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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香薰世家 ...

  •   康平元年,腊月。

      虞宗室太史氏携众南渡的第二十三年,先帝崩殂。新帝太史白即位,年号康平,寓意:普天康乐,盛世清平。

      但这寄意祥瑞的年号刚由新帝钦定,江东就遭了水患。上年雨少,旱情频发;下年大江河道疏浚耽误,又遭了三天不歇的大雨,大水淹了半个江左。

      水患过后,粮食绝收,饿殍遍野。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新帝还在头疼饥荒后流民归属事宜,鹤陵郡又来了快报。

      大江沿岸的鹤陵郡,遭了鼠疫。

      可真冷。

      魏儿揉搓两遍僵直手指,这才拧眉绕进里屋捧出个托盘式青瓷博山炉,炉口雕成半开的莲花,炉身贴塑卷云纹。

      香炉已经半旧,魏儿取盖十分小心,将已微有残损的镂孔炉盖谨慎搁置一边,又才拿过一只粗瓷圆罐。

      罐子里存放的是晴日筛好的香灰,仔细取出几许放入香炉,又用香铲抚平,在炉灰中心用香匙拨了炭洞。这时才到炭盆里来取炭块,用香箸夹入炭洞。

      等做完这些,她打开手边的青铜小盒,取出一枚香丸放进香炉。

      那炭烧得通透,香丸才放进去就燃起了几缕烟。见到香燃了,魏儿立刻合上莲花盖子,小心翼翼将香炉送至她旁侧的案几上。

      这一贯动作徐玄薇这几天已经看惯了,隔火熏香的法子大虞并不盛行,只是直接燃香烟气味实在太重。这香炉一送过来,徐玄薇就觉得一阵胸闷。

      当然,原因不止这个。

      见魏儿熏完香,徐玄薇眉眼不抬:“捧炉。”

      那只黄铜捧炉离她不过一只臂膀距离,伸手就能拿到。魏儿心下暗升不满,面上却不显,三步并两上前取了捧炉。

      “给我。”

      魏儿正欲往捧炉添炭块,听到徐玄薇冷声忙住了动作将捧炉原封不动递过去。

      接过捧炉,徐玄薇拨了拨烧得呲烈的炭盆,慢条斯理拣取了些猩红炭块进黄铜捧炉里。炭块一进捧炉,温热触感马上传来手上。拣了差不多了,她才拨紧炉盖机关,就将炉子拢进大袖。揣着捧炉回暖了手指,她便重新拾起膝上竹简翻阅起来。

      当下年关将至,会荫县还未迎来第一场雪。

      这几日成天微蒙小雨,雾气沉沉。若不烧上炭火,哪能受得住这从凉山吹下来的椎骨湿寒之气。

      凉山巍峨耸立,会荫县因势而建,绵延于山脚沟谷,山峦于会荫县呈包围之势。每逢冬寒之天,会荫的山风格外呲烈。虽说整个鹤陵都未曾下雪,但据会荫的猎户称,那凉山山腰的积雪怕是已有半尺深。

      徐家老宅就在会荫县凉山脚的乌溪村,方圆五里人户零星。据说这老宅前身是个破道观,老郎主当年逃难至此,会荫县令念及是寮兰望族徐家的分家,就赐了他们这么个废弃道观为庇荫处。

      噼啪!

      一声山风呼啸后,外头那棵二十来载的银桂传来断裂之声打破屋里沉寂。

      徐玄薇朝窗处望了一眼,目光正要重回手下竹简。一旁魏儿却似乎终于找到话头,但又有些怯怯:“女郎捧炉还未燃香,让奴为女郎燃上吧。”

      “不必。”徐玄薇心下可笑,实在是这女奴言行举止都让她碍眼之极。索性,这回徐玄薇合了竹简,懒懒问道:“你跟我多久了?”

      女郎近日不如以往温善魏儿是留有心眼的。自打搬离主家,老宅境况日衰,眼下日常开销都不富余,可宅中上下女郎还是比照的主家规矩。往日就也罢了,近日事无巨细都要看对方脸色,家况不济,倒越生出娇气了,魏儿心中早有不快。

      不过撇开这个,魏儿总觉得女郎较以往多了威严,便是不出一语,也叫人不敢造次。女郎这两年一直是她伺候,什么脾性她早就拿捏透了。以往虽说心气高却是个性子懦弱的主,再加上年岁毕竟还小,大小事都要她在一旁提点。但现在隐约觉得女郎脾气硬了,让她也猜不准心思。

      “五年了。”魏儿老实答道。

      “五年……五年……十五?”徐玄薇将对方上下打量一番,杏眼柳腰,有几分姿色。

      魏儿点头:“前月满了十四,进十五了。”

      徐玄薇嗯了两声,又把竹简拨了两拨,像是想起什么,开口:“可有婚事?”

      “不敢有。”大虞奴仆属贱籍无自由,人身权利都凭主人支配。前些年年岁太幼,如今她刚到及笄年岁,老宅诸事杂乱,也就还未谈起这类事。这个女郎应是知道的,魏儿心中纳闷不知女郎为何这样问。

      “与你指一位如何?”

      魏儿当下一惊,慌忙俯跪在地:“魏儿不敢……魏儿自小跟着女郎……日后也只想服侍女郎,并不想这些事。”说话间,竟还挤出几滴眼泪。

      “我也是随口提起罢了,你起来吧。”徐玄薇登时无趣,抬手虚扶。

      来日方长。徐玄薇不动声色看对方梨花带雨。

      配婚若不称心对她并非好事,魏儿兀自哭了一会儿,但见徐玄薇没了下文只好悻悻抹了眼泪作罢。这时徐玄薇也提裙起了身,魏儿匆匆过来,一双秀眉这时还泛着泪光:“女郎要出门去?”

      徐玄薇点了头,转身拾取小榻上的羊裘围好:“时辰不早了,我去看过阿父,也好一并用午食。”说着,也不等对方跟上,拢了黄铜捧炉径直挑开厚布门帘就顶着冷风出去了。

      她是换了芯子的徐玄薇,二十一世纪香薰世家徐门嫡长女。

      徐家诗礼传家又尊崇香道,她祖父毕生致力于香学,是整个华国当之无愧的香界元老。祖父三个儿子,唯她父亲香赋异禀继承了家业。两个伯父无缘香道,但是经商的好苗子,三兄弟勠力同心很快将徐家家族公司推向了欧洲市场。

      只是到了第三代,徐家五个孙辈无一有制香天赋,其中包括她。他们孙辈五人打小养在祖父膝下研习香学,便然她是其中最努力最出色的,在祖父口中依旧是天资平平、不足以继承家业。

      尽管心有不甘,后来转而习商私下也从未放弃研习香道,但天生缺陷还是让她无缘徐门香道继承人的席位。

      再后,一场车祸。

      她以为,她死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是徐玄薇。

      魏儿方才焚的香丸是心清香。

      沉香、檀香、丁香母、丁香皮、樟脑、麝香六味香料按比例研磨成粉,用炼蜜调和,窖藏即成。

      有行气止痛、纳气平喘等功效,只是这心清香多了一味紫荆。紫荆花粉会诱发哮喘症咳嗽加重,香方多了味不该多的,她不得不谨慎行事。

      徐玄薇还记得重获新生那天喉咙里浓郁的血腥味,窒息之感犹如磐石压在胸腔。阿父焦急为她顺背,她浑身乏力却止不住地咳嗽干呕,脑内缺氧她只能大口喘息。

      她竭力冷静,鼻翼却嗅到紫荆的气息。尽管夹杂了各种香料焚燃,但徐玄薇脑中清明得很,熏香里含有紫荆。

      她自小跟着祖父研习香学,虽然习香天分达不到祖父的要求,但她对香料的了解依旧是香行的佼佼者。

      况且,也就是这次起死回生的经历,她发现这具身体竟有非同寻常的习香天分。当年祖父之所以认为她天资平平,是因为她的鼻子对香料的敏感度并不出色。

      要想真正在香界有所建树,除了自身对香学的热爱,还需要一个灵敏的鼻子。前身她苦于这个自身因素的欠缺转而习理经商,她何尝甘心却无可奈何。

      未曾想,重获新生,上天竟给了她一个完美的鼻子。

      会荫已经连下了两日小雨。她揭帘出门时,外头正笼着阴惨惨的薄雾,从凉山山顶吹下来的山风冷寒渗骨。

      这会已经临近晌午,乌云带雨密压过来,阴霾得竟似天际刚亮。

      蒙蒙下着雨,湿气很重。

      她不敢在外头多留,揣着捧炉快步往前院去。

      老宅是个两进院子,她被安置在后院。去前院还要绕过一段回廊。只是因常年失修,回廊上的泥胚沟瓦或碎或烂,早就破败得不成样子。

      后来又为了顾全她同阿父徐陵青的屋子,余叟干脆带着从酒将廊上的好瓦拣出来铺到了他们住的房间上。

      然而,祸不单行。那回廊原本就没剩几片好瓦,如今又连下了几日雨。那些破烂泥瓦在雨里一浸,泥沫屑子就掉了一地。

      她拧眉看着满地狼藉,实在不明白为何徐陵青乃堂堂寮兰徐氏分家家主,两年前还袭了楚阳亭候,竟会落魄如此。

      虞,门阀士族当权,世家大族盘根错节,利益相关。高门者,权,势,名,利,追随者数之不尽。而寮兰徐氏,与仙林荀门、太史王室并称大虞三大世族。

      他们这支徐氏,虽不如宗室名满天下,但当年老郎主也是随宗室伴太史王室南渡之家,也有随众百十。只是没料,几年落寞竟潦倒成当下境况,思及,还是有些匪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香薰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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