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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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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阴霾,浅淡的瘴气更进一步遮蔽了光线,使得视野愈加昏暗,看不出是什么时辰。
并不是熟悉的地方,建筑也不是异度魔界的风格。
所在应是一处庭院,修砌成弯曲回绕的水道最终汇聚至脚下的池塘,却是秽浊不堪,碧荷枯败,藻类横生,隐隐散发一股腐烂的恶臭,满庭的花草树木全数失了生气,腐败的残躯透露着不详的暗黑。
“穿越么……”
微降身形,足尖点落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几乎是触及的瞬息之间,那掩藏在衰败腐朽表象之下的暗影就被察觉到了。
那是多么深沉不详的,渴望嗜血的,
怨念。
绝不同寻常的凶煞戾气,好似随时都会冲破池水,撕裂身躯,噬夺血肉,侵蚀魂体。
“好强的兵煞之气。”
喃喃低语,清淡冷然,尾音若有笑意。
忽有所觉,侧脸向左看去,伴随着拖沓细碎的脚步声,自回廊转弯处走出一个体型娇小的孩子。
他怀抱着一只奄奄一息的、黑白条纹的幼虎,低垂着脑袋,军帽拉得很低,因而看不见脸。帽檐边际漏出的奶白短发蓬松凌乱,本是剪裁合体、线条简洁笔直的黑色军装,不知被谁粗暴的撕裂,露出内中的白衬衫满是血迹脏污,短裤与黑丝袜之间裸|露在外的腿纤长细弱,简直惹人心怜,竞满布骇人的青紫淤伤。
大约是痛吧,他走的慢,还在打颤,后面跟了四只同样黑白条纹的小白虎,跌跌撞撞毛发杂乱的样子也像是受了伤。
“!”
极为突兀的,视野里的孩子猛然抬头望来。
那本该是个极为漂亮的孩子,右半边脸却蹭下去好大一块皮,好似还肿了,渗出的血丝淋淋漓漓,已经染红了衬衫领口,一双灿金的眼眸里盈着水光,惊异地瞪圆了,那泪水便悬在他的眼睫,要坠不坠的。
娇怯怯的,像雨打湿的小雏菊,可爱极了。
庭院寂静,连风也没有,一大一小两个就这么对视了好一会儿。
那孩子僵立在原地,不动也不哭叫,只是瞪大眼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似的盯着。略一振袖,她终于迈步从水面上来到地面上。
纠缠在土地中的“怨”越发明晰,兵煞凶气冲击得头颅隐约作痛。
微定神,不紧不慢地走向男孩。
他咬住唇,脚下四只小白虎环绕着他,如同护卫,躁动地刨着爪子,连怀里那只也发出威胁的低吼。
“你是谁?”
他极低地问了一句,视线未曾偏移。
微挑眉,敏锐的五感足以让她听清这孩子的疑问,却无法懂得含义,那并不是她熟知的语言。
“不要再……靠近了……”
男孩声线不稳,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然而实际上随着陌生人的持续接近,他的举动是抽出了腰间的短刀。
雪亮的刀光映在脸颊,刀身上有些细微缺口,男孩虽然没出刀,戒备的姿势却是有目共睹。
她恍如不见,伸出一指,极轻极快地。
在那孩子眉心一点。
肉眼可见的,伤口愈合,淤青消散,奇异的是,灵力涤荡之下,连一身军装也复原如初,整洁笔挺,五只白虎似乎也被治愈,兴奋地打起滚来。
点点灵光轻触刀刃,破损的刀身逐渐修复补全。
若有所思,语音淡淡无波澜:“你是刀灵?”
男孩仍是望着她,手指无意识地放松,握在手的短刀差点掉落,又被他慌乱抓紧,金色眼瞳里浮现出一点困惑,未张开的五官隐约有种雌雄莫辩的美,呆愣的模样如同某些无害而娇气的小动物。
本该收回的手再度伸出去,仅仅是指尖,在孩子白瓷般的下颌轻轻蹭了下。
“这么漂亮的脸,本该如此。”
女子平静如幽潭的脸上,终于浮现了一丝浅淡笑意。
恍如幻觉。
蓦然视野扭曲,紧跟着眼前一黑,短暂的晕眩之后,再睁开眼看到的,又是熟悉景象。
“彤宫。”
侧边的长窗启了条缝,冰凉的风便从那儿钻入温暖室内,时而会掀起桌案上练字的宣纸一角,随意拿过卧龙白玉镇纸压住,侧脸瞧见裙裾湿透一片,不由玩味地笑了笑。
离了书斋转进偏殿,绕过浮雕十里荷塘景的屏风入内室,即刻有傀儡侍女上来侍候。先脱了鞋,再层层褪去湿衣,另有傀儡已取新衣候在旁,厚重的锦衣刺绣百鸟花蝶,衣缘饰以正反连贯如意云纹,工艺精湛。傀儡动作轻捷利落,悄无声息,偌大的宫殿,只有衣衫摩挲窸窣之音。
“会是有趣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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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虎退时常觉得这个本丸真是太大了,即使住了四十多振刀,还是那么空旷寂静,此刻尤其如此。
他茫茫然地看着女子消失的地方,天色已经开始暗了,枯死的樱树还倔强地支棱着不肯倒下,伸展开的枝干构成一个怪异的姿态,像是要把天空刺破一样狰狞。这个本丸里折断碎去的刀太多了,每一寸土地都浸染了怨毒憎恶,每一丝空气都刻入了仇恨不甘,盛夏的季节,本丸中唯有无孔不入的阴寒。
从他自这本丸里显形的刹那,他已明白。
“这世间,如同地狱……”
刚刚所见,也当是幻影吧?
“退?退你在哪儿?”
小声的呼唤召回神思不属的五虎退,他回过头去,一眼就瞧见了冲过来的鲶尾藤四郎。对方惊疑不定似的,站定在长廊的那头,目光一分分扫过自己全身,五虎退奇怪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的反应是因为什么。
“鲶尾哥哥?”
怀里的小老虎挣扎着跳了出去,和脚下的四只一起奔向黑发少年,是难得的活泼,对方这才回过神来,但依然用奇异的眼神看着五虎退。
他慢慢走上前来。
“乱和信浓说你也被审神者打了,可你一直没回来,我就出来找你。”
身体上的疼痛突兀的复苏了,审神者打骂踢踹的暴怒模样浮现眼前,五虎退打了个寒颤,反射性地捂住脸。
“我没什么——”
吐出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手掌触及到的脸颊细腻柔嫩,没有伤痕,没有鲜血。
他惊疑不定地低下视线,看到手中完好的本体,禁不住发出一声惊喘,本体几乎要从手中掉落。
鲶尾藤四郎忙抱住慌乱又难以置信的弟弟,他一遍遍抚顺着男孩的脊背,安抚着他,也是安抚着自己:“没事的,没事的,退。”
“是那个人……”
怀里传出喃喃的细语,鲶尾低头看去,对上了灿金的眼瞳。
“鲶尾哥,我在这里碰到了一个人。”
现在回忆起来,只有那双眼睛是无比清晰的。
犹如鲜血烈焰一般的色泽,却没有过多的感情|色彩,像两颗晶莹剔透的宝石。
又冷,又静,又明锐。
明明她浑身是那么热烈、浓艳的色彩,在昏暗的背景里简直要灼痛人的虹膜,甚至让人错觉她在发着微光。
鲜艳的红发,好像没有束吧,长长的,顺着藤紫色的繁复衣裙披散而下,衣服的款式已经记不得了,但应该是某种并不熟悉的服饰,如今想来,连她的脸也是模糊不清,因为没有仔细的打量记忆,只依稀觉得是个静水深流般的人。
立于水面之上,浮而不沉,裙裾边浅淡如雾气的黑暗蠢蠢欲动,在她微一振袖后全数散去,缓步行来的姿态优雅贵气,短暂的接触中,从始至终表情都很少。
有点冷清清的感觉,透着出尘之意。
“是她治好了我……”
鲶尾朝五虎退所说的方向看去,看不出有什么异样。这个性情怯懦的幼弟描述的景象实在奇幻,可他伤势全无的模样足以说明那绝不是他的幻觉。
“她……”黑发少年皱起眉头,犹疑着。“她去哪儿了?”
五虎退怔了下,低声道:“我不知道。”
当时似乎是视野骤然扭曲了,藤紫之色的衣摆翻飞卷起,遮蔽眼界一瞬,忽然就没了踪影,再回过神来,广大庭院,曲折回廊,仍是他一人。
“好像是,”
本丸处于时空夹缝之中,他们出阵斩杀时间溯行军亦会有空间与时间上的跨越,当时那个感觉应该是——
“空间扭曲吧……”
鲶尾闻言愈发皱紧了眉。空间扭曲,会是什么原因呢?是审神者造成的吗?还是这座本丸出了问题?又或者是审神者出了问题,所以本丸才出了问题?所以空间出了问题?
他垂下头,看见五虎退依然注视着空荡荡的污浊水面,不由揽上他的肩,柔声道:“回去吧,不管怎么样,伤好了总是好事……”
“是好事吗?”
男孩的声音又娇软又怯弱,黑发少年颤了下,沉默片刻,他轻声道:“等一期哥回来你就出阵吧,别让审神者看见你。”
“放心吧,退,这种日子不会长了。”
很快,很快,一切都会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