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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主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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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天左翻腾右翻腾,来回撩了好几次烧饼,倒把墙角老鼠吓得不敢出洞。他的精神比白日还要饱满,兴奋的盖了上被子蒙住了头,唇角都还在傻笑。一墙之隔,她就睡在隔壁,却很奇怪的,比当初她躺在自己怀里,更叫他激动。
他想象着她躺在那个樱花粉的帐子里,娃娃似的,习惯性向右蜷缩着,小腿在膝盖处错开,睡梦中习惯在手里揪些什么东西,有时候是她自己的枕头角,有时候是他的衣领。偶尔她会摆出些奇怪的造型。比如她当初兴致勃勃跟自己展示的,单腿翘起来,整个人侧压在另一条腿上,展露出圆润的臀部线条,和修长洁白的下肢。她说这是绛云夫人教她的,可以让形体更窈窕,做这些动作的时候,眼睛里带着炫耀式的兴奋。
齐天忽而又迷茫了。不知为何华阳殿下一口咬定绛云夫人会帮她。绛云夫人不向来只跟男人献好心的吗?女人都恨死了她,勾引自己老公的狐狸精,恨不得啃她的肉吸她的血。他大睁着眼睛,看着木头床樑上葡萄纹的雕花,密密麻麻一大嘟噜果子,叫人瞧着就喜欢,看着看着就想起了宝乐坐在青州葡萄架下绣花的样子。宝乐就不排斥绛云夫人,华阳殿下自然也不排斥。这对母女总是有些不同的。
齐天翻来覆去脑子里一咕噜,最终得出了结论,妙妙是最厉害的,她是天上的小仙女,小仙女怎么会怕狐狸精呢?小仙女的娘亲自然也不怕的。
他此时还不知道绛云夫人的奇异,她虽然发下宏愿要睡遍天下英雄豪杰,但她心里向往的,喜欢的,却是女人,越是美丽强势的女人,她就越喜欢,有点冷酷残忍的,就更妙了。她甘愿去倒贴……
世人自然都不知道。但华阳殿下知道,所以她晓得自己只消递上一句话,绛云就出人出力竭忠尽智了。
正胡思乱想着,墙壁上传来哒的一声,齐天吓了一跳,脚趾头都收紧,仿佛小时候钻在被窝里偷吃窝头恰遇到母亲路过。他缩了缩肩膀,把头从被子里探出来,盯着前头黑黢黢的暗角。墙上贴着福禄寿的年画,不管是天上神仙还是地上顽童一律都是红扑子脸。
忽然,又传来哒的一声。仿佛是神仙嗓子里咳了一声。齐天脊背上汗毛都要竖起来,坐起身体,眼睛直勾勾盯着那方向,这时又传来嗒嗒两声。他灵犀一点,参悟了什么,踩了鞋子跑过去,曲起手指,咚的敲了一下,做回应。
那边随即又传来嗒嗒两声。是妙妙?!真的是她!她也一样睡不着吗。她的床是放在这个位置的,她应该是拔了头上簪子,敲击卡在这面墙上的床头呢。
“妙妙。”齐天几个大步扑过去,对着墙壁轻声喊,那边却没了动静,片刻后,又传来了细碎的几声敲击,仿佛在模拟人的笑。“你睡不惯吗?”她到了一个新地方,总是会失眠几天,睡熟了床才算好。
“要不你想一下饺子?就说水饺水饺水饺,一直重复下去,就睡着了。”
对面又沉默了。半天没有动静。齐天咽了口吐沫,侧着身子靠在墙上,秋天的夜里,那墙凉沁沁的贴着肌肤。我竟然在哄她睡觉啊。齐天几乎能想象到她那急欲入睡,却失眠,烦躁的在床上滚来滚去,最后恼了,瞪着眼,气得锤枕头的样子。只是现在有他在,所以,我睡不着你也别想睡了!
齐天忍不住嘿嘿笑了。跟娇宠贵女在一起,总要付出代价的嘛,他乐意哄着。
就在齐天以为她终于睡着了的时候,对面又传来好大力的嘭的一声,他耳朵正贴在墙上,这下子连耳膜都忽闪一下。齐天通过力度判断,她应该是狠狠的踹了床头一脚。
你这什么狗瞎瞎办法,一点用处都没有。
是没有啊……要是有用,他就不会自己也折腾到现在了。水饺水饺水饺,猪肉大葱水饺,芹菜豆腐水饺,韭菜鸡蛋水饺,想着想着就饿了,更加睡不着,最后流着哈喇子起床烧火做饭。
“妙妙,我讲个故事跟你听吧。”齐天黔驴技穷,索性靠着墙角坐下来,也不怕凉的。他调整了一下声音,确保不会惊到隔壁间的哥嫂。
“从前,大山里有个村庄,比较偏,也更穷些。比青州当初咱们落脚的那个镇子还差得多。家家户户都没有余粮,租子又收的高。孩子们最开心的时候就是过年了,因为可以吃到饺子。没有纯白面的,棒子面红薯面搀和的也可以。人们想尽办法做好馅,没有猪肉也都弄来鸡蛋,实在不行就出动夏秋时候备下的腊味儿。”
“有个小孩,也跟别的家的娃一样,等着过年,希望可以吃到白面的肉馅饺子。那几乎是他一整年的愿望了,从过了秋天就开始盼。可惜他父亲进山了,还没有回来,他每天都站在门口眺望着,可是总看不到风雪中归来的身影。家里要断粮了,祖父又年老。他的母亲弄来了白面,却买不起猪肉,但她很聪明,弄来了猪皮,熬出了猪油,然后拿出了秋天晒干的萝卜干,过水,放在猪油里一炸,混合了碎碎的红薯粉条,吃起来就是猪肉的味道。”
“……可惜他没想到那是娘亲做得最后一顿饭了。她收拾齐整,就离开了。听人说改嫁到了别处。听说过得也不如意。因为大家说死了两任丈夫的女人命硬,不吉利……幸而他自己的手段倒是越来越厉害了。祖父说他学的比父亲还快悟性也高。兴趣不是最好的老师,生存才是。他的脑子一直都很简单,只晓得活着。然后活得有滋有味,最后活得潇潇洒洒。这理想是不是很蠢?”
齐天的声音渐渐弱下去了。豆似的灯光寂寂照耀。那光亮只得一尺方圆,隔壁好久没了动静。“妙妙。”他低着嗓子喊了一句,没有回应。心道她终于睡着了。不是什么有趣的故事,枯干乏味,正好用来催眠。
他吹熄了灯,抹黑爬上床。
庄子上人都起得早,天刚微微明的时候,兰花已和丈夫窸窸窣窣的洗漱,不多时小孩的哭声和笑声紧接着响起,公鸡的啼鸣接二连三,整个村庄都活了起来。齐天原本以为宝乐会多睡一会儿,只是很快,那边咔哒一声,门栓被抽离,宝乐一手拢着头发,一手扶着门框探出头来。
兰花急忙起了井水来烧,又拿出自己的胰子梳子和珍存的雪肤膏。“没有好东西。委屈郡主了。”一边说,一边又问“您今天想梳什么发型?”
郡主这次来得过于随意简便,莫说以往的马车没有套,连丫鬟也只带了一个,还是生面孔,尚未用熟手的样子。更换的衣物,梳妆匣,漱盂,点心,花瓶自然都没有带。兰花猜测她原本只是打算来这里转一转,看一眼就走了。没想到说了几句话,时间到车轱辘似的滚过,只好在这里过夜。
“不要紧。”宝乐从身后豌豆架上摘了朵细长的紫色小花,“这个中看,把这个插上。总不能觉得白来了一趟。”她唇角带笑,眉眼温柔,赫然是一等一好相处的美人。兰花手下的动作都不由得温柔了再温柔。
她叫兰花不用费心招待,跟她们一道喝了碗粥吃了半块饼了事,笑着说要赶早儿回京,吃多了反而路上颠得不舒服。
“我是特意来,有个大消息要告诉你。”宝乐看着齐天神态严肃,让他不由得挺直腰杆,神态凛然起来。
“武举已经荒了一届了,母亲说今年要操办起来。你可好好准备吧。”宝乐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你帮了母亲很大忙,那本是大大的功劳一件。可那是无法摆上台面的……你懂----你可觉得委屈吗?”
然而不听他回答,又开始细细的分说武举的流程和事项。先骑射,再较技,还有单纯的力量比拼,还有分组淘汰。她吩咐丫鬟拿出两本书“虽说是临时抱佛脚,但你背几句兵法,懂些练兵治器的杂学,考官也会另眼相看。”
齐天不断点头,连连答应,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妙妙不属于青州,她曾在青州将就于他,然而她终久属于繁华而残酷的上京。他得光明正大的站出来,而不是需要她偷着,躲着,小心翼翼的迁就着。
临了,送宝乐出门,正赶上庄子人晨起干活,宝乐把面纱放下来,预备蹬车,不声不响的离开,却意外看到一个腮帮红红,大眼睛黑辫子的女孩子冲过来,笑声甜甜,大老远打招呼“齐大哥,我昨儿在山上捡了几颗蛋,我说是野鸡蛋,我爹非吓唬我是蛇蛋,你最懂了,你帮我看看。”
她伸出手来果然递出两颗皮色黄白石头似的蛋。手里捧着蛋,眼睛却只落在齐天脸上。齐天倒是对蛋的兴趣颇大,还伸手去接。
宝乐微妙的皱了皱眉,回头冲他一扬袖子:“还不赶紧去看书!你倒有时间出来逛的!”
那语气可不怎么愉快。齐天下意识的缩回了手,却有点摸不着头脑,然而宝乐已有丫鬟搀扶着,蹬车去了。临走前,低低的瞟了那小村姑一眼,视线一扫,又看向了远山。那神态仿佛在说,你冒犯我了。倨傲,却又宽容。是高高在上,俯瞰下来的宽容。
小姑娘还预备说些什么,齐天一转身从门缝里闪了回去。兰花嗤得笑了。笑兄弟比得了圣旨还紧张。