弟们，不要再走过来，不要再发声，不要让我的愚蠢牵连到你们！
一手握刀柄，一手握刀刃，字字句句，皆怀抱决然之心。
“秋田藤四郎自请、”
柔软小巧的手掌忽然发力，有着远超无害外表的强大力量，刀刃发出扭曲的哀鸣。
“碎刀谢罪。”
“秋田！”
粟田口派的刀几乎全都发出了尖叫，乱与秋田距离最近，情急之下一脚踢中秋田后背，扑上去把他本体抢走远远甩开。
“你干什么？！”乱全然没了之前的俏丽娇美，他抓着秋田的肩膀，十指要陷进皮肉里般那样用力。“我绝对不允许你这样做！”
秋田在发抖，藤四郎们全冲出来，跪在他身边求情、揽责、要代其受过。
“我才是、不能允许……”
眼里渐渐盈上泪，使得视线模糊一片。
明明这一次，我想要保护你们啊！
“为什么还要走过来……”
“为什么还要为我求情……”
“你在胡说什么？”乱生气地吼他。“我们是兄弟啊！”
秋田愣了愣，大吼：“就因为我们是兄弟啊！”
所以我最不想牵连的就是你们，可最终，我还是被你们保护。
“大人！”
三日月宗近觉得必须要做点什么。
难道他们永远只能失去一个又一个？难道他们总是要陷入同样的苦难？
“你们很像人啊。”
心弦陡然绷紧，似曾相识的话让记忆翻出了血色，过去与现在仿佛构成了轮回，往复循环的永远是一样的境遇。
那一刹那，杀意迸发。
魔女唇角微扬，隐约像是笑。
“兄友弟恭，怎能不成全。”
话一出口使女会意，再次将汤药端上。
像逼命的刀，如致命的毒，正因为不知道这些汤药究竟会带来什么危害，所以才更恐惧它们可能会带来的危害。秋田惊惧交加，一直身，刚才对本体的伤害到底反应到了肉身上，居然脱力又摔下去。
眼前鲜红长裙波动不止，袖摆裙面以极细的黑丝绣出羽纹，如同血色飞鸟振翼而起，卷绕飞旋，不知怎么秋田就转出兄弟包围，叫使女们给隔开了。
“小公子不必烦忧。”
怎么能不担心，不恐慌，不、怨恨！
是我的自以为是，不自量力，再一次让兄弟们陷入苦难，是我的弱小无能，愚蠢自私，再一次让局面变得无能为力。
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在白净的小脸上冲刷出悔恨的水迹。
没有办法了！
“大人，求求您！”
秋田转头哀求银煌朱堇。除了哀求她，还有什么办法？
“求求您，是我犯下大罪，与兄长们无关，您怎么处置我都可以，求求您不要伤害兄长……”
要怎样才能动摇魔女冷硬的心？要怎样才能触动魔女漠然的情？
“求求您了……”
“秋田，没关系的。”风送来药研温柔的低语，他神色平静，端起药碗时还笑了笑。
粟田口派兄弟众多，十碗药，谁也不肯相让，便又出了九人，同样端起药碗。
那中药一靠近味道更是浓重，直冲鼻腔，晚饭本就没人吃什么，顿觉胃里翻江倒海，酸水直冒，恶心欲呕，但他们十人一饮而尽。
药汁苦涩还烫口，口腔舌头瞬间全部麻木，这一碗下去简直叫人怀疑自己的味觉从今往后都要失灵了，不少人喝完后都干呕起来。
秋田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曾经，前任审神者将自己本体恶意丢进池塘的时候。肮脏的池水一层层漫过头顶，人还站在岸上，可气管就像被钳住了，窒息感铺天盖地，他的心中绷着一根弦，每撩拨一下，就愈加逼近崩毁边缘。
银、煌、朱、堇！
银煌朱堇弹了弹指甲。
何等漫不经心，不以为意的姿态。
继而，绣了白玉兰的缂丝团扇意味不明地一抬，坐于乐师首位的翠蝶心领神会，走上来端起石桌上的药碗。
滚圆的莲子顺着指掌弧度落入青瓷的扩口浅盆，撞击出一点伶仃的响动，剥莲蓬的使女停了动作，她们同乐师们一齐将目光投向露台，看红衣使女无声退走，翠蝶莲步款款，将瓷碗递到秋田藤四郎面前。
黑黝黝的汤药在瓷白薄透的碗里漾起波澜，看来与刚刚那些没有什么不同。
“小公子，”翠蝶语笑嫣然。“自己做的事情就要自己承担后果，没有谁能替代你。”
还低伏着身的秋田顿了两秒，慢慢站起，踉跄了下，又稳住了。
这就是最后了吧。
背后传来兄弟们的喊声，好像有人跑过来了，他一概没有理会，仰脸直视魔女，稳稳接过薄瓷的药碗。
魔女一贯的淡漠冷清，发生在她眼前的这一切甚至没有勾起她的兴味。
“我自知罪孽深重，只求大人，不要再牵连更多人了。”
低声说完，他并不等回答，瓷碗一倾，干脆利落地饮尽药汁。
“秋田——”
和之前刚熬煮好的汤药不同，这一碗药汁已经凉透了，沿着食道滑进胃袋，霎时点燃了火。
与自身截然相反的能量，藏匿在汤药里进入躯体内部，如同燎天之火，肆无忌惮的扩张。黑暗、张狂的力量，如此纯粹，又如此强横，肉身与灵魂的每一分每一毫都在尖叫着排斥，每一个触点都在发生激烈的冲突，就像两支军队，以他为战场进行着不死不休的战斗。
器脏、骨骼、血肉，都被转眼间就盛大起来的力量席卷，恐怖的痛感同步追随而来。
秋田藤四郎想要忍耐的，但那种像是侵入了每一个细胞里的疼痛，在短短时间里就突破了他的忍耐底线，男孩儿痉挛着倒下去，不自知地发出崩溃惨叫。
粟田口一派团团围上去。
秋田显然已经接收不到外界的信息了，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夸张的痛苦摄走。他蜷缩着，抽搐着，已经喊不出来，而只能间歇地发出细小的呻吟和气音，粉色的长发糊在身上，发丝与发丝之间，能看到一抹鲜明的红自脖颈攀上了脸颊。
五虎退猛然扭头冲向银煌朱堇。
“审神者大人——”
膝盖突兀一疼，腿莫名其妙软下去，整个人跟着跌在地，五虎退茫然的视线中，一颗浑圆的莲子滴溜溜滚落。一旁剥莲蓬的使女最靠前一个放下了手，指尖还捏着另一颗莲子。
“小公子止步。”
使女的声音好听又有礼，五虎退怔怔抬起脸，仰头去看银煌朱堇。
她有一双鲜艳的红色眼眸，那么热烈的颜色，可他在第一次见面分明就知晓了啊，冷锐，凉薄，这才是它的本色。她的脸那么美丽，可与高天原上那些俯视人世百态，却从不会被牵动丝毫喜怒哀乐的天神有什么区别？脱跳世情，冷眼旁观，她本就是漠然无情的魔。
她本就不在乎刀剑。
“求求您……”五虎退喃喃哀求。“求求您、高抬贵手……”
可他知晓，这是徒劳。
魔女拿起了茶杯，退回原位的翠蝶立刻上前为她倒茶。
“你送我一碗神气，我还你一碗魔气，”轻吹茶汤，茶叶的清香飘溢而出。“礼尚往来。”
“铮——”
铿锵弦鸣，音浪如潮，压下一切妄念异动。弹筝者忽然的拨弦就像一个信号，众乐师再起乐声，奏起柔婉小调，侍立一旁的翠蝶也启唇清唱：
“瞿塘嘈嘈十二滩，”
“殿下。”
低柔女声十分耳熟，是去往政府的鸢尾回来了。她惯来高髻簪花的装扮，鹅黄宫装绣染大片浅紫鸢尾，在露台躬身一礼后便步入水榭。
“此中道路古来难。”
朱堇饮了口茶，问：“如何？”
“玉斗疏忽值守，已被革职，此行乃是文组组长九渊出面，对方似有上门拜访之意。”
“哦？”
“长恨、人心不如水，”
“以及——”
下文只逸出两个字就被自行掐断，凭空炸响，半空中掉下一只狐之助，狼狈跌在地，待打个滚儿爬起来看清四周，霎时炸成一团大毛球。
翠蝶正唱到最后一句：
“等闲平地起波澜。”
双眼所见的世界仿佛划分两半，露台上刀剑男士跪倒大片，压抑冰冷，粟田口派的围成一团，恐慌悲痛，隐隐约约属于刀的锋锐冷冽在露台散发蔓延，欲饮人血又强自遏制。而水榭里，美人如云，歌舞升平。
狐之助急忙伏趴在地，心底哀嚎：这种好像下一秒就要暗堕的“黑暗本丸”场景是怎么回事？！！
最可怕的是空气里魔息澎湃汹涌，本能拼命警告着危险，狐之助连尾巴尖都僵直了。
为什么要踹我来当面通知啊！！！
还没等它怨念完上司的冷酷，魔女那清冷淡漠的声线便自头顶响起。
“你此次前来，又是所为何事？”
“审神者大人，”狐之助头也不敢抬，因为害怕声音愈发尖利。“政府通知，X-23区灵力装置已经修复，只要将刀剑男士回归本体重新召唤一次，就可恢复正常。”
“既然如此……”
狐之助不知道银煌朱堇做了什么，刀剑男士们连个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听得后面叮铃哐啷一阵乱响，想来此刻露台上已不见人影，全是刀剑。
“照例，收到库里去吧。”
一声吩咐，乐声顿时停止，红红蓝蓝的裙摆从两侧划过，自去拾取刀剑。狐之助没有看到，粟田口短刀中，秋田藤四郎不同其他，始终在震颤着，深色侟身上缠绕着不知何来的鲜红纹路，艳丽魔魅。
狐狸式神将头埋得更低，犹豫之后，还是小心翼翼地发声：“大人，为防止再有紧急情况而反应不及，政府下达了新的条规……从今天起，我就要常驻本丸了。”
似有若无一声笑，魔女道：“继续说。”
“诶？”已经、已经说完了呀？正当狐之助忐忑不安地回想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的时候，鸢尾的声音从旁边响起。
狐之助吓了一跳，太紧张的后果就是没注意到这个人根本没跟着其他使女离开。
鸢尾说：
“正如殿下推测，此体系是以时之政府为中心点构造。”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正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